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许婉卿
她生得清雅俊秀,打小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特别倾慕苏东坡的人品,喜吟他的诗词歌赋,曾与人云:“嫁郎当得苏学士。”她是惠州温都监之女,温超超。
他性情豪迈,满腹才情,虽仕途坎坷不平,宦海升降沉浮,却常有脍炙人口的词句被人流传吟诵。他是苏东坡,一个旷达、超凡脱俗的文人和政治家。
他因新旧变法之争、“乌台诗案”屡次被召被贬,元佑八年来到了惠州。那年,超超十六,正是花样年华,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而东坡已两鬓斑斑,寓居定惠院中,日出开荒耕田,日落挑灯吟诗。
超超听到苏学士来的消息,欣喜若狂,可受制于礼教“男女授受不亲”的约束,不便与他直接相见,只好在夜幕低垂时,偷偷徘徊于他的窗前,聆听他那空灵隽永似兰芝的佳作。那一夜,东坡念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超超感慨于“雪泥鸿爪”的人生比喻,情不自禁地伴着他小声吟读。他听到窗外有人声,推窗查看,却惊得她逾墙而去。
东坡私下探查,知她是温都监的掌上明珠,感动之余,忧虑于两人年龄差距,不愿误人青春,直言:愿介绍一位风流倜傥,饱读诗书,抱负不凡王姓读书人成全她。超超不愿放弃,致语于苏学士:张公古来稀时尚纳妾,君年近花甲又当如何?吾与君神交久矣,唯愿与君携手夕阳之下。以殷殷之意劝学士勇敢面对并接受这份爱情。东坡答应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超超出嫁了。一地烟罗,长长的裙摆恰若牡丹在脚边盛放,嫣红色的细钗礼衣泛着金色的光,广袖袖口细密繁复的花纹美妙绝伦…透过铜镜,两弯拂烟眉下眸如月。东坡掀开盖头,玫瑰红的胭脂在颊间浅浅晕染,她浅浅一笑,花钿便在眉心婉转绽放,两抹斜红偏偏一颇,尽展风情。一头青丝绾成朝凰髻,艳绝的牡丹缀在髻上,对簪着合菱玉缠丝曲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耳畔玎珰作响…东坡呆呆的看着这样的超超,超超笑了,如明媚的阳光,轻声的喊着:“子瞻…子瞻…子瞻?”
东坡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他焦急的喊着:“子瞻,你怎么了?叫你这么多声都不应?你又作噩梦了?”“原来是季常啊,我没事,没事……原来是梦啊……原来是梦……是梦啊!”
原来在东坡犹豫要不要跟超超在一起时,祸从天降,东坡再贬至海南琼州。临行匆匆,来不及与超超执手,就要离别。自东坡走后,超超郁郁寡欢,常一人伫立于他的旧屋前,怅然若失地独自面对一室清冷。
超超痴恋东坡的事情越传越远,不时有英俊勇武、倜傥潇洒的少年慕名提亲,但美丽而固执的她异常执着,偏不喜欢这些旁人眼中“很好很好”的良人。只愿痴痴等着东坡归来。
来年,杨柳再次吐绿,桃李依旧盛开,远行的东坡杳无音讯,相思情重的超超终一病不起,在病榻上还不时差人去看他回来没有,最终在失望中带着满腔的痴情、满腹的才学、无限的遗憾撒手人寰。家人遵照超超的遗愿,将她面向海南,埋葬在沙洲之畔。
元符三年大赦,东坡终于回到了惠州,站在超超已是野草披离的墓前,不禁百感交集,清泪潸然而下。
而今,此景依旧,佳人难再。月夜人静之际,窗外独自徘徊的翩翩鸿影已刻在东坡的心中。他引她为知己,遥想同样有着不肯随俗性情,却如此与自己无缘的她。他常常想如果再来一次或许自己会勇敢一点牵起她的手,不让她也不让自己遗憾终身……诗酒趁年华,时光消逝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