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老板,矮小精瘦,喜欢眯着眼睛看人,是个在河南做生意的很精明的山东人。“合作”期间,他几次对我们产生怀疑,把目光锁定在男同事的手包上,好在那几次男同事只是自然地拎着而已,并没有拍,所以也就顺利过关了。
因为没有现货了,阿黄决定做一批新货,这正合我们心意。阿黄一大早就带我们去买制药的原料,并把药的配方给了我。
他带我们去了村里一个很小的私人诊所,买了很多治疗气管炎、风湿等病的成品药,其中最主要的成分是强的松、可的松、氨茶碱、百喘朋等等,每样药都买了几十瓶,很便宜,一块多钱一瓶。
他又从专门收购过期药品的小贩手里买了十几种药,不到5毛钱一瓶的价格。
我问他,这些药的配比有具体的标准和比例吗?他说:“没有。可的松、强的松、氨茶碱多放就行,因为它们药效很强。”
买完“原料。”阿黄带我们到了相隔非常近的邻省某村。那里有他的药厂。
说是药厂,不过是个简陋的农村住宅,左边的厢房住人,右边的厢房就是加工车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到处是尘土,一个肮脏的小型粉碎机,突兀地立在屋子中间。地上放了几个里外都黑乎乎的大洗衣盆。屋子的一角,堆放了一些纸制的包装箱,地上散落着一些空的塑料瓶子。几个农村妇女叽里呱啦地说笑着,等着干活。
阿黄把刚买来的成袋的药品扔到地上。妇女们坐在马扎上开始工作,一瓶瓶的药片都倒进洗衣盆里,所有的药混在了一起。
阿黄把药片倒进粉碎机里。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几分钟后,所有的药片打成了粉末,又重新回到了洗衣盆里。
妇女们搬过来成箱的空塑料瓶,拿出成袋的散装胶囊,装胶囊、再装瓶,这是我看到过的流程,区别在于,最后贴上标签,装进箱子里。那些标签的名字像是小老板们随便取的,什么喘立停胶囊、速效支气管炎胶囊、速效定喘胶囊等等。这种标签镇子上也有专门印刷的。
在说说笑笑中,从买原料到装瓶贴标签,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拍完了。这种假药生产红火了十多年,将第一次以真实面目面对国人,尤其是那些可怜的患者。
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事先做好了安排,请某市检察院的车开到附近做接应。好在,直到我们离开,阿黄都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
节目播出的当天,我就和公安部、河南省药监局的人一起去了那个警队队长的家,当我们赶到,已经人去屋空,连院子里的狗都转移了。
这并不令我意外。节目播出前,当地政府曾跑到北京四处运作,几次找我出去吃饭,暗示给好处,我没有去,也不清楚他们怎么听到了风声。
因为没有抓到证据,那个警队队长并未受到惩处,即使那个人去屋空的窝点,用的也是他的远房亲戚的名义。
我站在那个空空如也的院子发呆的时候,当地药监局的一个同志推开那个挡在西面墙上的巨大木板,我们惊诧地发现,那是个一人多高、两米多宽的出口,走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他半真半假地和我开玩笑:“记者同志,你太幸运了,如果当时被发现了,你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被卖掉,做了农民的媳妇,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已经这么高了。”说着用手比着他腰间的高度,“另一个结果就是被杀了,尸体运走了,哪年找到都不一定。”
在造假窝点一次次暗访的过程里,我从未有过畏缩,但是有的时候,与执法人员再次踏入当初的涉险之地,却会莫名地后怕,而这次最为严重。一个伤天害理的警队队长,如此擅长伪装和保护自己,面对揭黑的记者,必定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我会想象自己被捆绑在玉米地里,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样子。
T县,因是三省交会处的三不管地带,至今仍乱象丛生,倒卖妇女和造假极其猖狂。
后来我听说,节目播出后不到两个月,当地假药生意又红火起来。警队队长家的大院里,恢复了疯狂的狗叫声。只有那个无权无势的老头,被拘留了几天,当地公安厅的朋友告诉我,老头在看守所里一直在喊着我虚报的名字,让警察去四川抓那个“也想做假药的女老师”,还说她欠他一个媳妇。
他们边说便笑。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心底异常的悲凉。
采访完假药的生产过程,我一心想知道,它在中国销售了那么多年,到底对人体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对我母亲一类的支气管患者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
回到北京后,我找到了药品检测部门和一些专家,了解到了这些药的药理作用。
可的松、强的松都属于激素类药物,药理作用相似。大量或长期服用可引起心肌损伤,心电图异常,也有引起颅内压增高的危险。还能导致骨质疏松。
阿黄和他的乡里制售的假药,具有短期内的欺骗性,但服用之后,贻害无穷。
后来,我想办法采访到了江苏、内蒙等地几个长年服用这种药的咳喘病人,每个人一开始吃都很有效,但越吃量越大,用到半年以上,就不再管用了,而这时,因长期受激素的副作用影响,哮喘反而加剧,手脚也抖得厉害,再用其他药物已经没有什么效果,吃上三年,骨质完全疏松。
江苏一个服用此药三年多的患者,六十多岁的人,却已卧床不起,生命渐近弥留之际。从其家人处得知,此人的哮喘已有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