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代表性作品:
南音(节选)/秦玙
我瞎了。
这对一个学音乐的人意味着什么。
朋友和同事总是安慰我,你有那么好的乐感,总会有乐团要的。他们说,上帝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开一扇窗。
但是有哪个剧院会请一个瞎子去演奏。
还是一个年少轻狂得罪过那么多人的瞎子。
命运面前,惶论公正。
不是没有不甘过。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自己梦想的地方,付出了多少。因为握把姿势不标准而被矫正绑上的竹板磨破的手腕,因为不断换把而被琴弦磨平的指纹,因为日复一日练习身上散不去的松香味。
所有为那个梦想拼命付出的东西,在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纸戏言。
梦想,这个词以及这个词的意义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因为执着于那么一个身份而不肯放低身段去普通的地方演奏,因为不甘于自己的付出而不肯换一个身份。本来就算不上丰厚的积蓄在这种时候,捉襟见肘。
她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那个时候我的脾气已经因为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而变的非常糟糕。同时让我对这个世界暴躁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已经变的极度贫穷,以至于我不得不搬出原来舒适的房子而到一个异常简陋的平房里居住。
她来的那天下着雨。房子已经年久失修了,视力消失以后,听力确实好了许多,入耳全是雨水落地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她敲门的声音很轻,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自嘲的想自己果然是废了,连耳朵都不中用了。
门环扣在门上还是沉闷的响着。这种雨天我是绝对不可能起来开门的,只好冲着门外喊“门没锁,自己进来。”
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
“先生您好。”声音很圆润,像珠子。
“有什么事吗?”我努力把头转向她的方向,下意识觉得她应当是穿着素色的旗袍,撑着油纸伞的。
“先生能演奏吗?”听到这句话,我转动的脖子僵住了。很久了,我已经不再碰琴很久了。
“你走吧。”我又把头转回来,继续在屋檐下听雨。
“活下去才最重要。”莫名其妙的留下来这么一句话。
算起来我也已经年近四十了。荒废的日子也数不清了,有的时候也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就好。
我自以为对生命看的通透,我自以为眼盲心不盲,而她的一句话却让我明白自己的以为有多荒唐。
活下去才最重要。
现在的我还能算是活着吗。
我不知道。
当我放弃乐器自暴自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能算是完整的活着了罢。
活下去。
是让我的肉体活下去,还是让我的灵魂活下去。
自那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在下午来到我破败的房子里。有的时候逗逗院子里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有的时候摆弄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总是用快活的声调跟我说着话,开始的时候我很少回答,渐渐地自己也开始跟她聊天,慢慢的彼此熟悉起来。
有一日,我问她的名字。她说,姓就不告诉你了,我叫箬南,家里人也叫我囡囡。
箬南。倒真是好听。
再后来有一天,她问我,你愿意跟我去南方吗。
我没回答。
她又自己絮絮的继续说,南方你没有认识人,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做的事,我知道你喜欢,不然为什么只有你的琴每天都是干净的。
然后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我说,好。
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已是夏日。她说,今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车厢里充满着各种味道,有些让人很舒服,另外的一些却让人不怎么愉快。这种旅程于我而言实在不是什么新奇的感受,因为我看不到。
心情又不自觉的暴躁起来。她却非要让我拉琴给她听,我不肯,她竟自己拿了支竹笛吹了起来。
那个调子很熟悉,但我也知道那不是什么传统曲目,很多地方的都显的青涩而稚嫩。
是首不成熟但是很好听的歌。
“是什么?”
她笑,却不回答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吹着。
南方比北方湿润些。我曾经在这里度过我的少年时期,后来为了方便学习乐器才去了北方,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带起我陌生又熟悉的回忆。
她没告诉我我们去了哪里,我也不想问。对于我来说去哪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黑的。空气里有丁香的味道,算起来也确实到了丁香盛开的季节,不知不觉时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箬南找的房子显然比以前我所居住的那件房子好了太多,下雨的时候我还是会坐在廊下听雨,但不会再被雨水打湿了衣袖,她每天还是快活的忙来忙去,我没问过她的年纪,不过想必是要比我小一些。
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安静,和我正值年少时的繁华不同,和我万念俱灰时的死静不同。这样的日子是温暖的安静,像空气中熨帖的丁香香气。后来的事情都是很自然地在发生,我未娶,她未嫁,是她提出来的,我不愿。
并非是她不够优秀,而是我自认已经配不上她。年少无知时也曾在风月场里流连忘返,她是我瞎了以后唯一可以看见的阳光,我没那个勇气更没那个权力玷污她。
我不敢。
她说,那你拉琴给我听。
我应了,伸手摸索了半天,最后还是她把琴递到我的手上,我试着回忆起那一日她曾在火车上吹奏的曲子,出乎意料的竟然很容易,我略微修改了几个地方,让每一处的过度听起来都更加自然些。
她跟着轻声唱,
“桂花落,囡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