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呀,便是这一眼,就只好由他了。
终是他害了那人啊。
若是他早早知晓,护他周全;若是未曾知晓,不累他中枪;若是手起刀落,省去他些许痛楚;若是不坠魔道,带他远走他乡。
能有这么多的结局,可与他这缘啊,却不明不白地牵到了那奈何桥。
事事说来道去,不过是一个“缘”字罢了。
二月红是有多执着那“缘”,以至逆了天命?
他原来该过怎样的生活?红得出来,兴许取上一妻二妾,生上几个胖小子。妻子软玉温香,早晨给他烧好烟泡,晚上回了屋解衣服侍。水袖轻拂到五十岁,末了待到容光衰减便了结台上生涯,开班教学,与常人一般垂垂老去。
但他这么问,
【可知我最爱是天然?】
自打十四岁那年见到他起,他大约早就偏了所谓正轨罢。
张启山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烟卷抽光了。他再往怀里掏,企图再于某处寻到一两支残余。
着手却是什么坚硬物件。
掏出来一看,本是那人头上一枚偏翼金雀钗,叫他生生掰短,又在那个仓仓促促的夜色中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变作两枚孤零零金簪。
金钗本双叉,簪儿相思长。一双人,便是完整圆满了,怎奈他强行拆散?两枚金簪相合比划,依稀是钗头模样。
那人待自己不薄,不忘给自己留个念想。
但人去茶凉,要这钗儿何用?仅仅只能平添凄凉罢了!
这狠心人!
他扬手,紧紧攥着手心。想将簪儿,连带那些戚戚惨伤,统统丢进湘水中去。
却还是放下了手。
他舍不得,舍不得忘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遇见二月红之前,他不晓得欢乐趣;失了二月红之后,却晓得了离别苦。
一念之间,他回了那新坟旁,没有犹豫地拨开燕支土。
他得把那半只金雀留给他。那是他们约好的——虽未曾言语,但若日后到了奈何桥,总得有个凭证。他怕——怕永永远远,不得见他!
拼将十指插香土,燕支土裹着玉骨。可他双指探下去,却是心头陡地一怔!
那黄土坡下,无物。
张启山仅存的一些理智也开始癫狂。直觉得浑身血液褪去又疯狂涌上。他再顾不得什么忌讳,猛地拨开那层黄土,只见一件红嫁衫依旧,却不见了佳人玉骨。
不见了二月红。
这怎么能够?!一下子就直愣愣地跪在那里,双手炙热。刹时间一种狂喜直冲上心头,那血液将心跳激得砰响,魂不守舍:
二月红没有死!
他亲手将他埋在这三寸地下,若是他能回生,长眠人魂还酥肌,自然会撇开这三寸香土,与他再见,早晚总相逢!
可转念一想,却又是双手冰冷嘴唇发白,茫然:
怎能不死?
却也是他亲手杀了他,那枪孔自额间穿入,他抱着他感受身躯渐渐冷投,将他放入湘水中洗净污垢,怎能复相逢?
难不成,起了尸,有了变故?立即否认。若是如此,何故那红嫁衫犹在,却没了人影?这般说不通。他想不明白,跪在那里仰头直勾勾的看着惨白色的天。脑中犹如惊雷闪过,轰响之后归于绝对的平静。
啊,是了。
【过湘江,去岳麓山,或者回家。只你我…】
回家。
他一定是回家了。只要他过去,依旧能在那九尺二间方寸之地,见到他在镜前描眉,带着他最爱的八宝花钿。穿一身百蝶穿花月白褶,拿棉纸往唇上一抿……
【启山,你可来看我啦。】
这般笑盈盈向他说道。
他连滚带爬般地翻了起来,没命价地跑,直到精疲力竭。他在往哪里跑?他要回家!那里,有人,有人在等他……
他无法让自己停下。
湘江冰冷的水浸湿了他浑身衣服,他栽倒在水中。
他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