慈郎说手冢昏迷的时候曾经留了遗言,因此看起来好像要死了的样子。佛有好生之德,他在不动峰呆了那一百年就记得这个,于是急急赶回苍云之间找人救助。迹部“唔”了一声:汝也知道好生之德,汝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啊。口气倒不似之前训人的时候这么严重了。
至于那遗言具体是什么,迹部没问,慈郎也没说。
大夫给手冢诊脉,没诊出什么大毛病来——就是禁食多日,再加上泡了冷水,以至体弱受凉。又说他可能服过大补丹,但消耗太甚,药力一过,反而气空力竭了。
于是迹部把凤叫到跟前,问他究竟把大补丹怎么处置。凤觉得自己是个没撒谎天赋的人,遇到要撒谎的时候,他最多不说而已。如今事情告一段落,说了最多领些责罚,他就把这些天瞒着门主的话全盘招供了。
麒麟肉再怎么补,也没法让越前龙马饿了十天八天之后还能跟人打架。来到冰帝不久,铸刀师就和凤“十分无意”地提起,说观望风水和炼刀之前必须清净五体,因此饭是吃不了了,倒掉可真浪费。凤明白他的意思,思量饭还是一碗饭,不过是换了个人吃,况且哪个师父不护着弟子的呢,越前龙马年纪尚幼,手冢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粒粒皆辛苦”,浪费是罪过。心里小木鱼敲着,慈悲为怀是天道。
不过应承是一回事,凤虽心软,原则到底还是比天大,他回答铸刀师:若无人追究便罢,有人追究起来,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好在没人问起,就连他偷藏铸刀师的食盒到禁室,宍户也当不知道,真是给了好大的面子。只是数天下来,眼见手冢日渐虚乏,凤觉得那样毫不吝惜地掏空自己,简直作孽。不如借大补丹,把命拖住,好歹也该叫做师父的亲眼看看那拨云见日的时候啊。他没注意到自己拿着糯米丸子的时候,跟铸刀师撒谎撒得真溜。
先生他料定门主不肯轻饶龙马,破解地气和铸刀又都需要时间,这才出此下策。——凤说话向来口气柔和,这话似乎不站在任何的立场,但听起来就是显得门主不讲理。
他还背着剑。他把剑从身上解下来,放在脚边,意思就是甘愿领罚。
他越前龙马值几个钱?合着汝等都知道这来龙去脉,就诓吾一个?迹部回头,对一旁的慈郎说:汝要是有一天跟那小子一样,可别指望吾像他师父似的。
语毕,冰帝门主便对宍户侍长下令,凤近侍即日出发,去给不动峰支援建设。宍户一脸正直地领着凤出去,拍了拍他的肩:看门主那德行,估摸着我不日就会去陪你,现在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迹部想想还不够妥当,环视四周,见在场还缺一人,遂冷笑道:等忍足侑士回冰帝——或者谁去给他送个信,叫他不用来吾这里了,直接去不动峰报到吧,也好做个伴。那群妖僧不是要高手么?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该满足了。
于是假不能白给,姑娘不能白泡,不动峰是个好地方啊……
至于越前龙马,迹部是当真让他来看自己的师父。其实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单单说了一句:汝何德何能。
而越前站在手冢的床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吭声,看样子已然要哭了,只是强忍着打死不肯丢脸。
越前龙马说想要离开冰帝,这让迹部有点小小的意外。看这小子也不是冷漠的人,把做师父的一个人留在冰帝似乎没什么道理。况且……头发也是个问题。再说他该不会是要跟龙崎老太太告状吧……不过回头想想,就算告了状,青门追究起来,以现在的状况,冰帝也是不吃亏的。
冰帝掌门最厉害之处便在于:不过眨眼的功夫,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
龙马低着头,看样子比以前安分了许多。慈郎也在场,这回两个人没打起来。
迹部来去打量几眼,对越前道:吾不拦汝,毕竟吾与汝师父有约在先。既然来过,回去的路汝该认识,冰帝就不派人护送了。
越前道了谢,转身便走。那利落的举止,倒还真有点他师父的影子。
事情就是那样,迹部简略地告诉了手冢,最后下个总结提提神:凤长太郎被发配到不动峰,那已经是本君大发慈悲,照理知情不报是要挟制仗笞的;至于汝那徒儿,不是吾说,青门养出来的人可真是极品,这么极品的,吾放他回去不晓得是不是为祸苍生——但做人总要讲信义,这事儿当真叫吾为难了许久……
手冢听见了,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闭上眼睛,盘算自己该在冰帝呆多久。
银耳羹,软软嫩嫩的,带着透明的胶汁,看起来就很补。可几天来顿顿都吃这个,未免太清淡寡味。
手冢说,如果上面有几颗红枣就好了,白的红的很配,吃起来至少有点甜。迹部却觉得红枣不合适,对于饿了很多天的人而言,还是吃点干净柔软的东西好。
至于怎么吃,那都是迹部用调羹喂。手冢开始有些抵触——毕竟一只小小的碗他还端得住,但很快也就接受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捧着碗却没力气往嘴里送,直想睡觉。于是既然有人愿意动手,他何必劳动自己呢?张嘴一口叼住勺子的时候,对方的手很微妙地一抖,好像是受宠若惊。
吃了东西便有了力气,手冢不像一开始那么嗜睡,但也没有下床,只是靠在床头上看书。虽然眼睛盯着字,心思早就出离九天了。在冰帝呆了这么久,青门那边又完全没动静,这究竟是怎么了呢,龙马也不晓得到了青门没有。烦躁,往往是因为不知情。凤被派到不动峰去了,忍足也不在,冰帝上下认识他的不少,他认识的没却几个。眼下他能碰见的只有迹部景吾,可是……
通常想到“可是”后面便没了下文。
迹部忙完公务回来,还是跟习惯一样喂手冢吃东西,这顺手劲儿,就好像给自己养的猫喂食似的。手冢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其实就是不爱说话。迹部却不喜欢这样安静,瞟了一眼手冢摊在矮几上的东西——
“《易经》?很好看么?”
“算命的书。”
“哦,写了些什么?”
“八卦而已。”
手冢自己没发觉,他扼杀话题的本事比迹部没话找话的本事大得多。
迹部无法,又怕他这样下去太闷,便丢给他一把九子连环锁,让他解着玩。手冢觉得那东西费神,放在一边,仍旧看自己的太极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