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江湖老,不因人念旧,雁思归,只因这江湖二字太过浩瀚。
巷尾冲出半提着裤子的麻六,他浑家手举着一尺长的菜刀杀将出来,且拖了个穿红绫子肚兜女人的头发。那女人哀哀叫着,尾音温润绵糯。低矮狭窄的棚屋像是个个阴湿的鸽笼,汹涌而出的四邻如同亢奋的禽鸟,将这三人瞬间冲散。
无论是麻六激昂的控诉,麻嫂锋利的嚎哭,还是麻六粉头白腻的裸背上莫名多出的几个黑手印,都动摇不了眉娘脸上永不退散的恬淡笑意,打乱不了案板上稳定单一的节奏,阻止不了她手起刀落,让快有两个脸盆那么大的猪头,分崩离析。
眉娘拧着一寸半的细腰,站在后院里整治猪头,想起十年前,前盟主弃婚约不顾,与魔女私奔西域的一段旧事。
说来不过是话本子里嚼不断的一截老梗,可新意从不被江湖儿女放在眼里,好比苍蝇爱叮臭肉,千载如是。这一段老梗也足以搅出血雨腥风,武林乱局。同眼前这市井闹剧一般无二,因欲所起,以爱恨情仇为化现。再生得变局,旁人即乘乱图利,熙熙攘攘,纷至沓来。
群雄逐鹿之下,兵器谱上将将第九十七位的霸刀余氏,还不如麻六被揩了油的粉头,只是只无意被践踏的蝼蚁。
余眉捧着猪头转回后厨,又拌入一碗大料,将上下锡古子扣定。水汽四漫,后巷的嘈杂渐渐寂静,只余灶火噼啪的响声,一时无事,眉娘忽觉好奇,当年尸山血海之前,十五岁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可惜直到猪头肉逐渐散出浓烈的香气,她都不曾想起。
岁月在倾璃客栈以独特的方式流逝,江湖的每一寸角落,都在这小小一方屋檐下鲜活着。每一个驻守在此处的人都不得不将许多人的岁月记录下来,自然而然的纳入自己的生命。比如余眉,她人生最初的十五年,面对的是属于自己的十五年,而此后的十年,所经历的却是整个江湖的十年。曾经彻骨的憎恨与悲恸,终究被这浩淼的江湖所稀释。
舀水净了手,将几缕垂发别在耳后,又正了正胸那一抹鲜红的诃子,缸中倒映出的,仍是倾璃客栈美艳丰腴的掌炊眉娘。两个小子合力将猪头安置在大冰盘里,由眉娘一手端了,施施送到前头去
从霸刀余眉到掌炊眉娘,她和所有情愿或不情愿的人一齐没入江湖,然后逐之而生,随之而流。被忘却的初衷不足挂齿,毕竟,在这浓烈的烟火气里,余眉多少窥得了”道”的究竟
江湖儿女江湖老。江湖之外,确有林泉山溪,世外桃源。可它们一旦沾染上人的生息,都会败于江湖,毁于江湖,归于江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