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胭脂红,青黛黑,妆面细描画。
点翠头面儿流光溢彩,金钗银簪在首饰盒里闪着金光,轻轻颤动着,迷了人的眼。
房间一侧架着几件华贵的戏服,绫罗绸缎,刺绣精致。
边伯贤坐在妆台前。梳妆室没有窗户,显得有些昏暗,室内立着些银制烛台,上面是鎏金纹,精致又华贵。
烛光打在边伯贤的侧脸上,有点恍惚,又有点朦胧。不甚明亮,却叫皮肤泛上了绒光。
他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上妆看起来年轻许多,甚至显着点稚嫩,但是犹豫半晌,还是拿起了青黛,勾勒开来。
总要盛装才能示人,正因为是戏子,才能隐住真实的自己。
隐到自己都快要忘却本真,只要上了戏台,总能笑脸迎人,低吟浅唱。
但是边伯贤明白,他红衣知道的清清楚楚,即使他已经扮了十几年的其他人,他也变不成。即使世人都盛赞他的杜丽娘,说什么唯有红衣绝,在他边伯贤看来,都是笑谈。
他的杜丽娘唱得最好,是因为他最喜欢,也最用心,可角色里的那种纯粹和朝气,他半点沾不上边。说他的杜丽娘是天下一绝,边伯贤觉得,是污了这个角色的。
惊蛰这天,他不穿戏服,不描面,只是最艳丽的红衣,眼角最浓的青黛,不扮相,拿捏身段,清唱一曲最喜欢的调。
一切盛装,都是玷污,不如置身戏外,不喜不悲。
他担负着太多秘密,只好通过扮演来寄托,在风尘中隐藏,别人看来最乱,自己才知道最安心。
房门轻轻推开一个缝,都暻秀手上捧着折叠整齐的衣饰,额头上有点细密的汗珠。
“少爷,衣服到了。”他把衣服轻轻放在桌上,”总算是赶上了,制衣师傅说是连夜做出来的,水晶都嵌在暗纹里,效果一定不错。”
“……暻秀,辛苦你了……总之还是,谢谢……”
“少爷可别这么说,担不起的,我一介仆役,能贴身伺候您就是荣幸了。”
边伯贤暗了暗眼眸,站起来好让都暻秀帮自己更衣:”不是这个……今天日子特殊,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都暻秀不说话了,手底下灵巧得解开丝带。
“暻秀……”
“少爷,我没什么好抱怨的……神格是缺的,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什么事,上仙安排我在你这里,也算是提携。”
“在我这算什么提携,几世之前就戴了罪的人……”像是想起什么,边伯贤嘴角一道无奈的苦笑。
“说什么戴罪,哪能算罪,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可况是你们纹灵师要求太过严苛……纹灵师的灵力可以互补我的神格,陪你这一世,此后我神格便可无虞,再转世就能归神位……你是上仙千百年来最得意的弟子,纹灵师的顶级,安排我来,怎不算提携?”都暻秀替边伯贤系上腰带,又打理好何处的褶皱,让它们呈现最完美的状态。
“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边伯贤咬着唇不说话,他看着长镜中的自己,眼睛此时上了黛,方才所有的清秀无辜都转化成了动人心魄的媚意,暗红色丝质长袍因了嵌在其中的碎钻而闪着微光,衬得皮肤愈发白皙,身段纤细,领口系得不紧,松松散散,若隐若现,衣着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瞳孔里却是一片冰凉。
他有的是风情,不似女人的姿色万千,却也是动人心魄,人常说画中美人不及红衣一分,也着实无法反驳。
可这不是他,他不是这样的边伯贤,他不是那个红衣,但他也不是杜丽娘,他是灮,是纹灵师,是掌握着几大宗室神脉的人,却伪装成风尘中一介小小戏子。
可笑可悲。
但是他选择得义无反顾。
都暻秀若是神格不缺,在天界便是个护瓶使者,守着圣水。纹灵师的事,他自然不是太懂,他不知道边伯贤几世之前是触了纹灵师大忌——入了红尘,爱了不该爱的人。而且纹灵未成,还暂且断了一路神脉,即使是上仙疼惜边伯贤并未治罪,他也知道自己酿下大错。纹灵师是该远离这儿女情长,所以他避了几世,纹灵一成就隐居起来,静待转世。但这次,却突然看淡想开,以红衣边伯贤的身份,开了红楼,天天浸在胭脂红尘中,及时行乐。
别人不懂,边伯贤倒是最清楚,烟花地才是最薄情处,天天冷眼旁观,便知道都是铜臭交易;嘴上甜言蜜语,眼底都是麻木的。自己也不陷入,平日唱唱小曲,做个”清倌”,乐得清闲。
最风尘处最无情,藏在这里,才是最好的保护,不爱别人,也没什么被疼惜的资本,最最安全。
边伯贤回了神,垂下眼又着手整理,忽然想起来:”木符送到仁王府了吗?”
“送到了,去送符的人回来禀报,说是果真来了客人。”
“这是自然,‘生二十四年惊蛰时,缘起’,今天正是此生第二十四个惊蛰,命定的受纹灵之人必会出现。
“而金钟仁是此世定好的引渡人,今天必然是他把那人带到我面前,无论那人是谁。”
边伯贤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眼线飞扬红衣恣意,黑发松松一束——说是不着戏服不描面,可我还是扮上了相,扮上了红衣边伯贤的相,他勾唇笑了笑,看不清是苦涩还是冷然,然后推开了梳妆室的大门。
台前武场鼓点急促,已催了些时候,边伯贤深吸口气,挂上笑容,掀帘上台。
即使是无限重复的人生——降生,纹灵,转世,我也依旧要盛装迎接。
来吧,该开始了,我此世的命定之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