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圆缺》
一、
又是一年终了。
二、
镇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新雪，绒绒的，像村口大牛家老娘往棉袄里塞的棉絮。
往年的雪下着下着变成了夹着水的伪装，落在地上薄薄的，堆不出什么像样的雪样。今年不一样，今年南方的镇上和着风吹起了一支孩子们的欢呼，吹过崇山峻岭，吹过街头小巷，吹走了大人们那一点低低的咒骂。
于是各家小小的院落里便头一回立着一个个陪孩子们玩耍的“人儿”，鼻头红红的。
正如蹲在老宅门口的陆折言，狠狠的抽了抽鼻子，不仅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宅前院突然传出些响声，像是争执，又像是什么奇怪的动物一声哀鸣，陆折言便听见一阵小跑声踩着雪近了。他转头定睛一看，青衫浑身上下裹了柜子里的各种面料，臃肿而艰难的一脚跨出门槛，四下望了望，气势汹汹的走到陆折言旁边。只见青衫一脚踹开了门槛上的堆雪，颤巍巍地清了块地坐在他身边。
陆折言沉默三息：“你也被沈四赶出来了？”
“我呸！他沈四能赶的动小爷我么？我这是嫌屋内太闷，太闷！跑出来透口气，不行啊？”
陆折言又沉默三息：“光看斤两，他确实赶不动你。”
旁边刚刚找好舒服的姿势坐下的小爷闻言怒目圆睁，微胖的脸气成了个棉球。只见青衫哆哆嗦嗦的把手从温暖的怀里抽出来，指着陆折言：“你......”
寒风呼啸着吹过屋檐上落的雪，本就不稳实的雪块裂开了条缝，搅和着冷意洒了两人一头一脸。
“有暖手炉么？”
青衫艰难的在满脸雪的情形中把后面那五个字吐出，并且决心不去和陆折言计较爆发的笑声。
天色渐晚了。镇上本就稀罕的行人便再也看不着一个了。家家亮起了暖黄的光线，笑声也响起来了。喜庆的红灯笼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人头顶，一闪一灭地泠泠地笑。
陆折言冲冠一怒冲出家门时顺手摸的暖手炉早就烧没了暖意。两人红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忍住回头往老宅里飘出香气的方向望去，像是被冻在了门槛上，一动也不动。
“六......六哥，”青衫艰难的张开了嘴巴，“要不我们还是......回......回去吧？”
陆折言脸上长满了黑纹，已然被寒风冻出了一身杀气。
“四.....四哥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啊......一年也吃不到几次，”青衫突然口舌利索了起来，似乎是回想起了油亮的水光，眼里点了满堂的烛火，“何必在大年三十跟他赌气，他平日也没少嘴毒是不是？”
娇生惯养的少爷早已受不住这份苦寒，此时骨子里敲锣打鼓的全是老宅里那份挥之不散的肉香。正欲再多说几句劝自己的兄长与自己一同进屋，也算是不那么丢面子，鼻子一动，却闻见一股真切而热腾腾的香气逼近。
两人动作一致地跳起，冲自己臀上的积雪一巴掌，淋淋抖落了混杂着水滴和冰粒的垢。只见郁延崇站在灯笼下，清俊的眉眼弯弯的，满满的笑意已然溢出了声。青年一身缝制精良的长袍，衣角工整的垂着，手上端着一碗令人魂牵梦绕的红烧肉。
“哟，还在和老四生气啊？”郁延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掀起前摆，坐上了两人捂热的门槛，“二哥我看你们实在可怜，那沈四又太横行霸道，这不，亲自出来陪你们大年三十罚坐门槛了。”
言语间，手上已经抄起了筷子，正中一块肥瘦相兼、淋满了细细熬出的酱汁的肉块，豪不含糊的一口包住。
郁延崇仍是那个举止间翩翩有礼的青年，咀嚼食物的动作不大，声音也轻。只是这安静地过了头的雪夜里，实在挡不住这轻微的声音分毫不差的钻进两人的耳中。
陆折言坚持了一块肉的时间，愤然冲进家门。
这间宅子早年是另一个青年看中盘下的。地势偏远，藏在江南水乡重重叠叠深巷暗处的转角，朝着一汪湖水，悠悠地看了湖上船只歌唱了好些年。老宅曾人来人往，塌过墙角，也点过满屋的明灯。如今当年盘下宅子的人不见踪影，屋子却呼吸着一口清静的茶意，点着不知名的老香，睡在被人遗忘的岁月里，不声不响。
镇子上的人也学会了不过问宅子里的离合悲欢，只尽着邻里的责任，在逢年过节时提着腊肉上门寒暄。也有人尝过宅子里老四做的红烧肉，提起来赞不绝口。可据那家的老六说，他家老四心肠狠毒，一年就发几次慈悲，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那算不得什么好人的沈来复这便从屋内踱步而出，手上端着一小盆“慈悲”上桌。郁延崇已坐回了上位，洛懿彰也满身朝气蓬勃地坐好，只有寒气未褪的陆折言和青衫两人瞪着眼，捧着手中的碗筷等待正主落上桌面。
只见一声碰撞的轻响，瓷盆中油汪汪地酱汁晃了晃，两双筷子便“蹭”的直捣黄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沈来复的筷子“啪”的敲在两人手背上。
“出去冻了一趟就把规矩丢光了？”沈来复眼皮抬也不抬，收了筷子置在碗上，“老二还没动筷子，你俩这是要犯上作乱？”
陆折言咬碎了一口白牙。
一、
又是一年终了。
二、
镇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新雪，绒绒的，像村口大牛家老娘往棉袄里塞的棉絮。
往年的雪下着下着变成了夹着水的伪装，落在地上薄薄的，堆不出什么像样的雪样。今年不一样，今年南方的镇上和着风吹起了一支孩子们的欢呼，吹过崇山峻岭，吹过街头小巷，吹走了大人们那一点低低的咒骂。
于是各家小小的院落里便头一回立着一个个陪孩子们玩耍的“人儿”，鼻头红红的。
正如蹲在老宅门口的陆折言，狠狠的抽了抽鼻子，不仅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宅前院突然传出些响声，像是争执，又像是什么奇怪的动物一声哀鸣，陆折言便听见一阵小跑声踩着雪近了。他转头定睛一看，青衫浑身上下裹了柜子里的各种面料，臃肿而艰难的一脚跨出门槛，四下望了望，气势汹汹的走到陆折言旁边。只见青衫一脚踹开了门槛上的堆雪，颤巍巍地清了块地坐在他身边。
陆折言沉默三息：“你也被沈四赶出来了？”
“我呸！他沈四能赶的动小爷我么？我这是嫌屋内太闷，太闷！跑出来透口气，不行啊？”
陆折言又沉默三息：“光看斤两，他确实赶不动你。”
旁边刚刚找好舒服的姿势坐下的小爷闻言怒目圆睁，微胖的脸气成了个棉球。只见青衫哆哆嗦嗦的把手从温暖的怀里抽出来，指着陆折言：“你......”
寒风呼啸着吹过屋檐上落的雪，本就不稳实的雪块裂开了条缝，搅和着冷意洒了两人一头一脸。
“有暖手炉么？”
青衫艰难的在满脸雪的情形中把后面那五个字吐出，并且决心不去和陆折言计较爆发的笑声。
天色渐晚了。镇上本就稀罕的行人便再也看不着一个了。家家亮起了暖黄的光线，笑声也响起来了。喜庆的红灯笼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人头顶，一闪一灭地泠泠地笑。
陆折言冲冠一怒冲出家门时顺手摸的暖手炉早就烧没了暖意。两人红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忍住回头往老宅里飘出香气的方向望去，像是被冻在了门槛上，一动也不动。
“六......六哥，”青衫艰难的张开了嘴巴，“要不我们还是......回......回去吧？”
陆折言脸上长满了黑纹，已然被寒风冻出了一身杀气。
“四.....四哥做的红烧肉可是一绝啊......一年也吃不到几次，”青衫突然口舌利索了起来，似乎是回想起了油亮的水光，眼里点了满堂的烛火，“何必在大年三十跟他赌气，他平日也没少嘴毒是不是？”
娇生惯养的少爷早已受不住这份苦寒，此时骨子里敲锣打鼓的全是老宅里那份挥之不散的肉香。正欲再多说几句劝自己的兄长与自己一同进屋，也算是不那么丢面子，鼻子一动，却闻见一股真切而热腾腾的香气逼近。
两人动作一致地跳起，冲自己臀上的积雪一巴掌，淋淋抖落了混杂着水滴和冰粒的垢。只见郁延崇站在灯笼下，清俊的眉眼弯弯的，满满的笑意已然溢出了声。青年一身缝制精良的长袍，衣角工整的垂着，手上端着一碗令人魂牵梦绕的红烧肉。
“哟，还在和老四生气啊？”郁延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掀起前摆，坐上了两人捂热的门槛，“二哥我看你们实在可怜，那沈四又太横行霸道，这不，亲自出来陪你们大年三十罚坐门槛了。”
言语间，手上已经抄起了筷子，正中一块肥瘦相兼、淋满了细细熬出的酱汁的肉块，豪不含糊的一口包住。
郁延崇仍是那个举止间翩翩有礼的青年，咀嚼食物的动作不大，声音也轻。只是这安静地过了头的雪夜里，实在挡不住这轻微的声音分毫不差的钻进两人的耳中。
陆折言坚持了一块肉的时间，愤然冲进家门。
这间宅子早年是另一个青年看中盘下的。地势偏远，藏在江南水乡重重叠叠深巷暗处的转角，朝着一汪湖水，悠悠地看了湖上船只歌唱了好些年。老宅曾人来人往，塌过墙角，也点过满屋的明灯。如今当年盘下宅子的人不见踪影，屋子却呼吸着一口清静的茶意，点着不知名的老香，睡在被人遗忘的岁月里，不声不响。
镇子上的人也学会了不过问宅子里的离合悲欢，只尽着邻里的责任，在逢年过节时提着腊肉上门寒暄。也有人尝过宅子里老四做的红烧肉，提起来赞不绝口。可据那家的老六说，他家老四心肠狠毒，一年就发几次慈悲，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那算不得什么好人的沈来复这便从屋内踱步而出，手上端着一小盆“慈悲”上桌。郁延崇已坐回了上位，洛懿彰也满身朝气蓬勃地坐好，只有寒气未褪的陆折言和青衫两人瞪着眼，捧着手中的碗筷等待正主落上桌面。
只见一声碰撞的轻响，瓷盆中油汪汪地酱汁晃了晃，两双筷子便“蹭”的直捣黄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沈来复的筷子“啪”的敲在两人手背上。
“出去冻了一趟就把规矩丢光了？”沈来复眼皮抬也不抬，收了筷子置在碗上，“老二还没动筷子，你俩这是要犯上作乱？”
陆折言咬碎了一口白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