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没几天,尚逸臣与明楼的会面就在上海工商界传得沸沸扬扬。
那些被新政府斩断特许经营权的企业,都想借着经济司与尚氏和解的东风,解锁自家的买卖。这些企业中,没人可与尚逸臣的声望和魄力比肩,自然不敢直接到新政府堵门,无奈之下,只好三三两两地聚集到尚公馆,一是指望着尚逸臣能为他们出头,二是希冀通过法律手段向经济司施压。
未满一旬,白玉蓉就从尚公馆领回了20多个涉事企业,高一涵为它们逐一登记并留存了每一张由旧政府签章的经营许可。
为了这件事,白玉蓉跟着尚逸臣往经济司跑了两三趟。双方商谈的结果,是尚氏的特许经营权需要重新批复,但只做形式审查,不做实质审查,说白了,就是拿着原来的经营许可到新政府换个新证。
但更多的情况下,白玉蓉会带着尚氏的委托,单独与明楼会面商讨细节。
作为总揽全局的经济顾问,明楼原本不该在意这些枝节,只要定下大方向,具体事务交由阿诚处理就可以了。可他实际上很在意,时时关注事态进展。而身为方案参与者的白玉蓉却不想多事,每每到了经济司,根本不敲明楼的门,直接到隔壁的办公室找阿诚。
不过,阿诚是个有心人。只要明楼没出门、没开会,就常以自己做不了主为借口,把白玉蓉支到明楼跟前。
有外人时,二人“明长官”、“白小姐”地称呼着,好似单纯的工作关系。只有他俩或阿诚在场时,他就叫她“蓉蓉”,她则直呼“明楼”,言谈中也随意了许多。
“尚先生那边就算没事了,但还有20多家企业呢,有可能一并解决吗?”白玉蓉身着孔雀绿的香云纱旗袍和明楼同坐在一张沙发里,偏着头问道。
“其实,新政府收回经营权就是想抓一抓上海的经济秩序。先拿捏住尚氏的生意,无非是要给这些商人来一记杀威棒。现在尚逸臣都没事了,至于其他人,也都按着这个路数办吧。”说话时,明楼的目光始终在白玉蓉脸上徘徊。白玉蓉却左手支颐,若有所思地盯着左前方的空气。
几次接触下来,她渐渐觉得有些错怪了明楼,心中浮出几丝愧疚。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还是原来的性子,说话不再绕弯,语气、表情也卸去了防备和伪装。她转过头,两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礼节之外的笑容,“那就太好了,谢谢你!”
“蓉蓉……”看见她眼中的笑意,明楼突然有些激动,这是他记忆中沉淀至深、回味已久的东西。他想如过去那般握着她的手说话谈天,但伸手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只得将伸出了几公分的手臂骤然上抬,扶了扶眼镜。
“我听说,尚逸臣在上海的势力很大。虽说他做的是正经生意,但黑道白道都很给他面子,就连杜月笙也对他忌惮三分。你……不要陷得太深。”
白玉蓉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你看,都12点了,中午一起吃饭吧。”明楼赶紧岔开话题,他想和白玉蓉多待一会儿。
“等所有企业的手续都办完吧。以咱们两个现在的身份,还是暂时避嫌为好。省得有人说我拿着他们的钱,还吃着你的饭。”白玉蓉半开着玩笑地走到门口,转身看了明楼一眼,“那我走了。”
明楼没说话,左手摘下眼镜,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微点了点头。
听着走廊里高跟鞋哒哒轻响,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下一下地掐住双眼之间,不知心中是苦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