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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冥之八月(米路,古欧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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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用ID:一剪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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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欧架空(中世纪末平行大陆),主配对米诺&路尼,SS本传冥界众人为主,辅导级。
更新请点只看楼主。未来可能会有插图。
这篇会在贴完《将军红》(贴吧也有)以后更,因为两篇米诺差别太大,又都是长文正剧,同时写的话感觉米诺分裂我也分裂了XD


1楼2015-12-08 20:13回复
    好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6-03-11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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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诺斯倒没有要发怒的迹象,反而离开栏杆踱到他面前: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坚持,甚至不惜惹怒我?严惩贪官无损于你的名声,除了那些一向视法官为酷吏的人,你怎么判都照样骂你。你现在这样反而可能会被说别有所图。维护律法的神圣?如果只图这个形式,而非看到背后实际的益处,王都区裁判庭的一庭之长有这么死板或者说不智吗?”
      巴路隆的考量并不特别,您该早就猜到,路尼想道。他低下了头,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坦白,虽然他本来真的没勇气讲。
      “过分重判的惯例,相比按律例的中平判决,两者之间空间太大,取哪个位置,在于上位者对罪犯有多少回护。即使您明察秋毫,对这种软性包庇也只能个别制止,而无法从制度上禁绝,毕竟中判是合法的。长此以往,官员们恐怕就不是先检点自身,而是考虑要依附谁,才能令他们的丑行即使败露,受的惩处也可轻些。”
      米诺斯接口问道:
      “只是贪污罪如此?不如说,任意解释律法加重刑罚的空间,正是贵族权势的一大来源。国无定法,大家族各行其是,有益的政令无法通行,他们更为了争夺这权势劳民伤财,甚至兴兵动武。最终牺牲的都是平头百姓。”
      路尼将头垂得更低,他不能更同意,但以他的出身,这话死都不敢答是。忽然他肩头一沉,却是被国王按住了肩膀。
      “你这种出身的人最重视名声,操守虽好,却容易急功好名,做事失之严苛激进。而你宁愿冒着我的怒气、甚至自损名声,也要行正确的事。”他看着审判官吃惊地抬头,终于勾起一丝微笑:
      “路尼·巴路隆,你过关了。下午是我失礼,是在故意试验你。”
      路尼赶紧躬身表示不敢受国王的道歉,那一挑下巴虽然窘得自己够呛,但比起陛下理政时动辄给人狗血淋头或者汗落如雨,也不算什么,真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
      “可是,”国王又续道,“如果不改进律法和制度去纠正这些,你一个人、或者即使你管得住整个王都区裁判庭,又能改善多少?”
      审判官更惊讶了,这才是今晚的主题吗?现时律法确实诸多漏洞,又有的太过陈旧脱离现状、或者本来就过苛,才如此容易被曲解。自己和其他很多有心的审判官都明白,根本的解决方案是更进律法,再建立制度对任意解释律法、妄施严刑加以限制。但他觉得自身力求审判公正,都难得不倒霉,还想治本,简直是做梦。
      “改弦更张,要国家安稳了几年,国库也有足够的储备才行。现在是时候了。”
      听国王这么说,审判官秀气的眉梢才露出惊喜,又染上了愁色。修律最终是司法会说了算,虽然对王国大有好处,但根本是削弱大家族的势力,司法会怎么肯自拆墙脚?恐怕只会一味敷衍。
      国王接下来的话不仅和他想法一致,更令他早就加速的心跳更剧:
      “司法会负责的话,所有计划都会被腰斩。我希望由裁判庭实际操作——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冒这个险。”
      路尼这才真正明白国王说的过关和试验是指什么:原来陛下早就在观察他,或许在他做首席审判官之前就开始了,才认定他堪当总领修律的重任。风险自然是巨大的,整个裁判庭都将处于大家族的矛头之下,自己更是首当其冲。可是王国任用法官,不是为了让他们怕事退缩,何况这匡正司法的任务,每个有觉悟的法官都视为理想和殊荣。
      他又稍微低了头,表决心的豪言总让他不大自在。
      “致命的风险也是审判官的职责,没有愿与不愿。如果您想听个人意愿……巴路隆至为荣幸。”
      米诺斯忽然捋过他颊侧的头发,扶起他的脸与自己对视。
      “我喜欢你总是波澜不惊的调调。”
      路尼理所当然地局促起来,他被扶住脸不能再低头,偏偏又对着大家都说“难以在其面前泰然自若”的,格里芬陛下的微笑。
      国王的笑意更浓,眯起眼又看了看该耿直时胆大包天、平时却相当腼腆的法官,终于放开了他。
      “明天周日裁判庭不开庭,但你应该还是会去。”
      “是的。”路尼如临大赦似地答道。裁判庭本就是事多的穷衙门,何况以他的资历和职位,更得战战兢兢加倍用心。
      “侍卫会去裁判庭找你。把这件事提上御前会议之前,我要叫几个信得过的人先开个小会。”
      米诺斯转开一步,扶住栏杆看看外面的夜,又扭过头看着法官,却不再带笑,反而变得有些黯然:
      “今晚唯一有意义的,只有刚才那些话。”
      路尼心里又是一震。如果国王说华丽的舞会毫无意义,那他不太意外,可是米诺斯现在的神色仿佛不止如此,而是好像周围一切都很遥远,甚至整个王宫都没有存在的意义,虽然他才是它的主人。
      国王头顶的白钻微微闪亮,背光的半身却似沉入了黑夜。被额冠部分收束的浏海下面,他的眼瞳比平时清晰,审判官清楚地感到,那里面没有惯常的金色锋芒,而是瞬间炸开了孤独。
      路尼经常独对案卷和典籍,对孤独并不陌生,但总觉得那感情只能是内敛的。他从未想象过,孤独感能这样爆炸似地弥漫。或许陛下就是能令一切都嚣狂起来。
      他噤了声,两人之间升起了近乎尴尬的沉默。
      几次呼吸之后,米诺斯终于打破了这氛围,他举步示意路尼跟上,走过去推开了舞厅的后门。
      回到大厅,审判官又去雅流那边听他们谈话,但心思已经有点跑走了。九点以后大部分人都从跳舞转成了茶话,这也是举办者想要的效果,但直到将近十一点,舞会才真正散场。宾客们出了舞厅要走上一小段,回到下午国王呆的议政宫殿旁边,他们各自的马车正等在那里的小广场上。
      路尼在马车群里靠边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车,拍了一下正在瞌睡的车夫:
      “马尔基诺,走了。”
      “啊啊啊少爷——喔对不起。”车夫猛然惊醒,喊了半句又赶紧住嘴,抓了抓头发稀疏的脑瓜。他是个满脸雀斑的小个子,小时候家里很穷,到巴路隆家之前曾叫街头恶少打背了耳朵,自己嗓门就特别大,以致于少爷总是皱着眉要他安静点。现在他也成了世家公子们的笑料,他们说堂堂审判官竟只有一个聋子跟班。可少爷不许他对嘲笑还嘴,更没想过把他开掉:小马尔跟了自己好多年,就像小表弟一样,凭什么赶他走?嘲笑的源头又不真的是他,而是那些人的恶意,就像即使自己穿得鲜亮,不被叫乌鸦法官,照样会被叫鸡冠鸟法官吧。(注6)
      马车嘎嘎转动起来,车里几乎是漆黑,审判官却睁着眼睛。他一时内疚自己下午尽想着伴君如伴虎,没料到陛下的用心,一时又设想明天会议具体要商量什么。但更让他难以平静的,是国王刚刚瞬间的孤寂。
      他很少发浪漫的感触,现在却莫名地萌生了这样的想法:那一瞬间的陛下显得更美,而且并非疏远了自己,反而好像离自己更近。
      他摇了摇头,暂时抹去了这可称为不敬的意念。到家估计要快半夜,他想,不过反正今晚大概也睡不着了。
      (第一章完)
      注5:四大亲王家族除了加伊拿,分别是冥界河流佛莱格桑、阿格龙和利忒的异译。选费列基亚斯做“河流”的家长之一,是因为希腊神话中他也是冥界的船夫。另两个家族代表的名字也来自神话,详情后表。其他人物的姓氏和中名也大都出自星宿和相关的神话地名。
      注6:鸡冠鸟,即戴胜,色彩斑斓,欧洲多有原产。
      【碎碎念】
      关于小马尔:剪子最恨因为个人好恶而草菅弱者的性命。本命在原著是反派,有这种污点没办法,但这篇里的小马尔很有爱,和少爷很要好。就算无脑洗白,也请宽容我这样自我安慰,也给小马尔一点补偿。


      7楼2016-08-06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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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初鸣 - First Warble -
        (1)
        第二天午后吉欣到裁判庭的时候,路尼却不在书房,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抱着卷宗走下长廊一头的楼梯。
        “艾洛温,怎么是您亲自来叫我啊?因为舞会调岗,您好像才值过大夜班!”
        “没错,不过您可别笑话,我是趁机来参观的。以前来的时候都有差事,开庭日人又多,虽然觉得漂亮也不好东张西望。”
        “怎么会,我可是倍感荣幸。陛下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三点,还有一个钟头。”
        “那您还来得及去看一下主审判厅。”
        “可以吗?”公审以外那里可是很少开放的。
        “总之休庭嘛。”
        多罗美亚王都八个城区当中,中央第一区是王宫的所在地,官署也集中于此,隔着大广场与宫城相望,背后则是市集和文艺场所。靠近王宫的官署历史较久,而随着王廷逐渐收归地方的权力,中央职官增多,便在老官署外围增建公廨,最近一批才建好四五年,裁判庭也在其中。
        裁判庭大体是三层建筑,中央主审判厅处则高达五层,外墙是米白底拼花木面,如大理石般端丽,内墙则以啡色贴花木为主。这里和其他新官署一样是砖木混合结构,而不似王宫或老官署以石材砌成,为的是快速建成使用,造价又相宜。
        “天啊。”一进主审判厅,吉欣就不禁赞叹道。
        审判厅的公众入口开在平地以上的二、三层之间,旁听者要从裁判庭正门外的小广场进入,登上几十级高阶,才能到达这庄严的司法殿堂。大厅最外圈是圜廊,里面有近四百个旁听席位,呈阶梯式排成大半个圆形的扇面,座位和中间的过道又极为宽敞,实际足可容纳七八百人。大厅中央较低的平台上是当事人和证人席,其后则是高耸的审判台。
        大厅里最特别的地方,却是它高挑到五层的圆顶:圆顶正门一侧的下半段,连同前侧墙的上部,几乎被窗子铺满,其间不透光的承重部分经过精心排布,少得令人吃惊,加之窗口向阳,偌大厅堂竟可以日光照明为主,而少用火烛。午后光线正好,厅中深棕色的坐席、啡色和米白的墙与柱,都被明亮的光晕笼罩,带着窗格割出的菱方形斑驳,其上浅金掐银的纹饰微光闪闪,温润而肃穆。
        “公义之光下,邪恶无所遁形。”
        “建筑师的意图大概真是这样。”听了侍卫长的感慨,审判官微笑道。
        “在这里公审,一定叫人倍感王国司法的崇高与威严。”
        “确实。不过这里每个月只用十次左右,除非头等要案或者旁听的人太多,否则我们宁愿安排小点的审判厅。这里太大了,要特意提高声音,才能让全场都听清,这还多亏了剧场式旁听席有扩音效果。审判官受累不要紧,可有时是当事人和证人不够大声,又不好反复提醒。”
        “哎,真可惜。”
        路尼点点头,他没有说出来,建筑师也该想得到这个弊端,却不能缩减审判厅的尺寸,因为它必须压过所有封地的裁判庭,正如王廷的司法权一样。
        “那个,”吉欣指着侧窗下方环绕圆顶一周的栏杆走道,“大概方便了清洁屋顶,前面的出口是通向四楼露台?背面的小门又是向哪里去呢。”
        “是的。后门除了下楼,还通向屋顶背面的隔间,连同顶上的阁楼,都用来存放卷宗和典籍。”
        “所以您刚才是上楼去取卷宗了。档案间还真多,我看下层也有。”
        “楼上的是地方副本,比较少用。其实调档平时都是书吏代劳,休庭日就不想麻烦他们了。”刚刚审判官还是在处理案牍,将开的会议虽然让他挂心,却没有太多可以准备。详情陛下没告诉他,而大节方面他昨夜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也听说过,裁判庭要定期汇总地方司法要务誊成副本。真辛苦。”
        “是很费工,不过对统合全国司法真的重要。”路尼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以前在裁判庭兼差的时候,也抄过好多副本,多亏这差事我才交得齐大学学费!”
        “哈,有点难以想象!”


        8楼2016-08-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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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致就是如此。”国王总结道,“还有最后一样,裁判庭管不了,御前会议上我亲自处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更加严肃。“死刑只留下斩、绞——断颈拖吊或悬吊,不再使用绞刑椅。废除轮裂。”
          三位大臣都显得有些意外。
          “陛下。”费列基亚斯首先回应,却不似十分赞同。
          “反对,理由?”米诺斯语气平板地问。
          “并没有,只是这太过冲击传统,反对者或许会借此攻击新法,给修律横生枝节。”
          “你的担心有理,不过我有别的考量。”国王起身踱到亭廊中间,面对着两位亲王和审判官。
          “如果需要比死更恐怖的刑罚,律法才有足够的震慑力,那为何不直接武力镇压?律法最高的威力,应该是跟据它被定罪的人,便被相信罪有应得,无人同情。”
          “我赞同这一决策。”拉达曼提斯突然表态道,“本来就是陋习。而且,这样能使律法的威力更加归于其应属的对象。”
          费列基亚斯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琉卡昂明白了。我也附议。”
          米诺斯点了下头,望向唯一还没发表意见的审判官。路尼却忽然站起身,单膝跪下,声音平静,却似乎是在按捺着激动。
          “我代全国有相同想法的审判官感谢您。”
          国王微微一笑,将他的法官拉起来:“你该清楚,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恻隐之心。”
          “巴路隆明白维尔汶殿下的意思。”而且感到钦佩,路尼在心里补充道。酷刑更多的是令人们畏惧施予刑罚的人,而且相比遥远的王廷,他们会更怕近在领地之上的大家族;而彰显律法自身的惩恶之能,人们才会更加敬畏拥有律法的王廷。刚刚维尔汶表达意见的同时,也是向雷瑟亲王解释国王的这层用意,只是委婉一些,没直接说出大家族之类的词。身为第一亲王,他能这么说足见其磊落,不会妄图王廷未曾赋予的权力。
          “但无论如何,令我们不用再作出那个判决,这也是对我们的仁慈。”审判官接着回答。
          绞刑是最惯常的死刑,拖吊或悬吊可令人在几分钟内断气,绞刑椅则令死亡更加漫长而痛苦,有些甚至还有钉穿颈椎的附件。更重一等的轮裂也不算罕见,是将人四肢骨骼尽碎,挂上轮架示众,犯人血尽而亡之前,往往还能活几个钟头乃至几日。(注3)
          国王按了一下审判官的肩头。
          “很好,接下来就拜托了。缪尔,誊一份记录给路尼。我还有事和维尔汶商量,其他人可以散会了。”
          书记官应了一声,提起笔来记录下会议的结尾。写下国王提出废除轮裂之后,他就一直搁着笔,后面的讨论显然不是他应该记的内容。
          走出王宫花园的时候,费列基亚斯有点犹豫地问路尼:
          “巴路隆,你判过……比绞死更重的刑吗?”他避开了轮裂这个词。既然这决策是为了王廷收归司法权的主干,而非额外生出的枝节,又毕竟是仁慈,他也就不再反对。但他确实算是比较传统,也就更能预期到比他更守旧的人会多抵触此事。
          审判官垂下目光咬了咬嘴唇。
          “有过,殿下。其中一次,家仆下毒杀主,无可恕。”蓄意谋杀通常得偿命,以仆杀主还要再加罪,真的只有那种刑可判。
          “因为他的主人奸污他的妻子……和幼女……妻子还被打成残废。”
          另一边的亭廊里,国王看着一字浓眉比平时压得更低、眼神有点游移的加伊拿亲王。
          “拉达。”私下里他这么叫他的表弟,除了维尔汶远在封地的母亲,再没有第三个人如此称呼,“你担心我一下子给了巴路隆太大权力、太重的责任,而他经验尚浅——或者受到的考验还不足够?”
          拉达曼提斯连忙收回目光,敛下视线:“能得您信任,他的能力和操守必然无可置疑。”
          “如果他早生十年,修律确实更有把握,可人才不是样样都能如我们的愿。整治司法的时局条件已经具备,王国的子民也等不起了。所以新选首席审判官的时候,我确实是故意摒弃资历,就为了起用巴路隆,为修律做最后的铺垫。但四年前的裁判庭考试,并不是我赏识他才把他提到第三——肯定有这种传言。实际上,就算答辩拖了后腿,他还在一二名之间。”
          那次遴选分好几个项目,各项的评核都会呈给国王,由他定下最终名次。公平起见,笔试卷都糊住了应试者的名字,答辩却不行,所以平民在这一项上肯定吃亏。
          “反而您压低了他的名次。”拉达曼提斯不禁有点惊讶。
          “我不想在御前会议上浪费时间争论平民能不能得头两名,这也只能给巴路隆招来攻击。反正第三一样是补审判官的缺,无非荣誉和赏赐差点,早计划要选出两个审判官,第二名出身又高,去了司法会。你知道,任意妄为有时只是一张面具。”
          加伊拿亲王又是浓眉一沉,微微点头。以貌似随便任性的举措,掩盖其后的别具深意,自己的国王表兄素来精于此道。他是在解释自己已经尽量避免暴露底牌,而现在是必须将巴路隆推到台面的时分。
          “我只担心他会成为有心人的目标,另外……您欣赏他、视他为清流,但他既然进了权力核心,如果日后也不得不改变自己……”
          “只要他大节不改,我也得接受,不能苛求或者失望,对吧?你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提醒我别那么理想化。”国王赞赏地一笑,旋即敛去,“有心人的问题显然更近。弗莱格森和阿格伦——哼,我倒要看看。”
          注1:要先向本家亲王行礼,这是作者胡乱设定的,欧洲中世纪并没这一说。总之是为了体现封地分治和中央集权的过渡期。
          注2:四亲王领地和王都区位置,请见这一篇日志->多罗美亚地图
          注3:绞刑椅和轮裂确实曾广泛用于官府公刑,乃至中世纪末期某些已经“相当文明”的国家亦然。


          10楼2016-08-06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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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初鸣 - First Warble -
            (2)
            第二天清晨的常例御前会议上,当听到修律决策的时候,很多与会的大人们都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
            国王尤其提出,有些家族以刑律漏洞太多为由,对自由民追加使用达尔塔洛斯规则,说明这些规则是指点律法疏漏的明灯,这次就专门整修它们在法典上对应的条目。这下那些家族可真是自作自受,只能有苦难言。国王现在就宣布针对旧规则的方针也是不得已,因为必须申明这是他的决定,裁判庭只是照办,后者才不会被弹劾为藐视大家族,即使这样一来,废止旧规则的意图也难免会给有心人猜到。
            一些与会者发出异议,声称修律应该由司法会担纲。国王回应说只有裁判庭最熟悉刑案,能在十一月各官署汇总公务之前完成草修,否则过了汇总期,新法见效就要慢得多了。虽然这显然是借口,实情是司法会一定会敷衍修律,但司法会确实职责不在具体刑案,做不到在三个月内完成修律,也只好勉强接受听取裁判庭检讨、行使监督否决权的安排,毕竟国王也不能无视大家族,完全架空他们。
            废除轮裂也遭到一些人的强烈反对,理由自然是有违先王祖制,国王便历数近百年多罗美亚及其邻邦最多废减酷刑的几位先王,指出他们在任时国家反而治理安定、犯罪较少,将反对者堵得哑口无言。他这多少是故意混淆因果,但无论如何,现在王廷的力量足以压制反对之辞,令那些不安分的家族无法再借酷刑来擅权立威。
            巴路隆审判官坐在接近末席的位置,清楚地感到各色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有忌惮的、其实也有善意期待的,更多的则是猜测的,猜测裁判庭是否真能顶住重重压力,在紧迫的时间内拨乱反正。
            下午路尼去司法会商定了检讨修律的章程,傍晚休庭以后,审判官们就聚集到裁判庭的会议室。
            “您只能再带一名属官去检讨?太欺负人了,他们出的人肯定多几倍。”
            “算了,只要我们拿出的新法够好,有理不在声高。我也不愿意让更多的前辈跟去受刁难。”黑衣的首席审判官答道。
            他叫大家前辈,是因为四年前的裁判庭考试实在是破格,直到今天,他和另一位获选者还是十四位审判官里资历最浅的。即使是比两人更晚来的同事,也都在下级裁判庭有过相当的经验,
            “我有同感,所以让我一起去检讨吧,巴路隆大人以及各位。”
            “啊,真是多谢了,图拉坎学长。”
            刚刚开口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正是裁判庭考试的另一位获选者,丘布·图拉坎·苏柏,他比路尼早三年进入诺索斯大学,早一届卒业。 (注4)
            对修律的任命,审判官们喜忧参半:匡正司法是崇高的职责,而且如果律法得到完善,各级裁判庭的地位也会提高,可以少受些王公贵族的压制,但是得罪大家族的后果也着实令人担忧。
            看到有的同事面带愁容,路尼郑重地对大家说道:
            “如果我们犹豫胆怯,只怕反而会暴露弱点,增加反对派攻击的机会。他们的明枪暗箭,我不敢说能挡住多少、叫大家安全到几时,可我一定拼上身家去做。”
            听年轻的首席这么说,法官们纷纷回应:
            “哪儿的话,我们同进退。”
            “敌视王法的人为难裁判庭也不是一两天了,不在乎多这一次。”
            丘布跟着帮腔:“各位不会是在乎要夜夜加班,却因为要推一些案子去下头,薪水不增反减吧。”
            “怎么可能!”审判官们都笑了,其中的一位说,“至少我们的餐厅晚上和周末都开伙,在这么多衙门里可算少见。”确实如此,托裁判庭平时就经常加班的福。
            有志一同之后,法官们就开始规划修律的进度。司法会要求在第四、八、十一周总共检讨三次,而第十三周就是王公表决。他们就将最流行的四十一条达尔塔洛斯规则分为十二组,不去检讨的十二位同事也分成四组,每组在一个检讨周期内处理一组规则,每周再全体讨论集思广益。路尼和丘布则帮助和协调各组,将新法汇总定稿,撰写其他需要的文件,并准备口头检讨。有两位审判官掌总,可以确保各组思路、逻辑统一,其他同事又能专注于各自最擅长的条目,最大化修律的速度和效果。
            接下来的日子,裁判庭上下都为审案和修律的双倍工作忙得昏天黑地。路尼身兼庭长和总领修律两份重差,不仅工作严重超时,每天更要在头绪众多的两套差事之间切换好多次,他觉得头脑都要卡住,自己也快被扯成两半了。
            好在丘布也是一位刑法高手,而且对修律相当经心,和他一起整理新法,查阅研读大批的律法资料和论证,推测司法会可能提出的问题、商讨应对之辞,还帮忙检查他给王廷和司法会的各种报文。经常两个人忙到深夜,干脆就睡在裁判庭里。
            路尼和丘布平时交情也不错,感谢之余,也有些担心他被家里怪罪:他的苏柏家是个中等领主家族,虽然因为地处王都区,较少受反对派王公们的威胁,但出了这么个力挺新法的子弟,总会影响一些老派家族和他家的关系。
            丘布摇摇头笑了笑。
            “痛斥免不了,削减继承份额?或许,对我这个旁支也不算太严重。您可别觉得抱歉!就算撇开大义,我也和您一样是陛下亲自选上来的。我早就被自动看成是王廷的人了。”
            直到第一次检讨之前,反对派家族都没有直接针对裁判庭做什么动作,大概是摸不清他们会将新法做到什么程度,所以暂时还在观望。到第四周末尾、首次检讨的前一天,裁判庭将新律交给司法会,那些家族的代表看过之后才觉得不妙,但是已经来不及应对了。
            短短四个星期之内,裁判庭当真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新律,而且处理得毫不潦草,完全超出了司法会的预期。审判官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能耐,一来他们确实精通刑律、勤力高效,二来他们早就苦于刑律的苛刻和漏洞,总结出种种巧计去解释、弥补律法,从而尽量给出合理的判决,因此对于如何改善那些律条,修律之前他们心里就有大概的答案了,这一点不审刑案的司法会可比不上。路尼和丘布又能灵活贯通所有同事的见解和依据,虽然来检讨的法官人数受到限制,却不见劣势,反而答辩起来更加清晰统一了。
            无论再怎么挑剔刁难,司法会也无法推翻哪一条达尔塔洛斯规则对应的律条,最终只能通过了绝大部分的新法。尤其是财政犯罪和赦免条例的部分,新法较之旧刑律有了相当的改善和清晰化。
            财政犯罪是国王为了治理贪污,在修律伊始就提出的重点,而赦免条例主要涉及宽减、豁免罪行的种种规例,以及法官在其中灵活解释律法的限度。这部分新法大大削减了权贵阶层回护党羽、为之脱罪减刑的机会,无论是对贪污或其他罪行。而规范解释律法的条目,既防止了某些法官党附权贵、曲解律条,同时令曲解律法的行为更容易被察觉而徒劳无功,大家族也就较少威逼利诱法官去那么做,这对正直的法官也是一种保护。
            不过裁判庭赢得也不轻松,司法会虽然守旧,有些属官又是靠家族关系滥竽充数,但也不乏有真才实学之辈,检讨上的几名代表就都属于后一类。特别是主官席上瘦长脸容、灰色头发的中年官员,事实上路尼早就猜到很可能是他来主持检讨,而且想到这点就觉得心虚。
            那位官员叫做卡隆·奥尔·阿格伦,是阿格伦亲王的堂弟,司法会的几位实务领袖之一,主管其下贵族私法庭的首席仲裁。多罗美亚的刑案是官民一体,但作为中阶以上领主的特权,他们之间的私法案不受裁判庭管制,而是由贵族私法庭处理。(注5)
            路尼当然不是怕仲裁官的显赫身份,何况公事以外,卡隆毫无官派架子,反而相当幽默,喜欢调侃。更甚的是,作为老派家族近支出来的高官,他罕见地不计出身和立场,公开结交和赞赏路尼这个平民法官。
            这才是审判官心虚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在背叛朋友。
            卡隆也是在诺索斯大学修得法学教授学位,是路尼的正牌前辈。两个人都经常参加法学校友的聚会,那是已经成为学者、官员的校友们可以暂时放下身份和派系,畅谈法学和时事的难得场合。
            路尼自认从卡隆的言谈中获益匪浅,他也很清楚,奥尔前辈辩才高超,而且经验极其老到,自己和丘布都是比不上的。虽然总体业绩优异,但以高级法官的标准看,路尼在辩论方面并不算很突出,温和容让的性格更是限制了他词锋犀利的程度。
            这次裁判庭之所以仍然能占上风,是因为司法会不占理。不过卡隆他们还是展现了相当本事,令裁判庭也做出一些让步,同意对新律做几处有利于大家族的调整。这样一来,司法会也保住了对全国司法的指导性权威。
            检讨散会以后,路尼和丘布离开会室,在司法会的庭院碰上了卡隆和他的属官。
            “奥尔前辈。”
            “巴路隆大人。”
            这个称呼对审判官是当头一击。正式场合以外,对他这个年轻二十岁的学弟,前辈曾经直接叫他小路尼,就像对真正血亲的弟弟一样。
            仲裁官一反常态地不笑不怒,面无表情。
            “图拉坎阁下。”他又点了丘布的名字,虽然不像与路尼那么交好,他们总也有点头交情。“那样的校友聚会再也没有了。不过,如果日后裁判庭被人算计陷害,那绝对不会是我干的。”
            就算司法会让他那么做,他也不会。他不止是在对审判官们表明立场,也是对自己的组织,司法会的属官就在他背后。
            目送卡隆离开之后,丘布安慰地拍了下首席的肩,路尼则摇了摇头。回裁判庭的路上,他始终沉默不语。
            为了匡正司法而树敌,他可以无畏面对,但失去良师益友,他却不能不难过。
            做好准备吧,以后肯定还会失去更多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修律固然绝非坦途,但审判官也不乏慰藉,比如裁判庭同事们的上下一心,再比如,将新法交付给他们的那一位。
            国王对修律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只是偶尔向审判官关照几句。反而他开始问路尼对本职外政务的意见,而且似乎颇为满意对方的见地,甚至会闲谈一点经史艺文乃至生活喜好之类,俨然将审判官归进了近臣的圈子。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说,巴路隆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一板一眼,反而更加博学和有格调。
            其实您给我的感觉也一样,当然“一板一眼”要换成别的词,路尼想。他没敢说出来。
            第一次去司法会检讨之后,路尼写了修律的首期摘要上呈,国王也批复了一番嘉许,令裁判庭的同事们都感到挺鼓舞。隔天国王与审判官在王宫议事,走在草地中间拼花石头路上的时候,米诺斯提起了那份摘要。
            “你的书写漂亮得我都羡慕。不过摘要之类给我一个人看的文件,以后用手写体,不需要用公文字体,也别再誊抄。”
            用手写体书写文字,比用公文体几乎快一倍。
            国王停下脚步,微笑着打量了一下法官更加削尖的秀气的下巴,和雪青色眼睛旁边围绕的淡淡青黯。
            “把做那些的时间用来休息一会儿。”
            注4:丘布是地阴星无头骑士(Dullachan图拉坎),冥王十二宫篇中头戴面罩、被小撒取代的冥斗士。这里的丘布审判官,请脑补LC里露过脸的那位,不要脑补脸就是个防毒面具……原著里卡隆和丘布分别比路尼年长18岁和4岁。
            注5:私法,即民法。


            11楼2017-01-20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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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初鸣 - First Warble -
              (3)
              修律的第二个检讨周期刚开始,司法会就要求裁判庭提前三天递交第二段新法。显然他们上次检讨前一天才收到新律的文本,应对时间不足,这次吃了教训,要多留出几天来挑新法的毛病。但他们声称是为了更充分地考量新律,这理由冠冕堂皇,审判官们只能接受,不过也做了一番争取,最后商定递交新律时间不变,改成拖后三天检讨,至少免去了紧张的修律期限再被缩减。
              法官们心知司法会这次防备在先,肯定会拿出更厉害的应对手段。而且第一次检讨以后,反对派确定他们是认真要修律,大概很快就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了。但现在除了尽量减少新法的纰漏,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总领修律的路尼更是神经紧张而且加倍繁忙,但即使这样,有些关键的交际场合也不容忽视,比如九月十八日的雷瑟亲王庆生,这是他第一次获邀出席。费列基亚斯在王都一直比较低调,但身为雷瑟的家长,庆生一定要邀请各大家族在王都的代表,以及御前会议上席位较前的官员,否则会显得他的家族太过冷淡。路尼这个位份的倒是可以视关系而定,他是雷瑟出身,最近亲王在修律的事上又支持王廷,想来也是会邀请他。
              庆生当日,雷瑟亲王家中宾朋满座,连国王都派人来送了贺礼,加伊拿亲王也是一样,但他本人去了南部公干,没能出席。宴会厅里的筵席用的是短条桌,沿着大厅四周排列,中央空出来用作歌舞表演。这样摆席比较随意,不强调等级,而且意味着在筵席的后半段,宾客可以起身走动,而不必担心妨碍其他人欣赏演出。
              主宾祝酒之后吃喝了一阵子,等侍从们撤下主餐,重新布上点心、水果和甜酒的时候,就零星有宾客走到其他桌,找熟人说话,或介绍朋友给别人认识。不过路尼坐着没动,他和附近的宾客位份相差不多,虽然没有和谁熟识,但看着表演偶尔攀谈两句,倒也放松融洽。
              可当他看到有两位客人离开贵宾席,走近自己这桌的时候,他就觉得安稳待到散席大概又没有指望了。
              那两个人正是他最怕见到的,弗莱格森亲王家在王都的代表,世子斯恺隆·克利夫,和阿格伦家的公子塞西恩·莱索。
              四大亲王家族之中,加伊拿向来站在王廷一边,这次修律雷瑟也表示支持,反对新法的势力就以弗莱格森和阿格伦两个老派家族为首,而封主对王廷行政的掣肘,也以这两家的领地最甚。加伊拿虽然在四亲王中排位第一,但多出武官,受最多文职官员支持的反而是第二位的弗莱格森,而阿格伦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见两位贵宾一直走到近前,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路尼赶紧起身见礼。两位贵公子都是相貌堂堂,一头彰显血统的金发,塞西恩与国王差不多年纪,眉目间意气较盛,斯恺隆要年长几岁,却是温文尔雅,这时笑着说道:
              “巴路隆大人年纪轻轻,却挑了修律的大梁,更不靠家族的恩荫,实在令人惊奇。雷瑟出了如此才俊,亲王殿下想必也脸上有光。”
              路尼只得唯唯连称不敢当,心下暗自紧张,又有点讶然。身为最反对新政、鄙视平民的弗莱格森家代表,世子提起修律和他的出身,却不显得语中带刺,反而像是纯粹赞赏,末了更带上雷瑟亲王,切了庆生宴会的题。世子交游甚广,好施恩惠,为弗莱格森延揽了一大批官员和领主,他这亲和力的功夫果然不虚。
              接下来发话的却是阿格伦公子塞西恩。
              “家兄的长子今年满十四岁,几个月前才从领地来到王都,进了诺索斯大学就读。他听堂叔说起过巴路隆学长,十分钦羡,想拜学长为师,讨教律法。”
              审判官心里咯噔一下。为了阻挠修律,弗莱格森和阿格伦迟早要找上他,招数或软或硬,他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这算是来软的了,可具体方式却出乎他的意料。
              阿格伦公子是亲王的次子,他兄长的长子就是世孙,而他说的堂叔自然是指司法会的大仲裁官卡隆·奥尔。大学学习的头两三年里并不教授律法,可是身份特别高的学生,往往在对应的年纪就要熟悉司法和时政,这就要额外援请老师。
              教授亲王世孙、很可能也是未来的亲王,对绝大多数学者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荣幸,可路尼现在却只觉得头疼。他小心翼翼地回道:
              “承蒙错爱……不过奥尔阁下为什么不亲自教导世孙呢?”
              塞西恩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堂叔他老人家最近心情不畅,整天闭门谢客,我们也不好去打扰。”
              路尼被这话堵得没法再接下去,他不想自讨没趣,仲裁官的坏心情当然是来自于新法。
              “况且这是舍侄自己的意愿,他可是诚心求教,巴路隆大人。”塞西恩又说道。
              路尼暗暗叹气,自己表现得如此迟疑,阿格伦公子却没有作罢的意思,也只能直接说出开罪他的话来了。
              “对于世孙的看重,巴路隆荣幸之至。”说到这里他欠了下身,表示致歉,“可我资历太过浅薄,甚至没有教授学位,哪里够格教导大家子弟呢。”
              阿格伦公子沉下了脸。
              “连加尔达殿下您都教了,谁家的子弟能比他还高贵?只怕是您身为王子的老师,不屑于再收其他家族的学生了吧!”
              艾亚哥斯·加尔达王子是第一王位继承人,虽然年纪尚轻,实权单薄,但名分比亲王们还高。这时和审判官同桌的宾客已经发觉情形有异,都停下交谈看着僵持的三人。
              到了这个地步,路尼也只能把心一横,回道:
              “既然您提到加尔达殿下,我也就放肆说了。为王子讲解律法是陛下的聘任,如果我不经陛下许可,就擅自教授他人,那是欺君之罪。本职就是教师的,以大学的名义收生,或者资格极高的法学泰斗,可能不在此限,但我并不是,教授加尔达殿下更是大大破格了。如果我不知惶恐感恩,反而私自收生,请恕冒犯,比起公子您的不悦,我更无法承受陛下的恼怒。”
              这话一点不假,御用之物本来就有排他性。其实这才是谢绝阿格伦最有力的理由,只是非到不得已,他不想拿国王来压人,才没有一开始就说出来。阿格伦公子没理由不懂这一点,他肯定也料到审判官不敢接受延聘,所以才再次强调世孙很喜欢巴路隆学长,如果路尼愿意下这个台阶,就该提出折衷的办法,比如愿与世孙平辈论交而不称师。
              如果是对其他的家族,路尼也确实会那么做:拒绝与人结交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尤其世孙还是个孩子。可他现在必须直接谢绝,表明不接受阿格伦的延揽,也不会向旧贵族妥协,在后续的修律中敷衍一点。
              无论本性多么温和容让,他既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他就死也不能蹚旧家族的浑水。
              “巴路隆你!”
              塞西恩气得提高了声音,几乎想去揪路尼的领子,却被方才一直旁观的斯恺隆拦住:
              “两位别这么剑拔弩张的,有话好好说。”
              塞西恩却不理会,仍然死盯着路尼。路尼微微垂首,模样恭谨,脚下却钉子似地一动不动。
              “莱索阁下,您怎么一脸的不高兴?”
              突然有人叫着塞西恩的中名打破了僵局,是今天的寿星,雷瑟亲王费列基亚斯。他也离开了第一席,走到三人面前,看看两位贵公子,又转向审判官,语气微沉。
              “巴路隆,你说了什么惹恼公子的话了?”
              虽然现今封主对领地已经没有太多实权,但是替国王训诫一下自己领地的子民,也是合乎礼法,尤其审判官的公职又不甚高。
              路尼暗暗倒抽口气,正不知怎样回话,塞西恩却勉强笑了笑:
              “没有,只是闲聊,说起有人破坏礼制、肆意妄为,我就难掩鄙薄之色。在您的庆生席上谈到那些乌糟事,真是不好意思。”
              “那就好。没什么不妥的,关心时事嘛。”费列基亚斯也笑道。
              等阿格伦公子和弗莱格森世子回转贵宾席,雷瑟亲王收起笑,看了法官一眼,也转身走开。
              路尼连忙跟上去,还没解释,就听费列基亚斯低声说道:“我都听见了。你们这边动静不小,你拒绝阿格伦的聘请这件事,估计明天就会悄悄传开了。当然,不是你的错。”
              他刚刚故意对路尼端出家长架子,事实上是送面子给阿格伦公子,也暗示自己是审判官更直接的尊长,请公子还自己一个面子,不要再难为审判官,从而帮路尼解了围。
              “谢谢您,殿下。”路尼当然也明白亲王的用意。“实在抱歉给您惹麻烦了。”
              费列基亚斯摇了摇头:“我是东道主,有这个责任。是我得感谢你自己顶住了阿格伦公子,不用我说出真正叫他不舒服的话来。”修律将王廷与旧家族的冲突推到了台面上,即使是以往谨慎中立的雷瑟,这次也只得在双方立场之间做出选择,站到了王廷这边。但除此之外,他不想更多地得罪弗莱格森和阿格伦了。
              亲王生日之后又过了两天,到第三天上午,巴路隆审判官下了御前例会,刚走出议政宫殿,却被侍卫叫住,说陛下找他去御书房,就是月前他因为贪官案被召见的那个房间,也在议政宫殿里头。
              路尼走进书房的时候,米诺斯正坐在桌前,女侍卫长吉欣也站在旁边。
              “我让吉欣给你挑了两个王宫侍卫,以后就跟着你。现在她带你去见他们。”
              国王的话让法官吃了一惊。派遣侍卫到大臣家当差,这并不稀奇,可大多是对地位远远超过他的高官重爵,或是年事已高的元老,主要目的也是彰显恩荣而非实际的护卫。他从没想过这种安排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因为额发的遮挡,国王的神色不甚清晰,语气却颇为严肃:
              “我知道这有点逾制,可这不是礼遇,而是实际的考量。你现在在风口浪尖,而且听说你家里没人护卫,只有一个随从。”
              这是事实,路尼在王都的居所里只有他和马尔基诺两个人。行刺官员的事件在国内年年都有,虽然王都治安相当良好,比起以权谋对付政敌,暗杀又实属下策,可谁能说得准呢?
              “你大概会觉得一直带着他们太扎眼。”国王接着说道,“也不需要那样,必要的时候让他们跟着就行。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路尼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陛下突然要防反对派打自己的主意,恐怕和那天阿格伦公子的拉拢脱不了干系。即使亲王庆生并非隐秘的场合,可要两天之内就知道这件事,得在全城布下多少耳目才行呢?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此刻也只能有一个回应。
              “是,感谢陛下。”
              他深深一躬,低眉敛目地答道。
              (第二章完)
              【碎碎念】
              小费的生日确实是九月十八日,不过他在这里比原著年长很多,第一章写过他的夫人快四十岁了。
              弗莱格森世子和阿格伦公子的名字是从神话里取的,又有中间名,使得这一段称呼比较复杂,已经有读者觉得看着费劲……总之大家包涵吧


              12楼2017-01-22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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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病 - Secret Trouble -
                (1)
                国王派侍卫到审判官家一个星期以后,就是修律第九周的周一,新法第二次检讨的日子。
                中午在裁判庭餐厅的时候,丘布·图拉坎审判官觉得坐在旁边的首席脸色不怎么好。
                “巴路隆大人,您怎么啦?”
                “没什么……事情太多,有点发晕。”路尼怔怔地咬着面包片。
                “您同时担着这么多差事,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您得放松一下了。”庭长、总领修律、王子的律法课,加上逢周一三五——包括今天——的御前早会。他们的首席可是全庭最年轻的审判官呐。
                “多亏了学长你,不然我更应付不来了。”路尼笑得有点勉强,或许确实是劳累。
                下午的修律检讨上,审判官们可没有上次那么好运。司法会毕竟汇集了各大家族的法律精英,这次有备在先,又多了三天时间来审查新法,由于修律期限紧张,裁判庭也实在难以将新法做到尽善尽美,竟叫司法会挑剔出不少问题。这次检讨的新法内容,总共对应了十四条达尔塔洛斯规则,而经过检讨双方整个下午的论辩,最终只有九条规则对应的新法得以通过,两条的需要大改,还有三条的则被否决。
                路尼和丘布走出司法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大半。司法会和裁判庭都在王宫前广场周边,两人走徒步返回衙署,也不过十几分钟的工夫。
                快到裁判庭门前的时候,丘布看着沉默了一路的首席,终于忍不住说:
                “巴路隆大人,我知道你担心怎么向陛下交代,可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只要尽力而为,即使最后没能成功,陛下怪罪起来,我们自己心无悔愧也就行了。”
                单就颁行新法而言,这次检讨十四分之九的通过率并不算太差,被否决的条目可以先不颁布,日后通修刑律的时候再改。然而丘布所说的成功,是指如国王所愿,在颁布新法的同时对自由民废止达尔塔洛斯规则。这样一来,任何没通过的律条,都会被反对派指为旧规则尚不能被替代的理由。为防反对派证实国王废止旧规则的计划,加紧相应的破坏活动,也为免已经相当尽心的同事们再徒增压力,这件事路尼只告诉了丘布一个人。
                路尼摇了摇头,他现在愁眉紧锁,确实不止因为这个原因。
                “学长,很抱歉,我向你隐瞒了一件大事。”
                他停下脚步,看着一脸疑问的同僚。
                “你和安娜小姐的来往被反对派知道了。他们在今早的御前会议上弹劾你。”
                天色昏暗,灯火也不甚明亮,照不清丘布的脸色,但很明显,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说:
                “您中午恍神其实是因为这件事吧?幸好您选择现在才告诉我,否则我刚刚一定没法安心和司法会辩论,恐怕检讨结果要比现在还糟。”
                安娜是第二街上的一个舞女。第二街不是一条街,而是王都第六区里一片区域的统称,那里集中了全城的花街柳巷。王都的其他地方不允许这种买卖,一旦发现,就会送官究治。
                当然,游走于高官显贵之间的情妇们并不在此限,王国对风化的管制也不像刑法那么森严,甚至一般官员都可以出入声色场所,虽然要受一些额外条款的限制,以防他们借机收受贿赂。只有对最要严防腐化的司法和监察官员,狎妓是被禁止的,所以丘布·图拉坎法官实在是不走运。
                话虽如此,其实这种事根本禁而不止,大家也习以为常,像丘布这种程度的,要不是反对派着力搜寻审判官们、尤其是两位修律正副总领的把柄,绝不会有人去告发。
                “修律的差事一下来,我就担心这事会给裁判庭惹麻烦。那之后我都没有去过安娜那儿,只在外头见了几面,每次都应该足够小心……怎么还会被发现。”
                “他们抓到了修律之前你们来往的证据。要不是你谨慎,恐怕更早就被查出来了。他们大概是刚抓到证据,想让你立刻被停职,去不了刚刚的检讨,才把这事提上了御前会议。”
                幸好反对派没能得逞,否则检讨就惨了。如果他们以常规程序弹劾,监察署要花两天才能决定是否给丘布停职审查,而且过程中难免会被审判官们察觉。利用自身的司法专长,法官们完全能将弹劾程序再拖慢几天,撑过第二次检讨。
                “可我并没被停职。”丘布疑问道,“等等,您真的站出来给我辩白?那您就要承认早就知道安娜的事!如果最后还是认定我有罪,您就是知情不举,也要受处分的!”
                “为了自保坐视同僚含冤的话,我还配当首席吗?我又没作伪证,你和安娜小姐确实是情人,不是交易关系。”
                这是事实,丘布也是真的冤枉,他从来就只和安娜一个人来往。经他介绍,路尼其实也见过安娜,那是个好姑娘,为了给家里还债才入行。而即使她后来有了钱,也再难被体面的阶层接纳,做回正经人了。
                “我自然还要争辩,就算真的狎妓,初犯也是不会撤职的轻罪,按照规定,被审查的时候应该只停薪、不停职。”路尼又说。但那些规定并不清晰,实际执行的宽严全看上位者的意思,如果不是他据理力争,丘布还是难免要被停职。
                丘布重重地吁了口气。
                “真是抱歉,叫您这么难堪,还要负连带责任。”
                他们的首席一向格外谦卑谨慎,他得拼着比平时厚十倍的脸皮,才能去顶撞王公大人们,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替下属辩护。
                路尼摇了摇头:“这是我分所当为,该道歉的是我,你是因为大力支持修律,才遭了这无妄之灾。反而你该感谢陛下。就算我再怎么辩白,反对派还是坚持要你停职,可是陛下打断了他们,一脸不耐烦地说:
                “‘区区一个审判官,一点风流罪过,就拿到御前会议上争论这么久,真是浪费时间!叫监察署按程序审查,下次再这么无聊,就以检举琐碎论处。’又对我说:‘叫你的下属规矩一点,如果他真的被查实犯事,就别再来上班了!’”
                检举琐碎,是指告发他人过于琐屑的过失,或者滥用高级渠道去弹劾轻罪,和知情不举一样是失职该罚。为了让丘布去不成检讨,反对派党羽不惜犯这个过,也要在御前会议上参劾他,却还是被国王挑了毛病。
                国王看似把双方都申斥一通,实际上却回护了裁判庭,将事情打回了普通弹劾程序,而且说如果丘布被查实有罪,就别再来上班,言外之意是审查期间他不用停职,反对派干扰修律进度的企图也落空了。
                “安娜去阿格伦探亲了,要找她回来作证,往返要将近两周。即使她肯作证,说我们不是交易关系,以她的身份也没什么说服力。”
                “我知道她不在王都,早些时候我已经派人去找过她了。的确,她的证言肯定不会被采纳,除非她再也不做这一行。”
                “你是说让安娜从良嫁给我?那我倒真是清白了,可是……”
                “你不想吗?”
                “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只怕安娜不愿意。她年轻貌美,多才多艺,有的是更高贵的人来眷顾她。更何况,我一个旁支娶她这样身份的姑娘,本来家里也不会太怪罪。可像现在这样抖出来成了丑闻,长辈肯定要勃然大怒,加上我积极修律早就让他们不高兴,只怕要把我的继承权都削掉。安娜干嘛要跟着我这么个穷小子呢。”
                “你确定安娜小姐真的在乎这个吗?无论如何,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劝你还是赶紧叫仆人去阿格伦找她吧,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
                “唉,也只有这样了。”
                过了两天,国王批复了修律第二周期的摘要和检讨结果,也没有责怪裁判庭,只是让他们尽力而为。路尼却没法因此就松口气,他觉得该去请示国王,为了达成取代旧规则的目的,是否要调整策略。可下属的风流帐被告发终究是丢人,自己也该被斥为管束无方,陛下不找他,他实在不好意思去求见。
                一晃就到了星期五,这天晚上十点,国王派给审判官的两名侍卫之一,米尔士·埃尔夫·特瑞尔,照例驾车到了裁判庭,准备接路尼回家,或者陪他和丘布宿在官署,作为照应。以路尼的官阶,一直带着侍卫确实太招摇,既然陛下也说过不必那样,他就只有晚上或者去郊外才让他们随行。
                这个米尔士和另一名侍卫奥克斯·高贡·贝恩,都是机灵又懂规矩的小伙子,守卫尽心,又主动帮忙做力气活。路尼知道他们在王宫时要来往官员府邸传令,不时会收到打赏,现在却没机会了,想补给他们一点酒钱,他们也不肯要。
                “我们在您这儿算是出外差,拿着双饷呐。艾洛温大人(吉欣)可说过,您是两袖清风,如果我们被发现收了您一个铜子儿,就等着被打发到黑色疾风谷去看犯人吧。”
                听了他们的话,路尼不禁失笑,也就作罢。
                米尔士知道他家大人最近特别忙,又总被反对修律的人为难,晚上就经常一副疲态,可这晚他还是觉得路尼脸色格外不好。
                “巴路隆大人,您怎么啦?”
                路尼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侍卫没有看错,他原本白皙的面色现在更是苍白,丘布今天有事先走,难得没陪着他,否则大概得问他又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丘布过来加班,到底还是发觉首席不对劲,似乎连说笑都乏力,自己正受调查吉凶未卜,都比他看起来轻松。路尼苦笑着回答说,自己大概实在是身心俱疲,希望下个月底修律结束前能撑住,不要生病才好。
                不幸的是,经过一个沉默做事的压抑周末,他的不祥预感成了真。


                13楼2017-01-23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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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的清晨,审判官照常要六点起床,洗漱、晨祷、早餐,再坐将近一小时的马车去王宫,参加八点钟的御前会议。
                  以他的忙碌程度,他家离王宫和官署有些远了,可两年前他还是买下了现在这栋四间房的独院小楼,从裁判庭附近搬了过来。离城中心更近的地方,独栋的房子都太大,他买不起,家里也没那么多人住。原先他是租住的一层楼房,上下左右都是邻居家,说话高声一点就有可能被听到。随着他资历增长,有身份的人来访的情况渐多,他不想因为居所私密性太差,令访客都不愿上门。
                  平时一到六点,他就会习惯性地醒来,可今天他并没有,直到马尔基诺拍着他的房门叫道:
                  “少爷,再不起床的话御前会议要迟到啦!”
                  路尼叫他进来,自己也晃晃头坐起身,才觉得头昏脑涨,声音也有些哑。马尔基诺更是一进门就嚷嚷:
                  “您的脸怎么这么红,一定是生病了!”
                  路尼扶着额头,觉得全身又痛又热,御前会议大概是没指望了,心里不由得直叹气。
                  “马尔基诺,你说得没错。赶紧去王宫前面等候觐见的值班房,替我请病假。”
                  “我得去找大夫,侍卫老兄不知道大夫住哪儿!我让他们去请假。”
                  等去告假的侍卫回来,马尔基诺也请了医生给他家少爷看完了病。吃了救急的药以后,路尼也缓过一点来了,脸色虽然还是差,至少不是一看就在发烧。
                  于是他又不顾医嘱,过午就坚持去了裁判庭,因为他下午有场公审。每场公审都有一群裁判庭职员要跟着准备,而且今天是在主审判厅,这意味着他们估计至少有二百人会来旁听,如果他不去,这么多人就都得白费工夫。
                  可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别说审案,单是要行端坐正、字正腔圆,装作身体没事,就够折磨人的了。公审开了两个钟头,下庭以后路尼直奔书房,本想去趴在桌上装一会尸体,可一进房间就看到了一位黑头发、深色皮肤的年轻官员,是御医法拉欧·斯芬克斯,还有他的助手。
                  法拉欧气急地看着他:“巴路隆大人,您也太拼命了,陛下差我去您家,可您竟然在这儿!刚刚我真怕您在庭上昏过去。”
                  路尼赶紧说感谢陛下,他不是王公或头等重臣,国王派御医来诊病实在是特别恩典;又向法拉欧道歉,因为自觉失礼,更怕如果自己有病不休,导致病情加重,要连累御医也被追究责任。
                  法拉欧跟着路尼回到他家,给他再次看了病配了药,但同时也告诉他,由于下午逞强工作,即使有那些药,他晚上还是会发烧得更厉害。
                  御医的本事名副其实,他的药都有效,预测也完全准,到了夜里路尼烧得眼睛都疼,而且食不下咽,吃一点就想吐。
                  他正难受得怎么也睡不着,楼下的小院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马尔基诺一边去开门,一边用一贯的大嗓门抱怨道:
                  “少爷生病了都不让休息,有完没完啦……”
                  路尼也在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于是勉强支起耳朵听着。开门锁的声音过后,就听访客说道:
                  “我是加伊拿亲王派来的。”
                  院门离他的卧室还有段距离,又隔着楼板和房门,来人的声音传过来已经很弱,但是深晚安静,他又正留神倾听,还是分辨出了那个嗓音,却顿时被吓得清醒了好多。
                  “马尔基诺,闭嘴!快请人进来!”
                  他扯着沙哑的喉咙喊道,第一反应就是让马尔基诺千万别再闯祸地瞎说什么。
                  “啊啊?”马尔基诺的脑子倒比耳朵好使,听少爷的声音紧张,也就没再说什么,赶紧引来人进了屋子。
                  明明全身无力,吓醒了的路尼却以惊人的速度挣扎起身,抄起床边的外衣系好,蹬上鞋子拢着头发出了卧室,快步下楼到了访客面前:
                  “陛下请恕马尔基诺的冲撞,他耳朵听不清……”
                  说着想要鞠躬行礼,随着身子前倾,却两腿一软差点摔倒,面前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深晚来访的竟然是多罗美亚王,穿着骑士的便装,除了一身纯白和淡金比较显眼,就真和他自称的亲王随从差不多。
                  马尔基诺听到少爷的话,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两名侍卫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米诺斯却不像要计较的样子,只对侍卫们说:“去门口守着。”又扶稳了审判官,对他说道:“我们上楼去。”
                  【碎碎念】
                  安娜是LC外传里米诺的女部下。
                  米尔士·埃尔夫·特瑞尔 Mills Elf Terror,奥克斯·高贡·贝恩 Ochs Gorgon Bain,是冥王十二宫篇里,被修罗和卡妙取代的两名冥斗士。两人的中间名是星宿名,姓氏是绝招里的词。
                  秒挂三人组出齐,其中丘布还不少戏份……真是够了。


                  14楼2017-01-23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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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病- Secret Trouble -
                    (3)
                    “访客是富商打扮,貌不出奇,举手投足间却显出武力不凡,而且目光阴鸷,叫人不得不防。所以虽然他要求密谈,我还是坚持说按照惯例,庭警得守在门外,不过交谈可以用古语。”
                    不管是为了鉴别涉案人士和案情,还是警惕蓄意报复的接近者,观察力都是高级法官的必备素质。审判官单独会客时,确实照例有庭警在场,以防个别访客突然发动攻击,威胁法官们的安全。庭警们读书不多,基本不可能懂古语。
                    “他讲古语意外地很流利,先用巴路隆审判官不谋私、不攀权贵、不慕虚名的传言夸赞了我一番,之后突然话锋一转,说:‘其实您这样很危险。’”
                    “唔?”国王偏了偏头,似乎觉得这话有点意思,审判官却犹豫着,小心地接道:
                    “他说:‘钱、权、名都不能笼络您,陛下要怎么才能长保您的忠诚哪?’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只好回答说感谢提醒,我会更加审慎,但陛下赏罚有度,群臣自然忠心,无需收买。”
                    访客的话是诛心之言,史上从来不乏大臣操行清白,却因为这种逻辑反遭君王猜忌,甚至有时为求自保,不得不故意做些追名逐利的事。而法官回答得虽然客气,却是警告对方不要影射国王是好疑忌之辈。
                    “‘的确,对您这么忠诚的人,陛下可是格外关心。’他讽刺道……”
                    审判官愈说愈见心虚,他停下来斟酌着措辞,国王却问道:
                    “讽刺——他是指你不惜开罪反对派,谢绝了阿格伦的招揽,我不赞赏你的忠诚,反而报以猜疑,派侍卫跟着你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令人心寒?”
                    他不但猜中了,甚至亲口戳破了这件事,路尼心里一紧,急忙辩白道:
                    “那是他胡言乱语,我——”
                    米诺斯抬了下手止住了他:“可想而知你会反驳。接下来他又说了什么?尽量回忆,告诉我原话——就算是大逆不道之辞,也不要概略。”
                    路尼本来担心陛下发怒,想尽量将访客的后话说得概括些,现在面对国王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复述:
                    “我说这是以小人之心揣度陛下,他却笑我自欺欺人,说:‘忠诚谨慎,甚至功勋卓著,从来不是大臣的平安符……老加伊拿亲王就是个例子。’”
                    说到最后的人名,他不禁忐忑地抬眼望了望国王。米诺斯微扬起脸,长浏海下的锐利眼神一闪而现,又迅速地敛下去,仿佛在思索。
                    老加伊拿亲王卡德梅斯 · 迦南 · 加伊拿,是本代亲王拉达曼提斯的父亲,先王王后之兄、国王的舅父,一向忠心辅佐王廷,军政上更是国之柱石,却在格里芬即位后两年,不到五十岁就去世。
                    “我叫他不要乱讲,老亲王当时身体转坏,未享高寿,实为遗憾,但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他说:‘老亲王屡次领兵挂帅,身体一向硬朗,突然就变得虚弱,以至于从先王在位最后一年的平乱开始,他就没能再出征,只派了才满十五岁的世子去帮助。您真的相信他的身体是自己坏的吗?”
                    世子是指现今的亲王拉达曼提斯,这显然是暗示老亲王因为功高权重,遭到王廷的忌惮甚至暗害,破坏了他的健康,以削弱他对军队的控制。
                    法官继续转述访客的话:“‘而先王病危时,陛下——当时的格里芬王子殿下——正领兵在外,围攻叛乱领主的城堡。他等着加伊拿世子来支援,世子却前来报告了先王驾崩的消息……’”
                    他又噤了声,国王站起来转过桌角,走到他旁边,忽然微微俯身,虚揽住他对侧的肩:
                    “继续说。”
                    路尼惊得反射性地仰了下头,却也感到国王支持他继续说的意思,终于接下去:
                    “‘王子没有举哀回师,也没有秘不发丧继续作战,而是假装举哀撤围,却在次日凌晨奇袭,用钩锁攀上城堡的高墙,击溃了守军,开城门让世子挥军而入,又将赶来的领主格杀。这些您多少也该有所耳闻。
                    ‘可您知道,提出这计策的并非参谋部将,而是格里芬自己吗?——十五岁就会利用父亲的死来设计,这样的君王,您指望他的恩惠是真心的吗?’”
                    他终于说完了最刺耳的部分,松了口气。
                    “他的身手我对付不了,而即使庭警能拦得住他,事情也会闹得公开。如果我坚决表示不吃他这一套,同样会打草惊蛇,或许您并不希望如此。于是我做出慌张而强自镇定的样子,说:
                    “‘您说的我一点也不信。请立刻住口走人,否则我就叫庭警把你抓到陛下跟前去!’
                    “他大笑起来,推门就走。夜里安静,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但等他转过回廊到了我视线以外,脚步声突然就消失了。我追出去问警卫,也没人看到他是怎么离开的。”
                    “有这样的能力,又知道内情——如果那些不是胡编乱造的话——他不像是一般的反对派党羽。他背后的人,太居心叵测了。”
                    国王直起身,路尼感到肩头压力一松,赶紧撑着椅子站起来,转身面向国王。他不想保持着侧对尊长而坐的失礼姿势回话。
                    “你想说有家族蓄养死士,如果新政持续危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就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国王轻哼了一声,“别担心,你这不是中伤。事实一贯如此。”
                    路尼暗自松了口气,诬陷他人谋逆可是重罪,虽然他所言是实,刚刚也还是担忧,陛下会不悦于他以平民之身对大家族无礼妄言。
                    “他的外貌有什么特征?”国王又问。
                    这一点路尼当时倒是十分留意,便答道:
                    “和我一般高,要魁梧一些,头发灰白,鼻直口方。黑眼珠,一字三白眼。”也就是上眼睑平直,眼珠上翻,他特别提到这点,是因为眼睛很难化装。“还有……他身上有点脂粉味——女性的脂粉味,如果穿得再花哨些,就像是才从第二街出来……”
                    他停了口,因为国王突然握紧了拳,指节发出咔地一响:
                    “幸亏你让庭警守在门外。如果真是那个人……这次是他无意动手,否则,他能用香气让你全身麻痹,如果身边没人可以呼救,就要任他宰割。”他转眼望向桌上的玻璃灯。
                    “那人叫做尼马——或许不是真名——还有个‘深者’的绰号。八九年前他在王都进行过阴谋活动,我离京西征的时候,他更潜进王宫刺杀艾亚哥斯。很多侍卫中了他的迷香,几乎让他得逞,幸好吉欣保护了王子,但是她的脊背差点被砍断,至今都不能在雨天值夜。”
                    女侍卫长的问题路尼也隐约有察觉,却想不到是因为这种缘故。
                    “最后他还是逃脱了,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还潜伏在王都。浸淫于迷香的人,往往自身也会染上难以消除的味道。侍卫也说过他的迷香是女用的脂粉味,用男性的熏香遮盖不了,沾上脂粉假装花花公子来掩饰,倒是个好办法……或许他真的藏在第二街。”花街柳巷龙蛇混杂,城卫难以监管,是不法之徒隐藏的好场所。
                    “这个以后再说。”国王将目光转回审判官身上,也转回了话题:
                    “那次假装举哀撤军的破城战略,确实是我提的。”
                    法官轻轻倒抽了口气,又听国王说:
                    “部将们比我有经验,肯定有人想得出这条计,但以先王驾崩设计是大不敬,除了我这个做儿子的,没人敢提。不过父王可没教过我,放着计策不用,偏要强攻,徒增伤亡,他会喜欢这种尊敬。”
                    “至于老亲王……”他冷笑道,“谁干的好事,他们自己心里明白。这件事稍后再和你细说。”
                    路尼摇了摇头:“我相信您,非分的内情我不会窥探。”
                    “很快就是你该知道的了。”
                    米诺斯答道,他看着对方讶然的眼神,唇边浮起淡薄却真实的笑意。
                    “你已经自绝后路,被反对派认定是我的死党,必欲除之而后快,我也只有从善如流,把你拉进死党的圈子了。”
                    审判官压抑激动似地咬了咬嘴唇,虚弱地微笑道:
                    “感谢您的信任。”
                    国王的话终于扫去了他连日来的积郁和担忧,他心里骤然一轻,发烧的昏沉再度上涌,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国王抓着他的上臂一把扶住了他,又问:
                    “该你回答了。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不计得失,甚至不顾安危?别用知遇之恩来敷衍我,也别说你对派遣侍卫的事完全没有想法。”
                    虽然猜不到国王具体会怎样发问,但法官多少想过对这些的解释。他又微垂了视线,说:
                    “侍卫的事我确实惶恐过,可是恕我妄言,即使您真的意在监察,也只是因为我的资历不足以承担眼下的重任。我应该等待时间来验证忠诚,而非心生芥蒂。
                    “身为臣子我应当回答,因为您有至高的血统,王权天赐,众人理应忠诚。但这么说依然是敷衍您。您刚刚提到,身怀重任的人,担负着自己和他人的艰险。
                    “我的死心塌地大概是因为,您自身承担的艰险,从不比您让他人承担得少。您待下即使真有某些人所批评的严厉,对自身也绝不更宽松。而且您这么做是为了王国、为了不知名姓的子民们,而非自己。因为我几乎见不到至尊的身份给您带来享乐和安逸。”
                    他看着国王的白衣:“黄金百合之名,来由之一是您在战场上也穿白缀金。在刚刚谈及的袭城战,您要攀高墙,又近身白刃,难道还是如此穿戴?”
                    米诺斯本来已经听得有点怔住,此时才回神似地点了点头。
                    “如你所想,攀城不能穿重甲,我穿了白色革甲和披风,对敌兵就是个活靶。”见对方担忧地蹙起了眉,他安抚似地一笑,“战后我确实好像掉进过红染缸一样。不过,至少我现在完好地站在这儿。”
                    “即使穿重甲的野战,白色也太显眼太危险了。”路尼接口说道,“您不是为了拉风能拿性命玩笑的主帅。我想您不惜自身成为敌军的众矢之的,是为了让己方军队看清您,减少全军的危险。”
                    军士一旦穿上盔甲,就容易耳目不灵,尤以精锐的重装骑兵为甚。因为看不清主帅的位置,军队调度失灵、死伤甚众,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国王吁了口气,绷着唇笑了笑:
                    “难得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有人记得懂得。”
                    “到现在太平年景,一周三次御前早会。有人抱怨得太早起床,您为做表率,和住得远的与会者一样六点起身。据说不开会时您就练习骑射,风雨不辍。有几次被您摸到我的头……和脸之后,我更加确信这一点。”
                    说着法官低头看看国王扶住自己的手。那是翩翩公子的手,颀长光润,关节分明而不粗大。国王将手松开,翻过来看着掌心:这一面却遍布着粗厚的剑茧,与手背判若两人。
                    审判官又有点腼腆地低了头。
                    “无论艰难险阻,还是即使真有怀疑和苛责,被这样的手抓着我都心甘情愿。”
                    国王突然一把捞过他的肩抱住了他,开口时换回了多罗美亚语,嗓音微哑:
                    “不准再怀疑我对你的信任。”
                    “陛下!”路尼吓了一跳,心里一阵砰砰乱响,却感到对方与他相贴的胸口也在深深地起伏。
                    “反对派设了个好套。”米诺斯接着说,“不派侍卫过去,会陷你于危险,派人的话又像是监视,践踏了你才刚坚决表明的忠诚。我决定无论你领不领情,先派人保证你的安全,反正我并不在乎多数人的疑惧隔阂。可我发现,你是我无法不在意的例外!”
                    “抱歉,陛下,永远不会了。”法官答道。
                    国王放开了他,轻轻捋过他颊边的银色长发。
                    “不要下楼送我了。照刚才说的,至少在家休息三天。新法的细节能做则做,无须过多纠结,反正一个月后就是王公表决,到时总会有好一场较量。”
                    路尼低低应了声是,直到国王下楼由侍卫送出门,离开了片刻,他的心绪还没能平复,却又是修律以来未有的轻松,甚至感觉好像病已经好了。
                    同一时间坐在回程马车里的国王,心思却愈发深沉。
                    “巴路隆,”他喃喃自语道,“你竟然不是骑士。”
                    路尼当然不是,他不仅是文官,更是个平民,却像几百年前黄金时期的骑士一样,说他忠实追随的主因,并非自己是天之骄子,甚至也非自己的提拔器重,而是自己为王国所做的一切。
                    “的确,在骑士已然衰微的今天,能这么说的人,反而是要像你一样,没有所谓的高贵血统。”
                    他淡淡失笑,攥住了胸前襟上的金百合别针。
                    “舅父,你说过有几种人,上位者可遇而不可求。有个人却样样都具备。”
                    注:
                    卡德梅斯Cadmus,通译卡德摩斯,腓尼基王子、欧罗巴之兄,克里特米诺斯王的舅父,是一位勇士和贤者,创立了底比斯城。由于文中拉达改为米诺的表弟,和拉达也因应变为父子。迦南是希腊人对腓尼基的称呼。


                    16楼2017-01-26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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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病- Secret Trouble -
                      (4)
                      因为国王有令,路尼就真的休了三天病假,而暂代他牵头修律的丘布也和陛下有志一同,每晚到他家探望时,只肯将公事告诉他个大概,令他无可分心,也只好老实休息。也正因如此,加上他毕竟年轻,到第四天去上班时,他确实已经好了很多。
                      当天傍晚休庭后不久,安娜小姐来到裁判庭求见。路尼正在书房和丘布整理新法,便让警卫请安娜过来,拉着学长等在房门外面。
                      安娜沿着长廊走到跟前,围着黑色的套头短披肩,将一头秀发遮得严严实实,头侧别着绢做的红蔷薇。这个时间虽然外人都已经离开了裁判庭,但不少职员还留在庭里赶修律的进度,尤其是审判官们,所以姑娘一进门,她特别的装扮还是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安娜,你……怎么直接来这里啦。”丘布从刚听到姑娘来访就开始紧张,现在更是支支吾吾。
                      安娜美丽的面容有些苍白:“我知道你肯定在加班,想早点见到你,于是一休庭就来了。也是为了斗胆请巴路隆大人做个见证。”说着她向路尼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
                      “别这么客气,安娜小姐。”路尼也冲她欠了下身。
                      “图拉坎,”安娜又转向丘布,“你真要娶我吗?永远打着烙印,”她拽了下垂到胸前的披肩,“到丈夫的官署,也得包着头发不能示人,不给你丢脸吗?”
                      律法规定,娼妓出入官寮、寺院等庄重场所,必须用深色披肩掩住她们“放荡的”头发和肩颈,并且戴上红花,最常见的是红蔷薇,以区别于良家妇女。即使从良同体面人结了婚,去正常世界的门也不再会对她们敞开。她们不能随意与上流人士来往,到庄重场所仍然要以披肩包头,虽然不用再戴红花,却也不能戴头饰,还是一眼就能与良家妇女区分开来。(注1)
                      这时知情的审判官们听到消息,也纷纷走出各自的书房,聚过来关心事情的进展。
                      “有什么关系?”丘布答道,“你呢?这两年我们一直在等待机会,好叫父亲知道你我的事以后不那么生气,这下也用不着了。父亲已经说了,只要姑娘做回规矩人,就让她嫁进门。”否则丘布就无法自证清白而脱罪,家长再严厉,也不会把自家儿子往死里整。
                      “但这件事闹得太大,为了向本家交代,一定要罚掉我的继承权。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个穷小子吗?”
                      “原话奉还——有什么关系?”安娜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她微笑着在胸前双手合十,“遇到你这样的人,诚实又有志气,是我的福分,是神恕了我的罪。”
                      “安娜!”丘布几乎想要拥抱她,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只能拉住她的手。
                      一旁的同事们忽然鼓起掌来,是年轻的首席带的头:
                      “恭喜学长和安娜小姐!各位前辈同僚,大家愿意做个见证吗?”
                      他指的是法律上的见证,由此证明这对恋人的清白名誉。见同事们纷纷应和,丘布一迭声地道谢,安娜低下头,兴奋得脸都红了。
                      转天是周六,路尼照例去给艾亚哥斯王子上律法课,下课时国王派侍从来传话,把他召到了御书房,也没有什么要务,只是看看他康复得怎样,又问这几天裁判庭的情况,他就说了安娜小姐的事。
                      “圆满解决了嘛。所以这种事用不着太紧张。”国王的语气一派轻松,“辩状写了没有?”
                      “写了,早上已经和其他公文一起送给御前书记了。”路尼答道。他和同事们一直很挂心这件事,所以安娜来访之后,他就连夜代表裁判庭写了回应弹劾的辩状。
                      “那么应该就在桌上。上午的公文已经拣好送过来了,喏。”
                      米诺斯说着拿起手边的公文清单,是御前书记们整理的,每份文件概括成一两句摘要,分作两单:其一是已经挑出来送到御书房的,大抵是紧要事务。其二则是其他文件,由国王看过摘要后决定是要亲阅,还是直接交给负责的官署办理。(注2)
                      他从亲阅公文清单的末尾往前扫视,立刻找到了辩状的摘要。他看看桌上按清单顺序排好的几叠公文,估计了一下辩状的位置,便将其中一叠的最下面一部分抽出来,从里面翻出辩状打开,拿起羽毛笔蘸上墨开始批复。
                      路尼在旁边躬身道了声谢:御前书记收到的公文里,这张辩状绝不算紧要,甚至本来只送给监察署就好,之所以现在送到御前,还如国王所料,被挑出来原件上呈,只是因为这事不巧上过御前会议,书记们又需要国王的亲批,才好向监察署转达。现在陛下更挑出这件无关大局的事优先处理,对裁判庭确实是关照了。
                      “你们是为了新法最忙最难的人,当然要优先安你们的心。而且我可记得,你当时是拼着被控知情不举为你的同事辩白,如果他不能脱罪,你也要牵连受处分。”
                      国王一边回答,一边手不停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却在写了两行以后突然吱嘎一声。不过他差不多也批完了,又写了几个词,就放下了笔:
                      “哎,又快写劈了。我总是忘记要轻一点。”
                      “让我替您削一下好吗?”审判官轻声问道。
                      听国王嗯了一声,他便从文具盒里拣出镶银的削笔刀,拿起细字笔麻利地削好,又从桌上拿过也有点秃了的大字笔一并削完。
                      国王拈起笔端详着笔尖。
                      “笔刀是文具箱里配的,其实我根本削不好笔,只好写秃了就丢掉,每周都要好几支,全是天鹅和乌鸦翎的,真是浪费。”两种翎毛分别是制作大、细字笔最好最昂贵的素材,这是御书房的供应标准。“——你削得比新笔倾斜一些,细字笔更特别,还偏向一边。”
                      “您写得又快笔力又强劲,削成这样写起来更流畅。比起之前的标准削法,细字笔尖稍偏一点,更不容易写裂。”
                      “的确,有时看公文看得生气,手下一用力,就报废一支。”国王从桌角拽过一张草纸,用细字笔沾上墨写了几个字。
                      “真的更好写。所以其实你一眼就看得出,我从来不自己削笔。”否则他早就会削出最适合自己书写的笔尖,而不是等着审判官来帮他了。
                      “是,是我僭越了。”审判官心虚地垂了下眼。
                      “并没有,这可是特别待遇。以后过来的时候都顺便帮我削一下吧。”
                      国王调侃道,他瞥见眼前人黑色的衣袖,忽然转了话题:
                      “对了,听说有些不懂礼貌的人叫你乌鸦法官。”
                      路尼有点窘迫地答道:
                      “是的,不过指的不是常服,而是我穿黑色法袍出庭。我本来意在表示谦卑,因为资历实在太浅。”所以他没有像多数高级法官那样,穿他们特许的大红或孔雀绿色。
                      “兼穿下级法官的黑袍是合乎制度的,年轻的高级法官穿黑以示谦逊,也不止你一个,只不过在首席审判官是绝无仅有。是突然升到首席让你进退两难了吧?”
                      法官更加局促了,答“是”就好像在埋怨陛下让他升职太快,可陛下说得又没错,如果自己一做首席就换穿红、绿法袍,反对派一样会挑他的毛病,嘲笑他之前的谦逊是虚伪的。
                      他只好点了下头:“总之是我有失得体,很抱歉,我回去就换——”
                      “你会错了我的意思。”
                      米诺斯突然起身两步跨到他跟前,截住了他的话:
                      “你没有违制,失礼的是他们。而且你穿黑色真的很俊俏,突然换成大红大绿,我可能反而不习惯呢。我只是觉得,老旧势力被你妨害了利益,才骂你是乌鸦,让他们晦气。对有识之士和小民百姓,为他们发声的人应该是——夜莺才对。”
                      他顿了一下,重复道:
                      “多罗美亚的黑羽夜莺。”
                      其实夜莺通常是灰褐色,所以他才特意加上黑羽的限定,去照应穿黑袍的法官。
                      路尼心里砰地一跳,欠身答道:
                      “巴路隆不敢接受这个名号。”
                      “因为和黄金百合太般配吗?”
                      果然您不是无心的,审判官暗自叹了口气。各大王族和王公赠人评语,甚至那评语日后成了对方公认的绰号,都不足为奇。但黑羽夜莺和陛下自己的绰号“黄金百合”十分对仗,放在他这个平民身上,旧家族又要对此忿忿不平了。
                      “路尼。”
                      米诺斯叫着他的名,见对方会意地抬起目光直视着自己,便冲他撩了下浏海,弯起金红瞳看进他的眼:
                      “如果黄金百合日后能够美名远扬,黑羽夜莺有没有勇气为其一翼,声名共传?”
                      听了这话,法官的神色也明亮起来。
                      修律只是个开始,陛下正接续着先王的尝试,再兴集权、强国的新政,而现在他期许自己不止做好法官,更要在这大业之中做他长久的膀臂。
                      “谨遵成命。” 他微笑道。
                      因为陛下的话,自己大概要把黑法袍一直穿下去了,他想。
                      既然是夜莺,就不怕逆境的夜,无论何时,都会忠诚地守卫您的花圃。
                      (第三章完)
                      注1:对妓女的限制有史实参考,部分内容出自汉堡1484年的规定。
                      注2:此处有参考中国古代御书房制度,可能比古欧先进,但多罗美亚文化比较发达,有统一语文及多间大学,这些设定似乎也属于合理范围。


                      17楼2017-02-06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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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04-21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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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04-27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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