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一页书】【授权转载】歸命（雙佛） by：巫鴉子

二、初禪天
天界的日子是平靜無波的，對於諸天而言實為福報，但對於一個剛任職王位的青年而言，實在有些無所適從。
幾分懶散的倚柱眺望，梵天輕觸著額上印記，那是他前些日子被授記為護法尊王的證明。
坦白說這個稱號送給帝釋可能比較相稱點，畢竟他才是在欲界四處征戰的人。負責鎮守的自己充其量是個文職。雖然並非喜愛殺伐之事，但既受稱號就必須相對付出，否則免不了有名無實的感覺。
只可惜，要論經說法，他還進不了曼荼羅內院；要武力戰鬥，也少有人能從欲界殺上色界來；至於安分守己當個王，他手下的天人們個個逍遙度日，難得有事讓他管，說悶還真是有點悶。
想到這，梵天嘆了口氣。心想要是那些酷愛權勢名利的芸芸眾生，知道天界連可以擺架子的機會都沒，還會不會那麼積極的想升天？
連著在中庭和書院都沒見到人，輔天找到了天宮頂，不意外的又看見梵天盯著雲海發呆。他先輕咳了一聲引起對方注意，才道：「梵天，有人拜訪。」
爬梳著髮絲的天王只稍別過臉，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
「何人？」
「忉利天主。」言下暗喻，大概找事來給你解悶的。
梵天一笑，頓時來了點精神，直接往偏殿而去。
偏殿中的來客正佇立案前，隨意翻閱著桌上成堆的經卷，一貫穩重神色。見到主人出現也只靜靜的打了招呼。
「久見，梵天。」
「確實久見，辛苦你跨界找我。」他笑道，遞上一杯甘泉。雖然天人不好美食，但招待朋友的禮節卻是必須的。
帝釋接過玉杯，倒也不急著飲用，他先觀察了梵天一陣，隨即浮現了然的表情。
「你又悶壞了？」
「……不如說我想盡點護法的義務吧，在天界不能渡善也不能除惡，不像你天天有事作。」
在欲界，除了他化自在天有魔羅一族，還有諸天的宿敵阿修羅，修羅戰的歷史千百年有之。雖然之前輔天曾說他們「打這麼久也不膩」，只能說三界間惟業障不減。
梵天有點賭氣的表情讓帝釋菀爾：「是啊，比起你我可是勞碌命。」
「戰事未平還特別上界，有事嗎？」
「想找你幫忙打架。」
初禪天王聞言一愣，卻見對方的表情全無玩笑之意，不禁也認真起來。
「我不知道欲界還有你打不過的人。」
「與其說打不過，不如說……有點難纏。」
「哦？」難纏？不曾聽聞的形容詞。
啜了口杯中清泉，帝釋難得露出煩惱的表情。
「論武力他確實出類拔萃，又具天趣，加以修練的話或許可以任職八部眾。但他不屬修羅四國，阿修羅王們也管他不動，我還找不到什麼機會說服他。」
「你明知道阿修羅都固執得不能溝通，居然還想招納他，」友人和對手的情況都在意料之外，梵天若有所思道：「我對這位鬼神倒有些興趣了。」
看著好友的表情，認真之餘還帶點興味盎然，帝釋只能苦笑。
「既然如此，就幫我這個忙吧，渡眾也算是護法的職責了。」
「嗯，」一面吩咐留守的輔天與眾天，梵天突然問道：「我怎麼找到那非天？」
「這……一有他的消息我會通知你。」
避重就輕的回答暗示了忉利天主的難言之隱，但忙著處裡天宮事務的梵天，卻沒聽出其中幾許的苦澀味。
【名相解】
初禪天：為色界四禪天之一，乃修初禪定之人命終後所生之處，或指居於此天之眾生。以此天之眾生已遠離欲界之惡法，而生起喜、樂之感受，故此天又稱為「離生喜樂地」。又以此天乃大梵天所住之世界，故又稱梵界（Brahma- loka），或梵世天。此天眾生又分為三：大梵天（Maha-brahman），乃初禪天之王，亦為主宰娑婆世界之大梵王。乃廣善之因緣所生，係最初生而最後歿者，得「中間定」，威德殊勝。梵輔天（Brahma-purohita），即於大梵天之前行列，而為其輔翼之侍衛。梵眾天（Brahma- parisadya），乃大梵所有、所化、所領之眾。
帝釋天：梵名Sakra devanam Indra，本為古印度之神因陀羅，入佛教後稱為帝釋天。據諸經論所載，帝釋天原為婆羅門，因福德生忉利天，且成為三十三天之天主。釋尊成道後，帝釋天成為釋尊之守護神。佛陀升於忉利天為母說法時，帝釋天手持寶蓋，任佛陀之侍從。

三、修羅
他隨著帝釋下到欲界，暫時作客忉利天宮，環境與初禪天沒有太大差異，只是他的身分特殊，走到哪兒都是眾所矚目，讓不喜歡被視線環繞的梵天很是頭痛。
即使向帝釋抱怨，他也只道「既然你的相貌能讓諸天生歡喜心，就當作功德吧」，一臉天下太平的無關緊要，全然無視當事人的困擾。
相較於天宮中的無謂波瀾，忉利天外卻是難得沒什麼動靜，雖然梵天曾到四部洲去轉了幾回，並沒有遇上傳聞中的修羅鬼，與之交手過的帝釋亦不得其解。但現下欲界情況紛擾，他無暇專注於此，只能吩咐部屬多加留意他的行蹤。
這天帝釋在正殿批閱各地送來的相關軍情，兼與梵天討論四洲鬼魔勢力變化。驀地只覺天宮某處殺意乍生，隨見駐守的天將跌跌撞撞的衝入殿中。
「發生何事？」
「修羅鬼闖入忉利天了。」
沒時間訝異他如何進入戒備森嚴的天宮，帝釋立即下令諸將前去攔截，但一旁有人比他的命令更快，一道光化便疾速而去。
天宮一隅已成殺戮戰場，刺目紅焰直衝雲宵。梵天心下焦急，只覺空氣中有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佇立在腥紅之中的便是傳聞中的修羅，戰袍與武器早已濺滿血污，鮮紅色瞳孔燃燒著殺陣烈焰，宛如烙印的戰紋遍佈全身，讓鬼神的身形看來更加可怖。
由於已從帝釋處聽過修羅的戰績，梵天雖不訝異天將的節節敗退，卻頗意外是對方是支身進入敵營。
眼看對方殺意再起，梵天立即運氣出招，身形一動，直接截斷入侵者去路。
突如其來的阻礙讓修羅腳步一頓，語調霎時又冷了幾分：「擋路者，格殺勿論。」
「贏過我，就讓路。」
油然而生的怒意，修羅鬼神的面目更顯猙獰，纂緊的拳頭滲出血絲。
「沒見過的生面孔，憑你也想阻止我？」
「有無資格，你大可憑實力一試。」
聽見梵天自信的語氣，修羅不怒反笑。放眼欲界，除了帝釋天，竟還有人膽敢對他放狠話。修羅一翻手，慧刀出招就直取對方要害。
夾帶烈焰與殺氣的攻擊讓梵天連退數步，心中開始計算對方的招式。看出對方打算以力拚力，立即雙手結印匯聚真氣，一掌逼退鬼神的二重攻擊。同時心念一動，如是我斬應念而出，一劍削向憤怒鬼神掌中武器。
欲界利刃縱是名兵，也敵不過上界神器之威。只聞清脆聲響，染血慧刀應聲斷裂，持劍者之手腕也濺出漫天血花。
三招過後，塵埃落定，平復情緒的修羅，神情已不若之前凶狠。他只鎮定地壓抑傷勢，眼光並無絲毫恐懼。
「帝釋的手下不可能有如此實力，你是何人？」
「初禪天大梵天王。」
鬥敗的鬼神一挑眉，對方身分之高，令他頗感意外。
「既是初禪天王，我也敗得不冤枉。這筆帳先記下，他日再來討教。」
見情勢已成定局，修羅亦不多加糾纏，腳步一動欲離開忉利天。
「等等，」下意識的出聲留人，梵天自己也有些驚訝，他緩過一口氣，才冷靜開口：「……你上忉利天宮何事？」
靜默片刻，修羅沉聲道：「我需要樣東西。」
「需要何物，可以商量，沒必要以武力奪取。」
「哦？」尾音上揚的語調，修羅的神情多了幾分輕蔑，彷彿嘲笑他的無知：「蘇摩酒，你能給嗎？」
「這……」梵天頓時語塞，具有治病和長生功效的蘇摩酒，被諸天視為至寶，不可輕易外傳，更遑論贈與敵人。
對方無言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戰鬥鬼神冷哼一聲。
「我不奢望你們的施捨，需要的東西，我會自行搶到手。」
收回破損的兵器，修羅撂下戰帖，隨即轉身瀟灑離去。
梵天愣愣地看著他身後斑斑血跡，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漫出心底。
【名相解】
修羅：梵名Asura，阿修羅之略稱。為六道、八部眾之一，意譯為非天。為印度古諸神之一，係屬於戰鬥鬼神，常懷瞋心且好戰鬥。其果報勝似天而非天，雖有福德，然性憍慢，執著之念強，雖被種種教化，其心不為所動，雖聽聞佛法，亦不能證悟。陳義孝《佛學常見詞彙》言「相傳阿修羅能飲如海量之酒，飲至沒有酒飲」，故修羅亦名無酒。
蘇摩：梵名Soma，又作素摩。原為一種蔓草，摘其莖以石壓榨之，得黃色液汁，加牛乳、麥粉等發酵釀成蘇摩酒。印度古代常以此酒祭神，謂飲之能得不死，因稱為甘露（梵語amrta，即不死）。此酒能癒神人之病，並給與勇氣，遂視同神，稱為蘇摩神。
慧刀：據《大日經具緣品》所載，不動明王所持之劍，稱為慧刀，即以「慧刀」稱呼利劍。

七、以血洗血
昨晚毫無預警的被敲昏，現下仍感陣陣暈眩。梵天伸手摸摸後頸，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佩服修羅的力道真是控制得恰到好處。
翌日他醒來時已回到天宮寢殿，房裡還有同樣沉沉睡著的陽翼。本想裝作無恙地前往正殿議事，無奈穢氣餘勁未消，稍有動作，頭痛立即加劇，只得繼續倒在床上，做最低限度的調伏。
聽說友人身體不適的帝釋前來拜訪，三言兩語就拆穿昨晚偷溜出宮殿的事。對於長期居住在色界的天人而言，欲界的魔厲之氣形同劇毒，饒是功底深厚的大梵天王亦難以招架。帝釋並無過問瓔珞甘露消失一事，只說會再送些給他療傷。但一想起昨晚差點被蘇摩酒嗆暈，梵天略顯尷尬地請好友送來普通傷藥就行。
兩人簡單討論過四部洲的情況後，梵天帶著幾分遲疑開口。
「……帝釋，我想和你談談修羅之事。」
忉利天王平靜地點頭同意，心下暗付「果然如此」。
「你與他談過了？」
「不完全是……只是他說，這陣子引起魔羅之亂的，是尼連禪的迦梨迦。」
「迦梨迦嗎？」忉利天主面色凝重：「看來各方情報都相同，真是糟糕啊。」
「難怪你不想與諸將商量。」
「這事我可能得先密報上界，修羅麻煩你攔著他。」
「……你很清楚他一直在做的事。」
「就是清楚才覺得難纏，」插起雙手，帝釋將半身靠上床欄：「坦白說，之前很多鬼魔眾都是被他斬殺的，婆羅婆叉、魔羅迦耶、波羅摩梯、毘謀林婆，另外雖然沒根據，我想無怯懼也是死在他手上。」
見友人不語，帝釋也只是繼續說下去。
「修羅行事很有原則，非有確切證據不會出手，我也很難說他的不是。但天界對他假正義之名行殺戮之實的作法頗不以為然，基本上是把修羅列為肅清對象的。」
「嗯……」
梵天輕咬下唇，無怪修羅和諸天的矛盾比想像中還深。雖然他本人並不自認是正義之師，但在天界眼中，這樣的行為無疑是挑戰天宮權威。帝釋身為天宮掌權者，即使有心，也無法公然庇護維護違紀者。
清楚好友的立場為難，梵天亦不再多言。身負重責的忉利天主無奈地嘆口氣，提出另外的問題。
「你還要去找他嗎？」
「我只想阻止他多增罪業。」
「我以為你會認同他的斬奸除惡。」
「是，只不過……」雖是同樣語帶無奈，上界天王的眼底卻流過一絲堅決與不忍：「讓他獨自揹負這些罪孽，也太辛苦了。」
不知自己說話的神情洩漏了心底的微妙因素，帝釋端詳片刻，道：「迦梨迦的事我打算對諸天裝傻，你趁還瞞得住的時候把事情解決吧。」
「修羅不會樂意和天界人合作的。」
「他是很討厭天族，但他並不討厭你。」
見個性單純的天人一臉疑惑，帝釋一本正經補充道：「他對你既不擺譜又願意告知情報，在我看來已經是特殊待遇了。那傢伙即使無所爭執，也從未給我好臉色看過。」
梵天只溫和笑笑，不以為意。他認為修羅對自己的態度之所以有別一般，不過出自對陽翼的救命之情。
【名相解】
以血洗血：比喻迷妄誘心，自一迷執入另一迷執，無絲毫利益可言。在此單純取字面意，作「以殺制殺」解。
婆羅波叉、魔羅迦耶：餓鬼名，意譯為食小兒餓鬼、殺身餓鬼。《正法念處經》中列舉有三十六種餓鬼之名。
波羅摩梯、毘謀林婆、無怯懼：皆為龍王名。《正法念處經》載：「龍王攝屬於畜生趣，分為法行龍王、非法行龍王二種。……非法行龍王有波羅摩梯、毘謀林婆、迦羅等龍王，不順法行，行不善法，不敬沙門、婆羅門之故，常受熱沙之苦，以惡心起惡雲雨，令一切五穀皆悉弊惡。」無怯懼毒龍則出自《大毘婆沙論》，謂「昔此迦濕彌羅國中有一毒龍，名無怯懼，稟性暴惡，多為損害。后由持戒之阿羅漢，依恃戒力驅逐」。

十三、唯願無行
睜開雙眼，梵天兀自嘆了口氣。
法會之後數十日，他的心緒就仍舊無法平復，每日的禪定修行也進不了狀況。他有種挫敗的領悟，即使生於天道，自己終究只是迷障眾生。
在遠離天宮的密林深處，梵天自趺坐起身。明明身在無四季別的色界，卻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令他不自覺地抱起雙臂。
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只見陽翼半拖半拉地、不知從何處找來一襲紫羅帳，似乎想替他保暖。大概自己的動作讓牠擔心了，梵天安慰地撫摸金翅鳥低下的頸項。非天修羅返回欲界之時，不知為何陽翼卻沒有跟著離開，現在的牠已是名副其實的大梵天王座騎了。
修羅造成的騷動似乎是百千劫前之事，諸天很快將下界惡鬼的傲慢行徑拋諸腦後，繼續回到他們的福報中。偏偏自己不但忘不了，還覺歷歷在目。當日法會上的問答，彷彿寸釘入木，深深扎進心板。雖然在此之前，基於他的固執與傲氣，梵天多少感到修羅不是為了授記而來，卻仍免不了深刻的失落。
他覺得自己被拋下了，無論在理想或現實。
平靜的空氣乍然流動，華光散去後，現出的是暖黃秀麗的身影。
「佛友的形蹤還真是難尋呢。」
「淨琉璃。」
「我將隨藥如來下界，臨行之前來看看你。」
再次聽聞頗有交情的同修即將前往欲界，梵天心情有幾分複雜。雖說藥如來為行十二大願，原本就常住在四部洲，淨琉璃身為脅侍，理所當然必須隨行。
淨琉璃以一貫溫和的微笑問道：「聽說近日梵天有恙？」
短暫錯愕後，初禪天王不禁失笑。想想淨琉璃平日所居，是距離初禪天幾千由旬的東方佛土，即使是隨藥如來到色界拜訪，沒有待在天宮卻刻意來找自己，大概是有人向她說了什麼。
「我只是心緒紛擾、不能安定，真有愧於修行。」
「此回曼荼羅法會，對你影響相當深刻。」
「……應該說那在我意料之中，卻也在意料之外。」
也許自己表現得太明顯，旁人不用神通也看得明明白白，被對方直接提出，梵天反覺輕鬆不少。淨琉璃突然嘆了口氣。
「見到你這樣子，我倒放心許多。」
「嗯？」
「身為大梵天王，平日總是謹言慎行，但我知道你並非對六道無感之人。」
梵天苦笑，他不知這該不該算是成就，身為天人本不該被世塵所障，現在卻只見得無數煩惱。他自覺不該拋下護法職責，卻又隱約感到，這不是他所理解的願。
「可惜這份有情，對現實無所助益。」
「藥者醫身、教者醫心，諸佛菩薩對眾生有情，才能乘願度世。藥如來與我之所以下界，是為拔苦行願。唯願無行，反而是糟蹋世尊教誨。」
──『願唯心念，若無信解行證，終是空念。』
佛友的話喚起了梵天的回憶，一直以來他只感到在天界無法上求下化，「唯願無行」四字彷彿醍醐灌頂。
「淨琉璃，」他突然喊住了欲離去的藥師脅侍，深邃眼神中已不見雜念：「若有因緣，願欲界再見。」
醫者仁心的淨琉璃報以溫暖笑容，便又化為光影消失。
伏在陽翼身上，梵天感到如釋重負。他不自覺有種感應，那天如來與修羅的對話，是刻意為他而說的。
【名相解】
唯願無行：修得道果必願行具足，願大則行亦應大，若僅有願，而徒望果，無與此相應之行，無有得證果者。此為通教家難淨土教之語也。
藥如來、淨琉璃：藥師如來（Bhaisajyaguru），又作大醫王佛，於過去世行菩薩道時，曾發十二大願，願為眾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諸根，導入解脫，故依此願而成佛。其佛土為於東方，名「淨琉璃世界」，其土莊嚴，如極樂國。因其第七願，願諸有情聞其名號，眾病悉除，故與醫藥有關，象徵拔濟眾生之苦。另藥師佛的真正脅侍，是日光、月光二菩薩。

二十、波羅提木叉
稍事調息衝撞的內勁，佛劍分說看向聲音的主人，是身為禪林行者的一宿覺。雖然自己在修行中不是沒出過狀況，但此回在別人面前，自覺有些失態。
見對方已由定中安然而出，一宿覺倒也不催促，他自己也清楚一旦在禪定中出差錯，所受到的衝擊與念力反噬有多麼驚人。直到佛劍分說看似無大礙，才開口對話。
「定中起妄念可是大忌。」
「傷勢未癒、一時走神而已。」依舊維持結跏趺坐，佛劍看向來人：「何事？」
對佛劍的說詞不疑有他，一宿覺更關注是自己受託傳達之事：「伽藍尊者找你商量速疾鬼之事，據說已尋得根據地。」
看來自己當日所滅並非鬼眾真正的巢穴，佛劍分說沉吟片刻，原本惡鬼群聚寺院就非常態，看來事情並非表面上單純。只聽對方繼續問道：「當日你前往釓燈寺，有何發現嗎？」
「那班僧侶全是披著人皮的速疾鬼，真正的寺眾已經全遭殺害。」佛劍分說雙眉一蹙：「各寺院都有結界，若非法陣被破壞，恐怕就是有心人士故意放行吧。」
「追查到最後，問題往往是出在人身上。鬼神容易對付，人才是真正的困擾。」
「必須追查近日烏斯藏所有僧侶行蹤。」
取得暫時共識後，兩人動身前往普陀珞珈。此時禪林行者忽憶起一事。
「另外伽藍託我轉告，要你專心處理速疾鬼事，不必出席羯磨。」
聽到這消息，佛劍分說心裡實感意外。
遵循佛陀教誨，僧團對於有心出家之人一向來者不拒，但並非所有要求剃度者都是發自正念。有些人只想藉寺院名義，享受不勞而獲的生活。這些惡僧眾與鬼神合流佔據寺院，此舉不但敗壞佛門清規，更蹧蹋了四方信眾的誠心供養。本質為護寺天神的伽藍尊者為此深感煩惱，無奈自己非武學見長，後請託於佛牒持有者佛劍分說。同樣在調查此事的佛劍，在與伽藍溝通多日後，毅然接下此番吃力不討好的任務。
儘管自己所殺者全是偽僧人，但在表象上就是殺聖人比丘，佛劍分說此舉造成烏斯藏諸多百姓不安。維那阿闍梨所在的戒律院，堅持僧眾犯戒應由僧團舉發懺罪，不得動用私刑。過去幾次爭議都由最高寺院普陀珞珈之掌管者伽藍擋下，但次數太多，未免不能服眾，佛劍分說亦認為自己應該親自面對眾人質疑。此次到普陀珞珈，除了與迦藍等人商量鬼眾一事，也為出席戒律部的羯磨會。
「我不能再讓伽藍尊者立場為難。」
「情況也不全是如此，鬼眾為亂的風聲已經傳開。除了我，另有位中土僧眾前來協助，戒律院暫時不能動作。」
「維那阿闍梨的反應為何？」
「都維那確實不滿，不過伽藍尊者堅持真相尚未查明，加上有人介入作保，戒律部也只能取消不懺舉。」
作保？佛劍分說不認為師尊天佛尊會遠來烏斯藏，除了迦藍，自己在異國度並無熟悉人士有此發言勢力。方才一宿覺提到有位支那佛者前來協助，莫非……
「何人介入？」
「百世經綸一頁書。」
【名相解】
波羅提木叉：梵語 pratimoksa，意義戒本，乃彙集比丘、比丘尼所受持之學處（即禁戒）條目之書。
羯磨、不懺舉：羯磨為「一白三羯磨」簡稱，僧團中凡有關重罪處分或治罰滅諍等重大事件，必須於羯磨師四人以上之僧眾面前進行議決，其議決之程序即為一白三羯磨。不懺舉，若比丘破戒不肯懺悔，對於眾僧之訓誡指為妄陳濫說，僧眾得以舉其罪，擯於僧團之外。
一宿覺：出自《景德傳燈錄》，為唐代永嘉禪師求法得悟之故事。一宿，即一夜之意。永嘉玄覺參訪六祖慧能，一宿之間，論說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因而徹底大悟，遂蒙授心印，禪林中傳稱為一宿覺。這裡只是借用喜歡的稱號。

二十三、障
接到一頁書傳心，淨琉璃立刻備妥藥材前來普陀珞珈，見到傷上加傷而面色慘白、卻悶聲不吭的佛劍分說，連責備都不忍了。
那日佛劍分說進入楞伽島時，一頁書正與一宿覺會合，藉陽翼之助從島的另一面進入。楞伽島之地勢北低南高，兩人放眼望去只見斷崖峭壁。或許如此，沿途查探皆無鬼眾蹤跡。直到行至白衣佛者與鬼王戰鬥處，才明白島上情況並非先前所想。
關鍵時刻趕到的兩人，眼見佛劍分說舊傷復發，一頁書隨即在陽翼之後再贊一掌。邏伐拏接連遭受攻擊，口中噴出青色膿血，當下單膝跪地，狀似無力再戰。一宿覺正待補上最後致命殺招，不料隨後進入戰場的伽藍尊者突然喝阻喊退，眾人只得先行返回普陀珞珈。
服藥之後昏睡一整夜的佛劍分說，翌日醒來就發現一頁書伏在床沿沉睡。他緩緩移動不曾受傷的右手，卻在快碰到梵天的瞬間將手指縮了回來。
輕微的動作卻已驚醒原本就淺眠的人，一頁書立即起身查看傷患情況。
「感覺如何？」
「……已無大礙。」
「嗯、淨琉璃說那帖藥能減輕疼痛，但可能因此昏睡數日。所以交待等你清醒之後，再服用治療內傷之藥。」
邊說、梵天起身將一旁藥爐中的黑色液體倒出。只聽佛劍自身後道：「邏伐拏一事如何了？」
「伽藍尊者只要眾人先養傷，近日鬼眾銷聲匿跡，再看當日楞伽島，或許情況不似我們先前設想。」
「現下重點應是追蹤邏伐拏，醫護之事交由淨琉璃即可。」
「一宿覺已前往追查後續，淨琉璃現忙著協助伽藍處理烏斯藏鬼瘴污染，我只受託將藥端來。」
「是她拜託你，或者你自己要求？」
一頁書捧著藥的手腕震了下，但這細微的動作卻沒逃過佛劍分說的利眼。
「梵天、你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天外飛來的問話令一頁書不解，他轉過身，卻發現已端坐床上行者的目光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
「我已決心從此投入修羅道，如果你之行為是有所希望，那我什麼都無法給予你。」
「……我從未如此想過。」
「既為行願而來，就不該重私情而忘卻本意。」
幾句對話下來，一頁書只覺心中不悅越發明顯，說話的聲調也開始提高。
「你堅持帶傷出戰，卻要旁人不為你操心？」
「我清楚自己能力範圍，是你多慮。」
「若你清楚，現在就不該是這般情況。」
「我已說了無妨，是你自心定力不足，別將外緣作為藉口。」
只聽梵天手中藥碗在木桌上砸出巨大聲響。
「你是修到傻了嗎？或者自以為能把三千大千世界全擔在身上？！」
從未見到一頁書如此失控的模樣，向來冷靜應世的佛劍分說瞬間也感到驚訝萬分。只見對方秀顏泛起潮紅，繼續怒聲道。
「佛弟子之所以修行，是為超脫而不是斷絕。佛劍分說，你根本不懂佛陀因何稱眾生為有情！」
寧靜別院傳來重重摔門聲，已結束工作前來探視的淨琉璃，面帶不忍地嘆了口氣。
【名相解】
障：梵語avarana，又作礙，全稱障礙，覆蔽之意。指障害涅槃、菩提，遮害出離之煩惱。大乘唯識宗以煩惱障與所知障為「二障」。煩惱障，以我執為根本而生諸煩惱，障閡大涅槃而不令現證。所知障，以法執為根本而生諸惑，覆蔽所知之境使不生智；復分為異生性障等十重障，為十地所斷。

二十四、染著
在淨琉璃的指導與協助下，烏斯藏的百姓多已脫離鬼障惡氣。期間外出查探的一宿覺也已返回普陀珞珈，表示楞伽島上已無鬼王蹤跡，只怕邏伐拏已渡海潛伏在烏斯藏境內。
一早，同樣前來伽藍方丈商量對策的一宿覺與淨琉璃，很快察覺飄蕩在佛劍分說與一頁書間的僵硬氛圍。三人默默地交換視線後，即有默契地決定對此視而不見。
簡單聽過一宿覺所帶回來的消息，只有增加眾人憂心程度。他們不清楚這位邏伐拏的修練到何種程度，若以修得輕易改變外貌，其追捕困難度也會大幅增加。伽藍決定允許境內各寺院動用降魔法器，以協助維護一般百姓安全。
討論將結束時，只聽一宿覺突然轉了話題。
「我有一事欲請教伽藍尊者，不知是否妥當？」
「行者但說無妨。」
「那日在愣伽島，為何阻止我使出最後一擊？」
見另外三人同樣投以疑問神色，伽藍面帶煩惱地沉思片刻，才道：「我只是見那鬼王身上所披著的，似乎是烏斯藏僧袍，一時錯愕才會喝阻的。」
「若他曾居住釓燈寺，為偽裝僧侶，有僧袍應不足以為奇。」
「但那並非釓燈宗門法衣，反而有點像是……普陀珞珈的法衣。」
伽藍的解釋帶著幾分猶豫，當時戰場情況混亂，他也不確定是否自己看差了眼。一宿覺看向佛劍分說，見他頜首示意，才又道：
「之前聖行者曾提及邏伐拏非天生鬼道，難道是有僧眾在修行過程中走火入魔嗎？」
「這……雖不排除此種可能，但若有此事，我應該知曉。」
話音未落，只見方丈室東側窗扇突然碎裂。塵埃飛揚中，鬼王邏伐拏蹲坐窗欄，目露凶光地瞪視著屋內眾人。
距離最近的一宿覺迅速抽起禪杖便往敵人身側擊去，突來攻擊讓邏伐拏重心不穩，看似將摔落地面，下一刻他即以手撐地翻身而起，直直抓向伽藍顏面。一頁書瞬間閃身將伽藍與淨琉璃護在身後，手中拂塵夾帶渾厚內力，將鬼王逼退數步。幾番受挫讓邏伐拏殺意更甚，十隻利爪破風掃向眾人，佛劍分說避開惡鬼大掌亦同時至其身後出招，佛牒以凌厲劍氣直接刺入惡鬼肩胛。
聽得邏伐拏一聲慘嚎，下意識反手往背後打去。佛劍往後一躍避開肘擊，佛牒也順勢抽出。解開箝制的鬼王，邊回招一宿覺的迎面痛擊，邊捂住傷口，虛晃一招便往外竄去。
眼見青面鬼王迅速翻過高牆，一頁書隨即以心念傳聲，聽到呼喚的陽翼立刻振翅緊追邏伐拏身影而去。
「他已身受重創，趕上或有勝算。」
佛劍分說的判斷獲得在場眾人認同，一宿覺隨即道：「我們立即追去，請兩位尊者在此等候消息。」
「不、」只見伽藍神色堅定：「請三位帶我同行。」
「但尊者並不擅長武術，難免危險。」
「我雖不善攻擊，自保之力還有。雖然會造成各位麻煩，還請務必讓我隨行。」
由於伽藍態度堅定，三人也不再猶豫，一頁書道：「我明白了，屆時我會讓陽翼保護尊者安全。」
「謝謝，我們趕緊啟程吧。尊者，寺院僧眾暫且拜託妳了。」
「我會的，諸位行事小心。」
言罷，四人運起神通，隨即化為金光離去。
【名相解】
染著：謂由於貪愛等煩惱，心中有所染污與執著。《長阿含經》：「深見因緣者，更不外求師；能於陰界入，離欲無染著。」又《中阿含經》：「爾時有一比丘，獨安靜處，宴坐思惟，心作是念：『誰將世間去？誰為染著？誰起自在？』」

二十六、密在汝邊
伽藍將分荼利的遺體帶回普陀珞珈，遵照僧侶的喪葬儀式將其火化。當寺中阿闍梨與信眾們問起，他只道「這位比丘降伏了鬼王」。
幾週過去，在佛劍等人的協助下，鬼眾餘陰已消失無蹤，普陀珞珈恢復慣有秩序，寺眾依循著戒律作息，日復一日。表面上似乎平靜，但籠罩在與事者間的沉重氣氛，卻依然無解。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自己又比預期多打擾了好些時日，佛劍分說想也該是告辭之時，只心中有股莫名的掛意。那日自楞伽島回來後，他便再也沒見到一頁書。彷彿立場顛倒般，以往是他拒絕兩人同在的場合，現在感覺卻是梵天有意避著他。
他閉上眼靜坐了一會兒，明知是刻意造成的結果，但總是有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不知自己的修行是哪兒出了差錯，佛劍低低嘆了口氣，決定先至方丈向伽藍尊者辭行。
分荼利葬禮後，伽藍就經常獨自閉關室內，若有所思，時至今日依然不減沉重神色。見到佛劍前來，才稍微振作精神，向行者合掌致謝。
「這段時間謝謝聖行者的協助。」
「此是佛弟子應為之事。」合掌回禮後，佛劍分說見伽藍依舊面色不善，想他仍掛心分荼利之事：「眾生自有因果，尊者不必將責任歸屬自己身上。」
「個人行業確實只能個人承擔，我卻遺憾自己不曾多留心。」喟然長嘆，伽藍語重心長道：「我其實很清楚，得不到學位授記者會被視為修行無用。但一直以來，我只當這是戒律必然，一廂情願相信眾人會自行領悟。」
「尊者以為戒律是造成學僧失常之因。」
「不，只規條是死、立意是活。世尊當年因事立戒，本意是導正行為，因此戒條會隨外境而變。上座長老堅持經律不變，固然有其維持宗風的用心。但過於僵化的條例，反使人侷限於字面上的條文，而忽略此條文背後真正的用意。」
雪谷之風吹動窗外法幡飄動，卻吹不散方丈室內的沉重。
「身為烏斯藏的精神指導之一，我該有導正宗風之義務。明知教法有失，卻因遵循比較容易，在無意間選擇了易行道。」像是懺罪般，伽藍只繼續說道：「結果我放任那些學僧墮入迷障，卻沒能在關鍵時候指點他們，尊者之名實在有愧。」
「學僧太執著於外在成就，方忘卻修行本意。」
「若言忘卻本意，我與他們相同，誤將修行限於往生西方極樂。一顆毫無感知的心，對週遭有情視而不見，竟是連自己也度化不了。」
佛劍分說默然已對，任憑思緒連同回憶翻湧。他曾經以為斷絕所感，方能專注於自己立下的誓願。過去為眾長老讚許的堅強意志，現在看來卻像是對某種自以為是的執著，原來無情終不能超越有情。
像是將這些日子的感觸全盤托出，伽藍尊者看起來終於釋懷許多。他突然別過視線問道：「聖行者是否曾經動心？」
「六道輪迴繫於心識流轉，人的心從來不曾靜止過。想超越障礙，就不能逃避本心。」佛劍分說淡然道：「只現在，我了了分明自己的一切感受。」
伽藍尊者彷彿了解似地微微一笑。
【名相解】
密在汝邊：禪林用語。意謂佛祖所傳之法，並非祕密者，而係在自己之身邊。《無門關》：「汝若返照自己面目，密卻在汝邊。」

三十二、優鉢羅華
為求真相大白最高效率，佛劍分說與一頁書幾乎攬下了大部分的追查事宜。畢竟若非親眼見過六道三塗相之人，面對魔魘幻像往往不知如何應對。過去北塔寺眾亦曾採追蹤魔羅的方式，試圖找出操控者，但總追至半途魔魘就消失無蹤，連氣息也沒留下，每每讓眾人無功而返。
雖覺屍鬼與魔魘之間有所關聯，但因想地獄相出現並不穩定，眾人依然決定由定中見妄一方深入。至於屍鬼，則由沙舟一字師在故城周圍佈下鎮魔法陣，另派寺裡學僧勸說一般民眾盡量不要出入此地。
不知何故，魔魘極少直接現形在兩位主事者面前，沙舟尊者言應是懾於聖器之威。但如此一來，他們就只能藉著學僧或民眾告知，無法立即處理突發情況，效果實在不顯著。
一日，佛劍分說正結束某處巡視返回寺中，剛踏過山門就遇上一隻魔羅由僧房躍出。見此鬼形貌，應是來自他化自在天的下品魔羅。只一察覺聖行者氣息，魔魘立刻飛奔逃竄，佛劍連忙提起佛牒追上。身後、一道金羽斑斕同時振翅而去。
不消片刻，佛劍便追上魔羅的形蹤，卻見有人更快一步攔在前方。對方一身雲遊行裝，面對驚慌的魔魘只面容平和地唸起真言。隨著梵音流轉，空氣中漸漸佈滿異香。受其薰息的魔羅恢復本來定性，恭敬地向尊者合掌頂禮，形體亦隨著緩緩消逝。
心知來者正引渡魔羅返回來處，佛劍分說只在旁沉默注視，待華光已完全散去，才上前合掌致意。
「青蓮法座。」
「聖行者。」大悲懺慧亦合掌回禮：「此魔已受度化，讓尊者費心了。」
「貧僧並無趕盡殺絕之意。」
「我知道，他只因懼怕佛牒聖氣而逃。」
空中又是一道金光劃過，本在他處尋找魔魘蹤跡的一頁書，接到陽翼的通知後便立刻追趕而來。見青蓮法座也在此處，行禮之後方聽尊者敘述事情經過。
大悲懺慧言其得知寺院異相之後，他便在北方一帶行腳調伏魔障，今聞北塔寺已開始於城周設下結界，希望得知更多消息而往此處尋來。一頁書建議尊者可與他們同回寺中與沙舟等人共商對策。青蓮法座思考片刻，才道自己本有此意，有勞梵天引介。
北塔寺山門前，沉默一路的大悲懺慧突然喚住佛劍二人，道：「有些事……我欲私下先行告知聖行者與梵天王。」
大悲懺慧屬五蓮法座，原身為安樂國七寶池中優缽羅華，對兩人出身亦有所了解。聽出尊者話中沉重，一頁書道：「尊者有事，但說無妨。」
「在我一路降伏魔魘過程中，感到他們並非意圖干擾修行者，反之、是在求救。」語氣中帶著不忍，青蓮法座續道：「那些魔魘多數非自願而來，而是被術法強行拉至人界，在穿越六道結界時意識受損，只能受制於人。」
他們瞬間聽出大悲懺慧之意，因此那些魔眾才會頻繁出現在寺院，因修行僧或有能力破解咒術。但下品魔羅無法接近上品行者，只能在一定距離處現形，一般初學僧又不能明白他們來意，使魔魘求助無門，導致干擾愈盛。
「能有此等使役術力，若非本身功底深厚，就是集體為之。」青蓮法座無奈嘆息：「我希望能早日尋得幕後者，讓六道各歸其位。」
【名相解】
優鉢羅華：梵語 utpala，即睡蓮。學名Nymphaea tetragona，意譯作青蓮花。若冠青色（nila）之形容詞，則作泥廬鉢羅花（nilotpala）。或係優鉢羅花以青色者居多，且青色者為殊勝，故通常稱為青色。《佛說阿彌陀經》：「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
三塗：又作三途，途者道也。即火塗、刀塗、血塗，義同三惡道之地獄、餓鬼、畜生。
他化自在天：他化自在，梵名 Para-nirmita-vaśa-vartin，即六欲天之第六天。此天假他所化之樂事以成己樂，即於他化之中得自在。《大智度論》：「此天奪他所化而自娛樂，故言他化自在。」。此天為欲界之主，乃四魔中之天魔，有「第六天魔王」之稱。

三十三、唯我獨尊
得到青蓮法座之助，眾人直接鎖定了操控者可能藏身的地點。據說故城北方鄰近邊界處有間小廟，常住離開後廢棄已久，這半年來卻經常有人在此進出。民眾只當是雲遊人士不以為意，但其落座與事發地點相距不遠，沙舟道應有探查的必要。
三人到達廢廟時，隨即被遍佈的屍氣阻礙了腳步，四周除了陣陣熱氣夾帶著風沙，就只有泛黃的枯草。觀其周遭氣息，應是此地無誤。
「不知對方底細，不宜冒然闖入。」大悲懺慧道：「聖氣雖強，來源卻相當分散，操控者應不只一人。」
雖然尚有一段距離，卻聽得屋內一陣怒吼：「為何派出去的魔魘至今沒有回來？！」
「近來北塔寺四處降伏鬼神，應該全被消滅了。」
乍聽談話交錯，確實如大悲懺慧所想，對方是集體行動。三人默默取得共識，由青蓮法座在外鎮壓邪氣，另外兩人屏息往聲音來源接近。
「枉費那些傢伙來自魔天，竟然如此不重用。」應是為首者的聲音啐道：「既然這批魔魘回不來，再尋找新的鬼神來使喚吧。」
「師兄，魔魘一事已經引起太多人注意了！若不稍微克制，很快會被查到行蹤的。」
「住嘴！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收手？既然能操縱下品鬼，很快就能取代魔天。你想眾人前功盡棄嗎？！」
「憑你們修為，也想轉生魔天嗎？」
突來一高聲斥責打斷眾僧商議，為首者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發出得意的笑聲。
「居然這麼快就被找到。」
「這些日子使役鬼神的人是你們嗎？」
「請稱呼我尊者弗那跋，」回答者雖身著佛門袈裟，表情卻比鬼魔猙獰：「久聞二位盛名，遠道而來是為參見新任魔天嗎？」
「修練禪定以操控鬼神，並非僧侶應為。」
「三塗本是墮落所生，今為我所用，積功累德，也是幫助他們投生善道。」
「可惜你之所為，只為滿足己身私欲。」
「僧團總稱吾等為魔禪，我讓鬼神前往寺院只為證明使役者功力。反倒是兩位居然想為妖魔出頭，未免破壞佛門清風。」
只聽另一僧侶道：「那些魔魘和我們共命，就算出手也是他們替死，這樣違背兩位聖僧的初衷吧？」
邪禪者語氣囂張，似乎並不知道多數魔羅已由青蓮度化返回第六天。見眼前眾惡只有如此修為卻因邪念沾沾自喜，他們不動聲色地按住劍柄。
──執迷不悟者、斬！
二人心念一動，兩大聖器同時出招。眾僧猝不及防，尚不及慘呼便斷氣倒地。
自稱尊者的弗那跋，情急之中抓起金剛杵，使勁揮出的一擊卻被一頁書以神兵隔開，同時佛牒自身後破風而來，直刺背心。弗那跋一個彎身勉強閃過，不料佛劍立即改變劍勢掃向對手膝蓋。邪禪硬是翻轉手腕欲震開佛牒殺招，重心改變剎那，如是我斬已劃破弗那跋右肩，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紅弧線。
交手不過三招自己就屈居下風，弗那跋心一橫，欲操縱魔魘阻擋，連忙轉身欲取陣中法器。才伸手就被如是我斬削下手腕，吃痛的邪禪連退數步，咬牙切齒。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弗那跋抱著被斬斷的手腕，「吾等能使役鬼神！能作到你們完全作不到的事！才夠資格稱為高僧！」
聖行者只以冷冷語氣道：「你完全誤解世尊之意了。」
一劍劃過，弗那跋比丘口吐血沫倒在地上痙攣了幾下，瘋狂笑容逐漸僵硬，便再也沒有動作。
眾惡僧伏法後，大悲懺慧立刻唸起真言摧毀箝制魔羅的禁咒法陣，一陣塵埃飛揚後，本已廢棄的寺院只餘瓦礫滿地。
【名相解】
唯我獨尊：謂世界之中唯我最尊最上。《長阿含經》載，世尊出生墮地之後，獨行七步，遍觀四方，舉手言：「天上天下，唯我為尊」。此處之「我」同《涅槃經》「常樂我淨」，不能誤解為生死輪回中的「妄我」，而是指無所不在、徹底自在之「真我」，同「佛性」、「真常」意義近似。後世乃轉而形容一個人自尊自大，含有責其驕妄之意。
弗那跋：取自六群比丘之名。六群比丘（sad-vargīka-bhiksu），為佛在世時，成群結黨之六惡比丘，且謂提婆達多破僧之時，六群比丘皆為其伴黨。依《善見律毘婆沙》所記，阿說迦及弗那跋二人為六群比丘中之上首。

三十四、流轉還滅
北塔寺中，聽完大悲懺慧之轉述，沙舟一字師無奈嘆息，對於弗那跋之名，表現出深深遺憾。
「尊者識得此人？」
「嗯、不只是他，其它參與之人，我也可以猜出一二。」沙舟嘆道：「這些僧眾先前就因役鬼之事受到指責，兩年前的不懺舉後被擯於僧團之外。怎知他們離開後無所反省，實是佛門不幸。」
「六道以人身難得，不少人卻因誤解而妄尊自大了。事情既已結束，請尊者勿再罣礙。」
「唉、也只能如此了。」
雖然惋惜，但自身所造業障，旁人也無能為力。沙舟暫放下個人感嘆，隨即指示寺眾前往廢廟處理善後。至於另一方面，由於邪禪術法能跨越六道結界，眾人推測想地獄相亦是因此出現，既然肇事者已被消滅、法陣也被摧毀，假以時日或許會慢慢復原。
青蓮法座為繼續追蹤是否仍有魔羅滯留人界，翌日便告辭離開。佛劍分說與一頁書則留在北塔寺，關注地獄相的後續影響。
原本以為事情會就此消弭，但隨著日子一天天累積，他們越覺得邪禪眾僅是表相因素。僧眾雖然已不再受魔魘干擾，但地獄相的出現，並未隨著法陣的崩毀逐漸減少。此外，民間反倒出現鬼神出沒的傳言，且隨著時間越聚越多。佛劍與梵天分路追蹤，卻發現那些鬼魔不只出自第六天，另有餓鬼道與畜生道之流，令眾人為之頭痛不已。不同於魔天，三塗眾一出離本界立刻失去控制，寺眾除了以殺制殺，別無他法。
這日，一頁書返回寺中時，佛劍分說早已帶著陽翼出故城外。同時走遍北方一帶的大悲懺慧來到北塔寺，言其所到之處皆是類似情形。不知怎麼，一頁書總想起當日佛劍所言之「另一可能」，心下漸感不安。
身旁青蓮法座道：「我感到欲界中的六道制衡已經失控，先前破壞術法，卻不足以亡羊補牢。」
「我本以為陣法解除，地獄相亦會隨之消失，看來是錯估了。」
「在親見如此現象之前，我亦不知情況會如此嚴重。」大悲懺慧正色道：「無論如何，修復六道結界，非吾等現下能為之。」
一頁書默默嘆了口氣，青蓮法座見狀問道：「尊者另有想法？」
「先前佛劍曾言，三界可能已至壞劫，我卻以為時序未至。如今看來，似有徵兆。」
「劫數之長，不易推算，但我也認為尚不到時候，尊者不需為此憂慮。」
心知青蓮有意安慰，一頁書微微點頭，便不再多言。
言談間，尚未破曉即出城的聖行者自外返回，百納僧衣上血跡斑斑，只簡單敘述城郊有鬼眾聚集。三人邊商議對策，邊整理事情細節。在聽見一步蓮華曾囑託轉告後，大悲懺慧突然道：「既然諸天亦關注此事，能否聯絡上界，請他們協助？」
青蓮法座此言不無道理，畢竟地獄與魔羅統治者皆在天道，且諸天與其眷屬向來關係密切，比起單在閻浮提四處查探的三人，或許天王們會更清楚自己國土發生的事。
以神通跨越兩界藩籬，收到心音的一步蓮華不消片刻立即作了答覆，內容只寥寥數字──『為時已晚』。
【名相解】
流轉還滅：流轉門與還滅門，為二十四不相應行法。「流轉」即生死相續不斷，而輾轉於三界、六道之輪迴。對此，如從迷界，而進入涅槃，即稱「還滅」。此處直取字面意，指時序受破壞而招致滅亡。

番外二、增上緣之見思惑
放下手邊公文，掌管三十三天的天王尊者不禁有股想嘆氣的衝動。
時間稍早，才剛進議事殿的帝釋即獲知梵天前來，在他停下手邊事務迎入好友後，果不其然對方是來確認自在天王的行蹤。雖然曾經表示為避免橫生枝節，由他先向魔天提說，但一頁書卻道眾生之難等不得，只請忉利天主告知目前情況，後續之事讓他全數接手即可。聽聞此言，帝釋天倒也頗乾脆地將現有消息全數告知。一直以來，他對梵天的應對進退與處事方法相當有信心，況且、這回他並非獨自承擔。
眼角餘光撇見堅持在門外等候的修羅──現在已是佛牒持有人的佛劍分說，帝釋內心不禁有幾份歉然。一般天眾對於其它五道並不十分包容，況且是出身敵國的鬼神非天。就算自己身為尊王有所禮遇，總免不了天人們的背後議論。況且修羅行事向來原則分明，既然他並不認為自己隸屬天道，對於天宮事務的參與態度便有所保留。憶起當時客殿中，佛劍分說雖有不滿卻依然保持沉默，顯然是為了不讓梵天與自己的商議有所為難。對此、帝釋只不著痕跡地轉換修辭「拜託二位」，順勢給了修羅一個可以介入的正當理由。雖然他確信即使沒有這個「委託藉口」，與魔天談判一事，佛劍分說也必定堅持同行。
眼下兩人離去已有幾個時辰，儘管不懷疑他們能力，總是個介意掛在心上。基於地主之責與友人情誼，帝釋天終究是暫且將卷軸放置一旁，前往上界門關注情況。
不料才一踏入上界門範圍，瞬間就被魔天與修羅對峙的氣場勒停了腳步，漫天蓋地的強大氣息幾乎令他定格當場。一探究竟之下，帝釋很訝異過去狂傲凌人的鬼神，如今竟有如此宏大且平穩的聖氣。
直到佛劍分說拉著一頁書離開，這股令人懾服的威勢才隨之消失。帝釋天正從突如其來的驚愕中逐漸平復，冷不防一股視線犀利且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所在之處穿刺而來。
「堂堂忉利天王，居然有聽人壁角的嗜好。」
緩緩步入上界門域，帝釋心下暗付，縱然許久不見，魔王語帶譏諷的說話習慣依然沒什麼改變。
「尊者言重了，我只是找不到適當時間出面而已。」
「可方才我與非天對話之時，尊者應該是很想介入的吧？」
「……誠如所言，您的話對他們兩位，未免太過失禮。」
「我倒以為那是個忠告。修羅自己樂於無間也罷，何必將這業障殃及其它。」
「是否為負擔，也該由本人決定。更何況、梵天並不是會輕易受外緣牽引之人。」
「哦？我還以為當年修羅鬼神與大梵天王連袂下界，是你們津津樂道的逸聞。」
「他們是為行願離去，並非為彼此離去。」反駁之語不卑不亢，帝釋沉穩道：「心有所思者，才會因見表相而歧意。」
聽得忉利天王嚴肅態度中隱含著訓誡，魔天不知何故突然泛起一抹笑意，帶著幾許惡趣、幾許自嘲。
「有那男人在，我還能作什麼？一點便宜都沒討到。」
瞬間明白對方言外之意，忉利天王表面仍維持基本禮數，眼神中卻多了一絲銳氣：「如此甚好……若尊者真作了什麼，別說他會動手，我也一樣會動手。」
「同時對上欲界兩大鬥神，吾人還真不敢領教。」口中雖作此言，魔天臉上卻全然不見懼怕神色。只聽一聲輕笑，自在天王俐落翻過衣袖，隨即消失在上界門另一端。
他化自在天上，藉著天眼通，魔天遠望逐漸消失在閻浮提方向的金色流影，思及方才一頁書明確了然的語調氣息，自在天王沉吟多時，冷淡面容中顯不出真實思維。
「為法為眾生嗎……」最終、只見魔天神情複雜地低笑一聲：「愚癡。」
【名相解】
見思惑：見惑與思惑之並稱，略稱見思。見修二惑為三界分段生死之因，天台將此二惑並稱為見思。迷於界內之理者，稱為見惑；迷於界內之事者，稱為思惑。

番外五、八音
批閱完畢最後一份卷軸，梵天似乎一時忘了禮節，上半身直接倒向案桌。自從返回初禪天後，他就難得片刻清閒。即將到來的曼荼羅是天界盛會，任何細節皆輕忽不得，身為執掌的梵天自然責任重大。另一方面，他也不好意思再讓輔天與眾天負擔額外工作。之前下界期間，兩位已替他包辦了天宮大小公務，若繼續麻煩他們太多雜事，心裡總有些過意不去。
幾聲鳥鳴喚起天界尊王的注意力，他抬頭看向窗欄，陽翼口裡啣著一串漿果，半是好奇半是擔心的探看著。梵天笑著起身，走近窗邊接下香氣撲鼻的果實，應該又是陽翼在色界探險的收穫。
一面撫摸著迦樓羅柔順的頸羽，他問道「修羅呢？」。陽翼歪著頭思考了兩秒，隨即帶著他往天宮外飛去。
金翅鳥前往的地方，距離天宮之遠是梵天始料未及。雖然他身為初禪天之主，卻也沒有實際走遍天界各處。只見此地巨木參天，林中生有不少奇花異果，步行其中只覺清香繚繞，諸多煩惱都因此沉澱下來。
驀地、耳邊傳來琴音清響。梵天心下疑惑，他邊安撫陽翼不要出聲，一邊向樂音來源走去。
畢鉢羅樹下只見獨坐身形，修羅正背倚樹幹閉目養神。在他身側放著一把琴，琴弦無風自動，正演奏著不曾聽聞的曲調。知曉修羅琴福報的梵天，對眼前景象並不訝異。但琴聲所透出的深邃悠遠，卻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可思議的平靜。
他就這樣默默地聽了好半晌，直到音樂突然中斷，隨之而來的是修羅不冷不熱的語調。
「既然來了，就別站在那兒枯等。」
聞言走出的初禪天王笑得溫和。
「我不想打斷如此清淨的旋律。」
「只是下界俗樂，有辱清聽。」
似乎已經開始習慣修羅的應答模式，梵天不以為意，在稍近距離處挨著陽翼坐下。戰鬼非天沒再作更多回應，只又閉上了眼，彷彿默認來者的自行留在此處的舉動。
片刻後，兩人間的沉默被優雅琴聲取代。梵天闔上眼簾，暫時放縱自己沉醉在樂聲悠揚中。過去，他曾在天宮聆聽五結樂子所演奏的法樂，相較之下，自修羅琴弦流淌而出的曲調，不類似莊嚴妙音，深沉中更有幾分滄桑氣息。獨奏的修羅琴或許不如天眾合奏般華麗，卻有著舒緩心情的淳樸音色。精神一鬆懈，梵天感到連日以來的疲倦瞬間全數湧現，又隨著樂聲逐漸被洗滌化解。
記得辯才天女曾言，音樂能反映演奏者之心境。那麼因心念而動的修羅琴，是否即是修羅心境之化現？
發覺周圍已許久沒有動靜，修羅不免疑惑地向斜前方看去。只見梵天枕在迦樓羅身上，一人一鳥呼吸平穩，不知何時早已睡得深沉。默然注視著這一幕的戰鬼雙眉緊蹙，天界究竟扔了多少工作給他？
眼前梵天毫無防備的模樣，頓時勾起修羅複雜思緒。連本人都曾懷疑自己會因一念之差趁其不備，他實在不明白這位青年天王究竟是將世事看得過於簡單或過於透徹，才能不對外人有更多警戒。
他緩緩走近陷入沉眠的兩位，先一步察覺的迦樓羅瞬間驚醒。在發現自己被當成臥具後，露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修羅制止了金翅鳥的後續動作，俯身往梵天腿彎一抄便直接將人打橫抱起，隨即示意陽翼往天宮而去。
才剛進入天宮範圍，他們立刻遇上正四處找人的眾天。對方只停頓一秒，便作了個手勢指示修羅寢殿方向，態度自然只差沒補上一句「那邊擱著就行」。
放輕了動作，將熟睡之人在床鋪上安置妥當。修羅稍微觀望了一下四周，立刻發現書房案桌上數量多到令人咋舌的卷軸，讓他連嘆氣都省下了。若有所思的戰鬼越過窗欄，與迦樓羅返回方才的密林。幾個時辰後，修羅再度悄然返回天宮，在梵天的寢室中，點燃了幾枝真盤木。
【名相解】
八音：又作八種清淨音。謂如來所出音聲，言辭清雅，具有八種殊勝功德，令諸眾生聞即解悟。即極好音（悅耳聲）、柔軟音（濡軟聲）、和適音（和雅聲）、尊慧音（入心聲）、不女音（無厭聲）、不誤音（分明聲）、深遠音（深妙音）、不竭音（易了聲）。
畢鉢羅樹：又稱菩提樹，學名Ficus religiosa，因其果實稱畢鉢羅（pippala），故亦稱畢鉢羅樹。釋尊即於中印度摩揭陀國伽耶城南菩提樹下，證得無上正覺。
修羅琴：指阿修羅道之琴。阿修羅因福德使然，雖欲聽聞曲調而無彈者，琴亦能隨意出聲。《大智度論》以此比喻法身之菩薩，心無所分別，而自然應眾生之根機，得於種種說法教化。
五結樂子：隨侍帝釋天之樂神，曾為佛陀彈奏琉璃琴，讚頌佛德。
辯才天：梵名Sarasvatī-devī。古印度之文藝女神。佛教引用之為守護受持《金光明經》者。密教胎藏界曼荼羅外金剛部院有辯才天奏琵琶之圖像，琵琶即為辯才天神之象徵。
真盤木：香木之一種，或謂沈香木有黑白二種，其黑者稱真盤。燃燒之香氣有助眠效果。

番外七、不見水潦鶴
漸寒時節，在止掛搭結束後，作為經藏藏書之首的縉雲寺，經常有許多雲遊僧前來參訪。而隔個山頭，與縉雲寺有同宗之誼的雲頂寺，每隔幾年的此時，會舉辦經論師的討論。除了藉此校訂經文，也讓十方佛子交換參學心得。
雖有百世經綸之名，一頁書有時並不很喜歡以此名號參與。畢竟若受邀說法，通常沒有餘裕專心聽經或他人辯論。因此今年他婉拒了登壇，想佛劍分說自來寺裡掛搭，已有數日閉關在藏經閣，正好兩人可藉此外出換換空氣。
由於雲頂寺眾與兩位皆有幾面之緣，時雖近冬，佛劍與一頁書卻只穿著一身長掛。少了九條法衣加身，自然少去較多關注，其它非常住也只當他們是一般遊學僧。
結束上午的經論，兩人便在寺院中隨意散步，間或討論方才講壇中各方論述。雖有學僧提出文句方面的欠缺妥當，但是否要直接修改經文，諸位意見卻不一。有人以為早期結集但憑口耳，難免缺失，若發現遺漏應立刻修正，以免自誤誤人。但亦有人擔心，後世僧侶畢竟不是親自聆聽世尊說法，擅自修改難保不會悖離原意，結果同樣是誤導大眾。
看似無意堅持實則各有顧慮，或許兩人對於佛教法意已不再需要字句計較，但對於剛入門的修行僧，經書文字仍是了解佛法的重要憑藉。
走過廊下，一位青年比丘正對著手中紙本咬牙苦思，並未察覺他們到來。直到發現自己擋住行路，才慌張地行禮致歉。見他模樣，應是初到雲頂寺的遊學僧。
但聽比丘恭敬道：「貧僧有一事不解，不知能否請二位大師為我解惑？」
「行者有何疑問？」
「今日經論，師尊給予我一段經文，要求我加以解說。但我對這些文字始終看不明白，希望二位能助我參透其中喻意。」
一面說，比丘將那紙經書雙手遞上。一頁書接過，見上頭寫了四句經文：
──「若人生百歲，不見水潦鶴。不如生一日，而得覩見之。」
讀畢紙上文字，佛劍分說不禁雙眉緊蹙，雖不自認博覽群經，卻也鑽研多年，但對此句經文毫無印象。他看向身旁的百世經綸，不料對方同樣面露疑惑。佛劍開口確認道：「你亦不知？」
「……應該說這文字我不曾見，但若是相似經文，我倒是記得出處。」
年輕學僧立刻來了精神：「懇請大師賜教。」
一頁書於是提筆寫下「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得解了之」。寫罷，續道：「聲聞之法，經常在口說耳聞間發生訛誤。我想此段經文應是由令師講述，他人代筆記錄而成。」
「是是、大師您說得沒錯。那日我來不及回寺聽教，由師兄代我記之。」青年比丘面露喜色，將此經文反覆吟誦：「水潦鶴、生滅法。我只執著於字面譬喻，卻不曾想過文字本身的錯誤，才在這窟窿中鑽不出。多謝大師替我點破。」
待比丘法喜充滿地離開，兩人算算時間，午後經論即將開始，開始緩步往正殿走去。佛劍分說開口道：「執著文字，有時反不得其解。」
「嗯，無怪禪宗提出『文字障』，參學時不可不慎。」
「只怕是以訛傳訛，愈錯愈遠。」
「經文中可議之處確實不少。」一頁書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笑開了秀顏：「例如修羅族與諸天長年征戰的理由。」
佛劍分說瞬間臉色鐵青。
「你信以為真？」
「不、從來沒有。」
眼看對方神情已有些僵硬，一頁書認真地搖搖頭，卻止不住唇邊笑意盈盈。
相對於梵天宛若趣味的反應，佛劍分說心情不悅的叉起雙臂。雖然他相信一頁書不會將經中無稽之談比附於自己身上，卻不禁感到某些文飾過分的記載，是該好好地刪訂重編了。
【名相解】
不見水潦鶴：出自《指月錄》，謂阿難一日入竹林，聞比丘誦偈曰：「若人生百歲，不見水潦鶴。不如生一日，而得覩見之。」尊者因為正之曰：「不然。佛云：『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得解了之。』」於是比丘以聞其師，其師曰：「阿難老昏矣，吾語是也。」異日尊者復經竹林，見比丘誦偈如前。者詰之，聞述其師言。因念愚癡難化，入三昧。
縉雲寺：位於四川重慶縉雲山。建於南朝劉宋景平元年（423），初名相思寺，明代始改稱縉雲寺，寺中大雄寶殿之橫額為于右任先生所題。太虛大師創漢藏教理院於此，傳授佛經教義，前來受學者甚多，盛極一時。
雲頂寺：位於四川重慶歌樂山。雪公（李炳南居士）曾於此弘化佛法兩年。後有居士發心，重修大殿及佛像。古剎重現佛日光輝，雪公歸功於太虛大師。
修羅戰：指阿修羅王與忉利天帝釋之戰鬥。《法華義疏》：「修羅有美女而無好食，諸天有好食而無美女，互相憎嫉，故恒鬪戰也。」詳可見《經律異相》卷四十六、《法苑珠林》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