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には行かない
声が出せない
有的人化为了虫,有的虫又形如人,还有那些因为意外而变成半人半虫的,日夜在人间与异界徘徊,记忆与意识都被灼烧,终是连自己是谁都已经遗忘。
身体已接近透明的青年坐在爱人的屋顶上,他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觉得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扯着他,他不肯离去。银古抬头望着他,说你知道成为虫意味着什么吗,无血无泪,无知无觉,有的只是无尽的虚空。
青年也回望着他,他连说话都异常困难,但却依旧很努力地回忆着往事,他气若游丝地说,我想重回人间,我想和他在一起。银古点点头,从木箱里拿出药酒给他,说即使现在无法想起往事也不要放弃治疗。
青年恢复得很快,当他终于又一次脚踏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回忆卷土重来,他飞奔进屋内,昔日年轻的爱人躺在榻上,已是将死的苍髯老朽,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青年如风中的枯树般颓然倒下,跪在地上捂住脸大哭。银古站在一旁,心里恻隐难忍,却只能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地看着。
你不觉得很残忍吗。化野坐在炉前,用筷子拨了拨陶罐里的炖菜。如果他变成虫,根本不会记得曾经的事情,现在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却只能孤独而痛苦地活在这世上。
银古抽着烟,闷闷地说再怎么样那也是一个生命,起码他活着,还能有新的希望。
化野笑了,舀了汤倒进碗中递给他。那倒是,你一直置身事外,却反而像个救世主。
银古只是个虫师,不是什么救世主。他接了委托,去解决它们,事后那些人们生活中的悲喜都与他无关。他看过太多远比想象中残忍的真相,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说一声抱歉然后继续向前走。真正的救世主大概是化野,他看不见虫,却能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失去的人们重新得到,欢喜万分,他微笑着对前来感谢的患者们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样平凡的人世间,银古竟有些羡慕他了。
旅途中银古在深山间的小木屋中歇脚。半夜狂风肆虐,树叶瑟瑟作响。他惊醒,窗外黑影憧憧,屋中角落里挤着各式各样的虫,安静地发着光,有的在他身边游弋不定。他不知道怎么了,短短小半夜他周身就已成了虫的巢穴。他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大衣点好灯,盘腿坐在案前给化野写信。他说我有些自己的事要处理,可能一阵时间不会过去了。然后将柔软的纸张小心折好,塞进了白色的茧。
银古闭上眼睛,阖上第二层眼脸。一片黑暗中,他面对着光脉静静坐着,荧荧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金色的缓慢流淌着的河流对面,化野正站在那,双手插在青色和服的袖口里,单片眼镜反着光对他微笑着说,这么快就要走了吗。银古怔住了,化野怎么可能到这里来,他明明连虫都看不见。活着真好,不是吗。化野继续说着,笑容好像带了点哀伤。银古愣愣地眨了眨眼,化野就随着光脉一起消失不见。
他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张开嘴巴也无法发出声音。他仿佛在一片无尽黑暗而寂静的海中缓慢下沉,身体却轻盈地像要漂浮在虚空中。远处似乎有一条细长的,通体银白的发着光的鱼向他游来,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甩甩尾巴钻进了他的左眼。
他忽然什么都懂了。
他捂住白发遮盖下的左眼,低头有些想哭,心里却有种解脱般的澄澈空明。
抱歉啊,这次残忍的是我。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