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醉饮(未完)
暗色的水波拂上河岸,浓重的色彩里再度传来尖利不甘的嘶吼声,那些半透明的浑浊灵体如气泡般不断上升,想要逃逸出这种烧灼一般的痛苦里,然而,那一个个挣扎而出的水鬼却被风截断成狰狞扭曲的模样,再度困入河中。
三途河边,一叶漆黑的扁舟泊在植满衣领树的岸上,系在船头的引路灯早已明灭不定,摇曳成一片昏黄的光线,落在那个饮酒男子的身上,仿佛也瞬间恍惚了起来。
“嗝——我说云家小鬼,你怎么就把我的酒给喝光了呢?”晃动着酒壶,醉醺醺的悬衣翁不甘心地倒过来用力晃,却发现里面怎么也倒不出一滴酒,不由发恼,“云家小鬼,嗝——你个挨千刀的大骗子,骗了老头儿多少酒?花言巧语一箩筐,倒不见你有什么表示!你赔……你赔老头儿酒!”
拨开老人几乎戳到鼻尖的手指,青衣男子挑了挑眉,一把抓住醉得不分东西南北的悬衣翁,笑起来:“悬衣老头,你这话怎么说得有些无理取闹呢?也不想想,那坛你垂涎了几百年的‘三千风月’是谁偷龙转凤替你换出来的?你每天要悬的这上千亡衣,又是谁替你分担的?”他撇了撇嘴,一脸好心没好报的委屈表情,故作伤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若是你连这点小事都要嫌这嫌那,我们这几千年的交情,让人听了岂不心寒?”
面对一连迭的反问,头脑发昏的悬衣翁低低呻吟了一下,却是无法辩驳这个一贯伶牙俐齿的青年‘鬼’,只得闷闷玩着散落在舟头的空酒壶,半晌,才忿忿道:“想我老头儿也算是活了几万年的‘鬼’,纱幔大风大浪的没见过……嗝……怎么如今……嗝……栽在你这混球小子身上了?”
自从两千年前三途河上来了这个名为“云天青”的渡河人,自己密藏的几百坛美酿半数都喂了这人胃里的酒虫。但是,虽然口上说着不满,对于这个年轻小辈,老人心中却始终存了几分欣喜。毕竟这枯燥死板的三途河边,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一个率性而为的‘鬼’,终于可以打破他日日悬衣、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
然而,认识了将近两千年,这只鬼却始终没有前往彼岸忘川投胎轮回的意思。出于好奇,他也曾置疑过对方的做法,得到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的一句——“这里有酒有肉,无灾无难,我才舍不得离开呢。何况,我走了,你这老头子肯定又要累趴在岸上了,到时候谁拖你回去?”
这样漫不经心的话说出来,一听便是敷衍了事的行径。到了后来,他也终于没了当初热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欲望。只是,一年又一年,这个年轻人的眼中有什么慢慢沉淀了下来,又有什么慢慢破碎开来,仿佛是数年轻狂抛掷了流光,再也不复当初的张扬意气。
然而,这个人所坚持的事怕是如何都无法扭转的吧?否则,这两千年漫长岁月,他也不可能走至今朝而依然无怨无悔。
微微叹了口气,悬衣翁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嘴上却道:“小子,你们世人不是常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何不省省你这轻愁,将这酒浇浇老头儿肚中馋虫?”
“悬衣老头,你这肚中只是馋虫,我这可是不折不扣的酒仙虫,若不喂饱了它,我这五脏府谁来祭?”云天青慢声说着,眉梢微扬,精细的笑容缓缓流淌出来,瞬间点亮了他略显苍白的嘴角。
他的容貌依然保持着阳寿消尽时的风神俊朗,一头深蓝色的长发松松垮垮的垂落下来,连额发下的眼睛都透着微微的蓝,宛如日初的海天,光芒四射。
然而,那种颜色却又分明有着难以泯灭的沉重感,一眼望进去,便是彻骨的寒意与伤痛,如此惫懒的表象下,那深藏的过往就仿佛深重的底色弥漫了他的眼睛。
“去去去,净说废话。”悬衣翁懒得反驳,劈手夺过仅剩的半壶酒,咕噜噜灌了几口,直到全数下了肚,才一把将酒壶抛入河中,意犹未尽地抹着嘴角,眼里再度流露出垂涎的表情,“天青啊,我听那脱衣老婆子讲,今晚十殿阎罗设了百鬼宴,赏赐功臣。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不如我们……”
不用想便能猜到对方动了什么心思,云天青翻了翻白眼,却是断声拒绝,“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