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正在申办奥运，电视报纸上经常说外来人口已经达到三百三十万，严重超出了北京的负荷，必须控制到三百万之内。而没有工作单位的“盲流”，也就是最早的那批小生意人，成为重点清理对象。街上经常聚集着几十个胳膊上戴着红箍，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镐把的联防，挨个检查[url]http://暂住证[/url]。有时联防队完不成收容任务，即使有暂住证，只要上面来京目的一栏填着“经商”，也会被撕掉暂住证，抓到[url]http://昌平[/url]的沙河去挖沙子。
这些小生意人思想都不崇高，没有一个是为了繁荣北京的市场来的，都是为了挣口饭吃，也就没有地下党那么坚强的意志。于是，先后怀着“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的悲壮和豪迈，壮士一去不复返了。
我是零零年春天离开北京的。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牛哥提了一个[url]http://烤鸭[/url]，一瓶[url]http://二锅头[/url]，来给我送行。喝了两杯二锅头，牛哥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兄弟，有空回来玩啊。”我说：“回来，一定回来看大爷大妈，回来看牛哥。”
我真的不愿离开这个地方，也真的想经常回来看看。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小村，在牛哥家，我整整住了十年，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留着我太多的记忆，也有太多的留恋。只是在外谋生的人，就像一只陀螺，尽管不停地旋转，只能按照一定的轨迹，很难找到回去看看的机会。
不过，我一直关注着北京，特别是东四环旁边的那个小村。从在电视上看到，中央电视台搬到汽摩厂旧址，[url]http://北京电视台[/url]也随之东移，牛哥那个村西建成CBD商务中心，那一片的房价一路飙升，已经达到一平米五万左右了。从网络上听说，北京近郊的农民，一套三间房的院子能换两套楼房，还能分上百万的人头和土地钱。
我为牛哥高兴，他家那么多房子，应该发了洋财。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年代成了土豪，即使满头盐碱地，一脸核桃纹的老头，都能挎个前凸后撅的姑娘，鲜花已经年近半百，应该不嫌弃他了。我太了解牛哥了，他的心里有鲜花，就满满的了，再也装不下别的。无论有多少钱，他也不会像电视上那些拆迁暴发户一样换老婆，或者去赌、去吸、去找俄罗斯小姐。发了这么大的财，他肯定过得很好。

直到今年夏天，我到北京办事，才重回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下了出租车，在陌生的宽敞马路上慢慢向前走着。路旁是林立的高楼，五光十色的招牌，一切都那么陌生。我努力寻找着当年那条狭窄的小路，那个凌乱的小村，它都和我的青春一样，消失在时光里，就像被扔进河里的[url]http://石头[/url]，再也浮不起来了。
“滴滴”。一辆黑色的[url]http://奥迪A6[/url]停在我的旁边，司机放下副驾驶的玻璃，探过身子来问：“师傅，去那里啊？我送你吧。”没等我回答，司机又补充一句说：“不贵，和夏利一样钱。”
我突然发觉那张脸似曾相识，声音也那么熟悉。“牛哥？”我下意识地轻声喊。
几乎同时，司机也喊道：“兄弟，是你啊！”牛哥停下车，从车里跳出来，把我的手握得生疼。
仔细分辨，牛哥脸上的轮廓没变，只是明显老了，眼角布满深深的鱼尾纹，眼泡像坠了两个铁疙瘩一样耷拉着。他胖了，五短的身材更加浑圆，如果身上再画几缕黄条儿，扮演加菲猫都不用再化妆了。
牛哥拉着我的手说：“兄弟，你忙吗？不管忙不忙，回家去住天。”他指着对面的楼群说：“我们村都是原地回迁，还住在这里。”
我们上了车，一边往回走，一边简单介绍着这几年的经历。果然如电视上所说，这里的拆迁条件非常优厚，牛哥家换了五套楼房，还分了几百万现金。只是大爷、大妈没福，上楼的第二年，他们就先后去世了。
坐电梯上到十六楼，走进牛哥家，我心里一惊。
放到其它地方，这套房不算大，但在这个位置，就是豪宅了。里面的装修、家具，都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只是角落里几盆绿色植物，耷拉着干了边的叶子，[url]http://红木[/url]餐桌上用阳光晒出“福”字的[url]http://红苹果[/url]，烂了半边起了绿毛，尤其是茶几上只有一套没洗的碗筷，让我暗暗担忧。
我问：“[url]http://小雪[/url]呢？”
牛哥笑道：“雪啊？早不在家住了，嫁到市里去了，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还以为她是孩子啊？”
我不敢问下去，只是听牛哥不停地和我说他的外孙女，说她长得和[url]http://小雪[/url]小时候一样，特别好看；说她也和小雪一样，特别聪明；----……
直到饭店里送来酒菜，两杯酒下肚，牛哥的脸和脖子都红了，我才找机会问起我关心的事。
牛哥说：“兄弟，你嫂子的脑子就是活络啊！咱这个小区，楼房出租价一般都是一年十二三万。咱家有两套房，你嫂子只多花了十来万，装修了个[url]http://韩国[/url]风格，租给韩国鬼子，你猜猜一年多少钱？”随即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一套房一年就这个数。”
听到他说起鲜花，我赶紧问：“嫂子呢？怎么没看到嫂子？”
牛哥一下子就蔫得像戳在墙角的花一样，叹了口气说：“去玉林了，去救狗了。自从搬到楼上，[url]http://小雪[/url]上了大学，你大爷大妈都没有了，两套房租给在CBD上班的白领，两套租给了[url]http://韩国[/url]鬼子，人家又不用咱去打扫垃圾，家里啥事也没有了。你嫂子就参加了一个公益组织，去全国各地救狗救猫啊，放生啊，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这次出去，又一个多月了。”
我说：“那你也和嫂子一起去做公益吧。两口子做个伴儿。”
牛哥说：“一开始我也去过，咱做不了公益啊。为了救个狗，把人快逼死了，不忍心看啊。反正和她一起去的，光我们村就有七八个，听说要去好几千个公益人士呢，又吃不了亏。”
看到牛哥郁闷的样子，我问：“牛哥，你开奥迪跑黑出租，挣得出油钱吗？”
牛哥说：“挣啥钱？每年的房租花不了，分的人头钱都动不着，怎么也是越花越多，我挣钱有啥用！”
我说：“担险受累的，不为了挣钱你做这个干嘛。”
牛哥说：“总不能天天在家躺着吧？可是，我出去做啥呢？不能总去雪那里，孩子们有事业，不能耽误他们。衣裳，橱子里都满了，饭不用自己做，打个电话就送来，你说还能去做啥呢？跑个黑出租，有客人的那会儿，我能知道去做啥，知道往哪里开啊。”
我不知道怎么劝慰牛哥。，总不能劝他像新闻里那些拆迁户一样去赌，去嫖吧。
牛哥光着脚半蹲在真皮沙发上，仰脸张着嘴，像是和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这是过得啥日子呢？唉！我们这地方，毁人啊！”
我觉得他这句话特别歹毒。我们这些外地人，不，就连CBD里那些白领，拼死拼活干一辈子，也未必买得起他的一套楼，这不是笑话人吗？想起年轻时让他把鲜花送到我屋里来的话，我想说让他把五套房子全送给我，他就可以过我这样的日子了。
没敢说。不是怕他再踢我，而是，我看到两行眼泪从牛哥眼里流出来，一滴，一滴，掉在他的范思哲休闲装上。

加精共赏

牛哥牛嫂，一声叹息！

生活、追求，奋斗，享受，平淡，新奇，人生该怎样......是要想想。
问候看剑兄。

挺深刻的主题，也是很严肃的社会问题，写得不错，值得保留，以后再深入加工刻画。

牛哥牛嫂的形象刻画还是不错的，特别是牛哥，多处细节鲜活生动，学习了。
整体当然还要向名家学习，深入挖掘刻画。

破剑这会儿杀死了无数的文艺细胞

祝福看剑兄，元旦快乐新年万事如意！

先顶再观！

祝福看剑兄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