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完毕，下来的第三章是在第一章中碰到的那个躁狂的老爷子Z。

03.嗨，大家好！我躁狂
（一）
早上，陶艺工作室内，我坐在一红色木椅上，陪着圆桌斜对面的俩病人，捏了俩个小时的陶泥。我捏了一个黄不啦叽的小兔子，它丑得如何呢？就这么说吧，我要不说它是兔子，一般人肯定认不出来它是兔子。

再看看，我斜对面那俩病人，共同捏的一只黑色大水牛，浑身虎威。令我自惭得失去了玩陶艺的兴趣。
我从白大褂侧腰兜里夹出手机，摁了一下手机侧方的电源键，屏幕上方白色小字样的“中国移动”下，显示的时间，已转到了十点二十分。
按规定，这是各个作业室治疗活动结束的时刻。不一会儿，我伙着那俩捏水牛的病人，就一同出来，站在并排铺着三列瓷地板砖的康复科走廊里闲聊着。

突然间，耳朵听到不远的空气中震动着一个嘈杂的声音。
我立马跟那俩病人说了句，我去看看这声音怎么回事，就中止了与他俩的闲聊。循声来到手工作业室门前。那声音越发地清晰可辨。
没错了，声音就是这屋子里传出来的。我这么判断着。

推开门，那声音就更显嘈乱了。只见初入医院中，唬过我们15个人的那老爷子Z，正对着一面白墙壁，语速飞快、嗓音高尖地自言自语着，“哦、啊、嗯、嘿、哼”之类的。至于什么内容，根本听不懂，只知道，全是噪音。
专业书中讲，Z这症状属于思维奔逸。理解起来，就是说，Z脑中的概念像马儿奔跑般地一个接一个出现，以至于Z嘴巴里的舌头就算是快得要甩断了，也跟不上他脑中概念的飞速转换。Z的嘴巴，充其量也就逮着概念中的一俩个字，于是就说出了谁也听不懂的“哦、啊、嗯、嘿、哼”。

负责手工作业室的年轻女医生，胳膊肘支在黄色的大方桌上，俩手捂住耳朵，眉头皱起，发愁死了Z。她看了一眼表，时间早已过了，对作业室的病人喊了一句，“到点了，大家下午再来吧！”
其实，她说这句话，主要想把Z驱出去，还作业室一个清静点的环境。没曾想，其他病人都出去了，就Z一个人还没出去。那面墙壁依旧默默无声地听Z高声吐露着，“哦、啊、嗯、嘿、哼”。

哎，噪音没拔掉，年轻的女医生，眉头皱得更紧了。
Z自己一个人又折腾了一会儿，绕着作业室中间的黄色大方桌转了好几圈后，坐在了女医生对面的一个黄色木椅上。
他也学那女医生，胳膊肘支桌、俩手贴鬓，所不同的是，Z的眉头不像女医生那样紧锁，而是舒展的。

“不行，你得叫我老师”。女医生漂亮的脸蛋，轻轻压着愠怒，严肃认真地纠正Z。因为康复科的医生会经常给病人们上课，所以，病人见了康复科里的医生称呼老师。
“哦，老师好！”Z恋恋不舍地扔掉“哥哥”的身份，有点失望地捡起了“学生”的身份。
还没过多久呢，Z伸直腰板站了起来，一把夺过女医生面前立体串珠编织成的绿篮子，将那绿篮子往桌子上一摔，就跑出了手工作业室，去到了康复庭院中。而那绿篮子里，红的、黄的、各色串珠，散落在了桌上，甚至还有一部分，滚落在了光洁的瓷地板砖上。

女医生的脸都被气紫了，但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我赶忙帮女医生收拾好四处散落的串珠。
而Z一出现在康复庭院里，就胡乱地拉住一个病人，也不管那病人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噪音，就开始说话。
我从手工作业室里出来，突然间，想找Z聊一聊。待我走到康复庭院中时，发现Z已拉着那病人，疯跑到了草坪的长廊边上。那我也只好越过庭院灰白地砖上的一排石桌，穿过石桌后面的一排柳树，去长廊那里寻他。

“嗨！”我的这声招呼，扭转了Z的头。我见Z的眼神逮了我一下。我怕他眼神在我身上一闪而过后，就不再注意我，便趁机问他，“住院多长时间了？”
Z松开抓住的病人，满脸笑意，摆着手，兴奋地跑向我这边来。待跑近了，我才看清
Z的外貌。干皱的黄瘦面皮，趴了一对深长的鼻孔。鼻孔外，抻出几根稀疏的鼻毛来。棕色的半袖背心敞着宽宽的领口，歪向肩膀的背心领口上渍着黄黄的汗迹。
“一周吧！”Z声音洪亮地说。

已经一周了，依然如此闹腾，看来药效还没上来。
“吃的啥药？”我问。

“不知道”Z的声音更高了些。

还未等我接着问他问题，话语就从Z的俩张嘴片之间，炮珠似地涌了出来。
“我今天中午吃过药后…”，Z的情绪已然添了些许激动。

“今天中午？”我脑子浮起疑惑，现在时刻是上午啊！我想纠正Z的，可转念一想，若
纠正的话，不能确定他能否准确判断时间是何时。
“你感觉现在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刻？”我试探性地问Z。
“下午啊”Z笑呵呵地咧开嘴，一隙黄牙露了出来，中切牙与侧切牙之间的牙缝，还悬吊着一片绿色的菜叶。

这时，旁边过来一年轻的病人，提着一个塑料水杯，对我解释道：“他今早吃了药，睡了一觉，起来后，老是说下午。”
Z竟把早上睡的那一觉，当成了午觉！如果病人糊涂得分不清时间，这叫作时间定向力
障碍。
“现在是上午”，那位年轻的病人纠正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