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来到床前。
床上的人似是知道他的到来，已经起身，靠在床头，他见此连忙走过去，将那人揽进怀中。
“起来做甚，还不快快躺下。”
那人颇有生气的对他一笑，随了他的意，躺在床上后方才说道，“我的身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怎么折腾还不都是那样。”
“休得这般说，大夫说了，你底子好，好好养着定然能够痊愈，到时弯弓射箭想怎样就怎样，何必要现在和自己过不去。”
那人听此一笑，双目柔和得看着他，口中却是让他心神俱碎的话语，“这话也就你信了，我的身体我岂能不清楚，现在不过也就几日的寿命了，哪还有什么痊愈的可能。”还未等他反驳，那人又说：“你带我出去走走吧，趁着现在精神还好，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听此当下冷了起来，说：“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病好了想去哪不能去，现在急什么。”
那人没有退让，说：“你带我出去，哪怕不出府也行，只要不要让我待在房中便好，这里实在闷得慌。”
他感觉了一下房中的气息，确实闷得慌，想到他之前就是一个没法整日待在房中的人，又看到那人眼睛灼灼得望着他，拒绝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又想到让他出去，全了他的心意也是好的。便看着那人怔怔地点了头，想罢又觉得不妥，连忙补上说：“只能在园内走走，不能出府，而且以后你得要好好配合治疗，病没好全可别想出去。”
“好，听你的。”那人听此一笑，说。
他便扶那人下地，为那人穿戴妥当，又拿了一件狐裘，给那人围上，那人十分配合他的动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刚出了房门，他便感觉那人瞬时鲜活了起来，因多日病重而在眉间形成的郁结之气都散了好许，那人脚步极其轻快的向湖边走去。而他感知到那人的快乐，连带着，他的心情也愉快了许多。
那人飞快地走到湖心亭坐下，看到他还落在后面，便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快些，他随即赶到，那人便往边上挪了挪，又拍拍自己的旁边，示意他坐下。他没有推辞，径直就坐到了那人旁边。待他坐下后，那人才把目光移向了湖中。
时值深秋，湖中没有一朵桃花，那人也不失落，而是颇为高兴的舒展了眉头，脸上的神色也随即柔和了下来。
“天气真好。”那人将头靠在他肩上，如是说。
他应声，“嗯，却是挺好的。”
那人将目光从湖面移回，望着他，粲然一笑，说：“良辰美景，佳人也算是有了，不知有美酒否。”
他一愣，反应过来那人说的‘佳人’是指的自己后，顿时哭笑不得，却也未加争辩，只是说：“大夫说你不宜饮酒。”
“大夫说的是不宜，又不是不能，难得今日这般高兴，小酌一杯还是可以的，你且允了我吧。”
“那好吧，我去取。”
“哦？”那人颇为惊讶，“答应得这么快？”
“你以为呢？”他勾唇一笑，说：“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便自然想到你会做这般要求了。也是你所的，难得高兴。”
“那好，你去拿吧。”那人听到他这么说了，也不再纠结，连忙催促他。
待到他回来，那人却是苦了脸，说：“你还把药带来了啊。”
他抬了抬另一只手，说：“这还有酒呢。”
“那好吧。”那人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酒，掂了掂，“才这么点。”
“你不能喝多了。”
“那好吧。”看着那人苦哈哈的眼神，可整个人却是鲜活的，不复之前那般郁结，他整个人也随之鲜活了起来。
那人将怀中的酒护得牢牢实实的，给他倒酒时也做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却也没有吝惜，仍然给他倒满了一杯。
酒本就没有多少，哪怕再三斟酌，也是很快就见了底。
此时的他还未觉得什么，那人却已是醉了。两颊绯红，双眼雾蒙蒙的。
他心中一动，将那人半揽在了怀中，下巴贴着那人的额头，眼中流露出些许脆弱，说：“你一定要好起来。”
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一次出行，便让他们从此天人永隔。那晚，房中的灯亮了一宿，他不眠不休的守在床前。
他还记得他把那人抱回屋后不久，那人就开始剧烈的咳嗽，每一声都好像在将他为数不多的生命一点点咳掉。
大夫很快就来了，却是在诊脉后摇了摇头，宣告那残酷的事实。
整个卞京的大夫都被他找来，却仅仅用四个字宣判了他的死刑——回天乏术。
他一刻不敢离开床前。就害怕当他离开后再次见他，他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会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他只能坐在床前，双手紧紧的握着那人的手，仿佛这样就抓住了水中仅存的浮木，他生命中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不带你去，不让你饮酒，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眼中带着浓浓的自责与痛苦。
“没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如何不知，那时本就是弥留了，精神好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你带不带我出去还不是一样。”那人不看他，说。
“可如果我不带你出去，不让你饮酒，一切便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一切就还有希望，有挽救的机会。”
那人转过头，凝视着他，看着自己枯槁的样子在他眼中清晰的呈现出来，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又归于沉寂。
他颤抖着手，抚上那人的发，昔日漆黑的发已经夹杂着零星的白发，他才二十四岁啊，生命还未到半数，就已经无计可施，他怎能不恨啊！
很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地守护他，却让他负上重责。恨自己为何没能早早的发现他的身体已被掏空，还要与他赌气。更恨自己为何不能在他需要时挺身而出，恨自己为何没能成为可以为他分担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那人突然紧紧握住他，双眼注视着他说。
他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是何。
那人却并非是要他的回答，又继续往下说：“你得给我记好了，下一世做个女子，等着我来娶你。”
“反正已经签字画押了，相信你想赖也赖不掉。”
“下一辈子，哪怕你还是个男子，我也一定来娶你，那时，你可不能反悔。”
说着，那人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也垂下。
过了好一阵，感觉那人的身体都已冰凉，他才缓缓的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一定记着，一定不会赖账。”
“下一辈子，你可得找回我，把我娶进家门，”
“我一定会等着你。你可不能早早的，有了旁人。”
【完】
床上的人似是知道他的到来，已经起身，靠在床头，他见此连忙走过去，将那人揽进怀中。
“起来做甚，还不快快躺下。”
那人颇有生气的对他一笑，随了他的意，躺在床上后方才说道，“我的身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怎么折腾还不都是那样。”
“休得这般说，大夫说了，你底子好，好好养着定然能够痊愈，到时弯弓射箭想怎样就怎样，何必要现在和自己过不去。”
那人听此一笑，双目柔和得看着他，口中却是让他心神俱碎的话语，“这话也就你信了，我的身体我岂能不清楚，现在不过也就几日的寿命了，哪还有什么痊愈的可能。”还未等他反驳，那人又说：“你带我出去走走吧，趁着现在精神还好，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听此当下冷了起来，说：“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病好了想去哪不能去，现在急什么。”
那人没有退让，说：“你带我出去，哪怕不出府也行，只要不要让我待在房中便好，这里实在闷得慌。”
他感觉了一下房中的气息，确实闷得慌，想到他之前就是一个没法整日待在房中的人，又看到那人眼睛灼灼得望着他，拒绝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又想到让他出去，全了他的心意也是好的。便看着那人怔怔地点了头，想罢又觉得不妥，连忙补上说：“只能在园内走走，不能出府，而且以后你得要好好配合治疗，病没好全可别想出去。”
“好，听你的。”那人听此一笑，说。
他便扶那人下地，为那人穿戴妥当，又拿了一件狐裘，给那人围上，那人十分配合他的动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刚出了房门，他便感觉那人瞬时鲜活了起来，因多日病重而在眉间形成的郁结之气都散了好许，那人脚步极其轻快的向湖边走去。而他感知到那人的快乐，连带着，他的心情也愉快了许多。
那人飞快地走到湖心亭坐下，看到他还落在后面，便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快些，他随即赶到，那人便往边上挪了挪，又拍拍自己的旁边，示意他坐下。他没有推辞，径直就坐到了那人旁边。待他坐下后，那人才把目光移向了湖中。
时值深秋，湖中没有一朵桃花，那人也不失落，而是颇为高兴的舒展了眉头，脸上的神色也随即柔和了下来。
“天气真好。”那人将头靠在他肩上，如是说。
他应声，“嗯，却是挺好的。”
那人将目光从湖面移回，望着他，粲然一笑，说：“良辰美景，佳人也算是有了，不知有美酒否。”
他一愣，反应过来那人说的‘佳人’是指的自己后，顿时哭笑不得，却也未加争辩，只是说：“大夫说你不宜饮酒。”
“大夫说的是不宜，又不是不能，难得今日这般高兴，小酌一杯还是可以的，你且允了我吧。”
“那好吧，我去取。”
“哦？”那人颇为惊讶，“答应得这么快？”
“你以为呢？”他勾唇一笑，说：“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便自然想到你会做这般要求了。也是你所的，难得高兴。”
“那好，你去拿吧。”那人听到他这么说了，也不再纠结，连忙催促他。
待到他回来，那人却是苦了脸，说：“你还把药带来了啊。”
他抬了抬另一只手，说：“这还有酒呢。”
“那好吧。”那人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酒，掂了掂，“才这么点。”
“你不能喝多了。”
“那好吧。”看着那人苦哈哈的眼神，可整个人却是鲜活的，不复之前那般郁结，他整个人也随之鲜活了起来。
那人将怀中的酒护得牢牢实实的，给他倒酒时也做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却也没有吝惜，仍然给他倒满了一杯。
酒本就没有多少，哪怕再三斟酌，也是很快就见了底。
此时的他还未觉得什么，那人却已是醉了。两颊绯红，双眼雾蒙蒙的。
他心中一动，将那人半揽在了怀中，下巴贴着那人的额头，眼中流露出些许脆弱，说：“你一定要好起来。”
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一次出行，便让他们从此天人永隔。那晚，房中的灯亮了一宿，他不眠不休的守在床前。
他还记得他把那人抱回屋后不久，那人就开始剧烈的咳嗽，每一声都好像在将他为数不多的生命一点点咳掉。
大夫很快就来了，却是在诊脉后摇了摇头，宣告那残酷的事实。
整个卞京的大夫都被他找来，却仅仅用四个字宣判了他的死刑——回天乏术。
他一刻不敢离开床前。就害怕当他离开后再次见他，他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会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他只能坐在床前，双手紧紧的握着那人的手，仿佛这样就抓住了水中仅存的浮木，他生命中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不带你去，不让你饮酒，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眼中带着浓浓的自责与痛苦。
“没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如何不知，那时本就是弥留了，精神好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你带不带我出去还不是一样。”那人不看他，说。
“可如果我不带你出去，不让你饮酒，一切便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一切就还有希望，有挽救的机会。”
那人转过头，凝视着他，看着自己枯槁的样子在他眼中清晰的呈现出来，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又归于沉寂。
他颤抖着手，抚上那人的发，昔日漆黑的发已经夹杂着零星的白发，他才二十四岁啊，生命还未到半数，就已经无计可施，他怎能不恨啊！
很自己当初为何不好好地守护他，却让他负上重责。恨自己为何没能早早的发现他的身体已被掏空，还要与他赌气。更恨自己为何不能在他需要时挺身而出，恨自己为何没能成为可以为他分担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那人突然紧紧握住他，双眼注视着他说。
他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是何。
那人却并非是要他的回答，又继续往下说：“你得给我记好了，下一世做个女子，等着我来娶你。”
“反正已经签字画押了，相信你想赖也赖不掉。”
“下一辈子，哪怕你还是个男子，我也一定来娶你，那时，你可不能反悔。”
说着，那人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也垂下。
过了好一阵，感觉那人的身体都已冰凉，他才缓缓的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一定记着，一定不会赖账。”
“下一辈子，你可得找回我，把我娶进家门，”
“我一定会等着你。你可不能早早的，有了旁人。”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