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覆灭》文/某只尸体
他选择爱上一片海，尽管他从未见过一片真正的海。他只听来自远方的人说，海，像天幕垂落的绸缎。于是他把海想象成天空的样子，一弯穹顶，在视野尽头没入山间。
他说他爱上了一片海，因为大人们总说:“你应该热爱些什么，算式或者字母，野草或是森林，不管是什么。总之你不能这么冷漠。”大人们喜爱的是绿色，他们说绿色代表生命，是希望。
这里的人生活在绿色里，繁茂的林子，覆盖青苔的山石，打他记忆起就是如此。不过山谷中有一面褐红石墙，但它也早已被蚀成了幽绿。
这里的人都充满热情，他们称之为绿色的魔力。除却苍天的郁郁葱葱，人们喜欢的是阴暗处的苔藓。他的母亲在院里辟了大片园地，用于种植各种绿色植物。她挑选的植物不开花，甚至茎杆也一定是绿色的。泥土不会裸露，因为总有滑腻腻的暗绿藓类覆盖了褐色的土壤。母亲把这些恶心的藓类叫做“活泼的小精灵”，她常对他说:“看看，它们让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他看见母亲眼里闪着的光芒，那似乎暗示着母亲在他身上种满苔藓的愿望。
所有人都说他沉闷，他们觉得沉闷简直不可理喻。而他就是本能地讨厌绿色的草木，绿色的砖瓦，绿封皮的书籍……他更乐意见到山谷中的褐红石墙，以及头顶的一片蓝天。但这些是在他还小的时候就被绿色取代了的。
人们不喜欢蓝色，他们绝对它太过安静。顶着安静，让他们昏昏欲睡。于是青年在村子周围种上乔木，待树干长得足够高，他们就用绿藤编织的绳将乔木拉的弯曲。树冠开始向村庄中心生长，迟早能长出绿色的屋顶。

人们在倒数着绿屋顶长成的日子，他们越是期盼，他就越想逃离。来自远方的人问他:“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绿色呢？”他回答:“他们觉得那是生命的颜色。”他的语气很冷淡，不料对方却笑了起来，似乎他刚刚说了个活泼的笑话。
“知道吗，海是生命的源泉。”来自远方的人说完，便离开，不等看见他晃动头颅。是的，他并不明白那人所说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选择爱上海。因为他知道，无论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那句话都意味着，这里的人是错误的，意味着他不必相信人们所说，必须喜欢绿色必须热爱什么。沉闷或冷漠并非不可理喻。来自远方的人留下一句话:“海是生命的源泉。”那人说海是天幕垂落的绸缎，而天空不是绿色的。
于是他选择爱上一片海，在绿屋顶长成的时候，离开村庄，去寻觅一片海。
他去看了那面石墙，刮开墙上的苔藓，抚摸已沙化的坑坑洼洼的墙面。那些痕迹像文字，褐红色的冷漠的文字，它们让他突然意识到，这面石墙存在的意义。它是块墓碑，祭奠逝去庆祝新生。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人们讨厌绿色以外的其他颜色，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放任青苔生长爬满石墙爬满村落砖瓦。
他们在担心，而他想看清他们在担心什么。
他攀上山顶，坐在山石上，苔藓在身下被挤压成一摊残渣和汁液。这里能远眺天际，他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天际生长起来的乌云在他头顶制造了一场大雨。
他看见山脚下的村庄，袅袅炊烟钻出繁茂的枝叶。村庄里的人大概还不知道山中正有一场暴雨，绿色的屋顶很宽很厚，足以将雨水遮挡许久。
他看见山谷中的石墙，大雨剥去墙上的青斑。他看见了那个来自远方的人，他摇摇晃晃地站在石墙上，向他挥手。奔腾的雨水涌入山谷，终于将石墙和来自远方的人吞没。他看见联接天空与水面的滂沱大雨，那段雨帘是从天幕上垂落下来的。它被摊放在山谷之中，也被覆盖在村庄之上——这是他回过头所看见的一切，没有绿色屋顶，只有一片海洋。
在他所爱的海上，生活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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