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三个月相处下来,盖聂无疑是个好病人,但凡端木蓉不让他做的,他真是一点也不碰。
镜湖医庄的生活十分平静,对于盖聂来说仿佛是多了一年的学艺期,,他把纵剑术的招式反复演练,让真气一次又一次地在体内运转,将师父提到过的典籍都找来看,如果之前三年算是入门,那么他现在就是在自我修行。
与此同时韩国覆灭的消息也传来了。
韩王安投降,曾经的韩国变成了秦国的颍川郡。不知道卫庄现在的心境如何,其实他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了吧。那片土地不管是叫韩国还是颍川,都是卫庄曾经的故土,难以割舍。以前卫庄曾跟他讲过,春节时家家都点灯,映着白雪红梅,十分漂亮,远不是云梦谷这深山老林可以比的。
现在盖聂特别想问问他,新郑夜晚的灯还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么。
他站在窗边,眺望着镜湖面上只余枝条的柳树出神,没了往日的平静淡然,周身上下笼罩着灰色的气息。
端木蓉向来很满意盖聂遵从医嘱这一点,然后看他神伤还是不由得拍拍他结实的臂膀,虎着脸警告他说:“伤神伤身,都过了小雪了,别在这站着小心着凉。你要当心,别以为决定权在你,你儿子生不下来你也玩完。”
盖聂望着她发怔,半晌道:“是个男孩?”
端木蓉理所当然道:“是啊,第一次给你诊脉时一摸就知道了。怎么,我没跟你说么?”
见他直直瞪着眼不说话,端木蓉心虚道:“反、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哎呀你不知道也可以问嘛!”
盖聂苦笑,他只是不想表现得太介意啊,而且要是让端木蓉想起自己没出世的女儿免不得又要伤心一场。
好吧,反正现在他也知道了,而且就算端木蓉一直不说,再过月余他也能知道的。只还剩一个多月了,不管生死如何,盖聂都变得轻松起来。盖聂抬起手,下意识要去摸摸微鼓的小腹,却还是慢慢地停住了,他到底是脸皮薄又年轻,这种妇人态的动作还是不好当着别人面做出来。但等到夜深人静,他才会悄悄地用手心贴着并不柔软的腹部,感受生命的神奇。
许是端木蓉对新生命过分期待的心情影响了他,盖聂放宽了心,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似乎也变得神圣起来,他甚至也开始盼望这个孩子的降生。
端木蓉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过,如果这个孩子出生后他不想交给他的另一个父亲,而孩子年幼他又无法看护时,她愿意让这个孩子留在医庄,等他稍大再让盖聂带走。就这一点来说,实在是给了盖聂莫大的帮助,他还未到廿岁,人生不过是个开始,他并非不想抚养稚子,只是有些事情到底不能两全。
在这安静的镜湖上,这个思维超凡脱俗的医仙给了他太大的帮助,以至于盖聂想,不管以后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怕是都无法拒绝。
一旦接受了这件事,他倒也渐渐坦然。这多么奇妙而不可思议,他有一个和卫庄的孩子。同时盖聂自己忍不住苦笑,真是孽缘。有时也开始想,他要是教了这个孩子纵剑术,小庄肯不肯教他横剑术呢。小庄明明自己还像个孩子,爱置气不服输,会不会耐下心来哄着另一个小子呢?
怕是难吧。
盖聂这么想着,带着浅浅的笑慢慢熟睡。
*
卫庄面前摆满了酒盅,这里面的酒少了一瓶又一瓶,三千白发凌乱披散。外面下着雪,屋内置着暖炉,暖得了手脚却暖不了人心。
他杀了姬无夜,取而代之成了韩国的大将军,也成为了韩国最后一任大将军。
他扬起一晚杜康酒,淋淋洒洒满衣襟。
韩国就这样没了。他同韩王安一起被软禁在了曾经的韩国最辉煌的宫闱内。
红莲奔进来,抢下他手中的酒瓮,攥着他的衣襟认真地问:“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是谁要还我一个更好的韩国?”
卫庄用手臂摸摸鼻子,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我当然记得。”
“那你还……”红莲细声问。
卫庄谲然一笑,他摸着红莲头边的珠坠,低声说:“总要喝一场才能解忧,才能让他们放心。”
红莲松开了手,她目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卫庄扭过身,对她说:“你回去吧,安心等待着,我会带你走的。”
红莲回答一声好,不再多问,她拉开沉重的木门,泻进来的光照得她分外骄人,卫庄没有回头。红莲站在门口稍稍驻足,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红莲从来都将卫庄视作天神一般,他说了,她绝对就这样相信着。可此刻的卫庄真的只是在做戏么,他真的是对这个千疮百孔的韩国没有一点留恋吗?
他的家族作为韩国王室的分支,用生命在捍卫着这个国家,就算他恨韩王,也不想看着这么多代人的努力付之一炬。
他们都只当卫庄反叛,但可有人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么?
若真有,估计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卫庄举起酒樽,遥遥一敬,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师哥啊”。
庄没能在你身边,你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