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的眼前是一个背影，穿着深黑的冲锋衣，背着登山包，沉默又沉稳地走着。
他走得并不快，似是有意掌握好了速度，能让我不那么疲惫地跟着。
不近不远。就好像…就好像我和他的关系一样。
我望着眼前的背影，目光缱绻，怎么也看不够，一刻也不舍得眨眼。
怎么会够呢，这一别，或许经年，或许…
罢了…我低低地呼出口气，紧紧了始终藏在衣兜里的小盒子，带着莫名地安心轻轻笑着，心中意外的平静。朦胧中，那个背影放佛已渐渐离我远去，越走越远…
小哥…张起灵…
谁让你是我吴邪的闷油瓶呢。

【1】
杭州的立秋似乎还没有感受到一点凉意。湖光滟潋，垂柳依依，细碎的阳光星星点点落在那个人微卷的栗色短发上，明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张起灵站在古董铺子10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看着那个小老板骑着自行车在西湖边惬意地游走。那些伤痛、沉重、悲愤仿佛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一样，随着那些动魄惊心的经历，也一并烟消云散了。
他本想静静地看他一眼就走。只不过，看了一眼，就会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想看第三眼....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念想，向他走了过去。
他看到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大男孩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般，眼睛越睁越大，嘴唇也微微抖着，然后蓦地向他奔来。
“小..小哥？你怎么来了？”吴邪微微喘着气，因为莫名的紧张和兴奋，说话都有点磕绊。喜形于色。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局促的人，那双墨黑的眼睛凝眸时似是盈盈欲滴波澜不兴，让吴邪有点恍惚。似乎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梢。
“咳，小哥，你的事都办完了？”张起灵看着眼前渐渐平静下来的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的时间到了。
“道别？去哪？”吴邪诧异，“你不打算留下吗？要不，在杭州住下来？”带着微微的期待，吴邪一瞬不瞬地看着张起灵。
“我要回我应该去的地方了。”张起灵慢慢说道，“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似乎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吴邪的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和张起灵这么正经的对话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在这个人面前，他从来都不能淡定地对待。
“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哪里呢？远吗？诶，瞧我，小哥别光站着，咱们边吃边说，这会也差不多午饭时间了。”说罢也不顾张起灵的意见，提起他脚边那个大背包，头一低就走在前带路。
远远看去，肩膀带着些微颤抖，再细看，好像又是错觉。
张起灵立在原地，定定看着吴邪的背影一会。直到前面的人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是哀求，又好像什么也说明不了。张起灵才举步向他走去。
微醺的暖风中，好像能听到，有人轻轻溢出的一声叹息。

【2】
吴邪带着张起灵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是一个不错的位置，在楼梯转角处，一面玉屏做了一个简单的隔断，隐隐看去，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吴邪张罗着点了一些招牌菜，等交代完服务员，回头就看见张起灵默默地看着窗外。
许是刚见面太激动没有发现，这次张起灵带给吴邪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似乎是更加地淡然了。不是那种沧桑的麻木，而是一种安宁，像是一个归家的旅者，洗尽铅华，繁华落尽。
吴邪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张起灵，不忍打扰，一时也没有出声，静静注视着他。
他看着窗外人流熙往，而他，看着他。
待到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吴邪才回过神。忙碌着往张起灵的碗里夹了不少菜，而张起灵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应该说，是沉默地看着这样为他忙前忙后的吴邪。
吴邪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张起灵，否则也不会给他起了个外号：闷油瓶。忙得七七八八后，吴邪才坐下喝了一口酒，点上烟，烟雾缭绕中，张了张嘴。
“小哥，你要去哪？远么？”我…我可以陪你。后半句话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涩涩地笑了一下掩饰了一些不自然。
张起灵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
“那…那你这是来…？”吴邪带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期待，连声调都微微上扬，小心翼翼问出口。
这次张起灵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望着吴邪，缓缓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也该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了，这次，是来和你道别的。”
“那么你应该回到的地方是哪里呢？小哥，咱们这两年也经历不少了，都是过命的交情，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我…和胖子一定无条件支援！”最后一句话，吴邪几乎是用吼地说出口，又觉得似乎自己激动地有点过了，呐呐地看着张起灵，低着头无意思地捏着手里的打火机。
吴邪不知道，这是他心里烦躁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就像有些人紧张时会下意识地咬嘴唇。
张起灵没有开口，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嘴里还在小声嘟哝着的吴邪，似乎是什么“死闷油瓶子”“非得让老子开口留么”…眼里那浓的化不开的感情，他也不想再掩饰了。就这一次，就这最后一次，让他自私一次吧。
如果吴邪这个时候抬头，一定会发现什么。如果吴邪这个时候知道张起灵心里所想的，他一定不会用那种方式离开张起灵。
让他的闷油瓶，成为了被留下的那个人。

【3】
“我要去长白山。”
冷不丁一句话，让吴邪有一瞬间的怔愣。眉心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已回到了那副淡淡的样子，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吴邪。谁都没有再开口，这种静默让吴邪紧张、焦虑，这让他根本猜不透张起灵在想什么。虽然，一直也没猜到过。吴邪在心里自嘲的一笑。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张起灵又淡淡说道：“我能去的地方，只能是那里。”顿了顿，他最后看了吴邪一眼，道了句“再见。”也不等吴邪反应，就拿起背包转身向楼下走去。
吴邪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心跳如鼓，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那句话“我要去长白山。”
长白山...长白山！？那里...那不就是...？！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你了。”
“我能去的地方，只能是那里。”
吴邪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闪过骇然的神色。那个号称职业失踪人员的闷油瓶以前要走要留，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这次不远千里赶到杭州，特意来向他辞别，这、这其中的差别？...
吴邪狠狠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想一并丢出一样，逃避似的再不敢想下去。可是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千万个念头转过终究只剩一个：留下他！哪怕是求也好，对他，他不敢有一点侥幸。
吴邪回身趴到窗棱上，焦急地向下张望。果然 ，张起灵的速度很快，已经离楼外楼有一段距离了。
“小哥！！”吴邪几乎是嘶吼出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不可思议的，他看到张起灵站住了，但也只是站住而已，并没有回头。吴邪此刻的焦虑和不安已经达到了顶点，木质的窗棱硬是被他抠出几道深深的甲痕。
“小哥！”吴邪又叫了一声。这次张起灵终是转过了身，微微抬头向他看去。
吴邪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画面，哪怕在很多年后一切都真正结束了，在他垂垂老矣时，睡在那张贵妃躺椅中抚摸上手中的相片追忆着那个人的时候，他一直觉得，那个瞬间，是他心中最初的温暖。
张起灵站在道路中间，周围人流耸动，他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无法置身其中。他抬着头，细碎的额发随着动作微微垂落在脸庞，露出了那双深邃的黑眸。秋日的暖阳中，他就那样静静仰望着吴邪，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样的满足，和眷恋。眼里的星星点点，是吴邪看不懂，也不敢奢望的念想。
吴邪望着这样的张起灵，突来的满腹心酸和委屈几预压得他窒息。嘴唇抖了抖，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他深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平静些后，又向张起灵喊道：
“小哥，要不呆一阵再走吧。”至少……让我再多陪你几天。
“你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杭州，还有好多地方你没去过，啊，江南还有很多美食的。”至少……让我留下一些回忆。
“咱们可以叫上胖子，死胖子，估计待在山里也闷了，正好出来透透气。”....我们不是铁三角么...
吴邪就这么滔滔不绝地大声说着，他不在意别人好奇的目光，不在意越来越嘶哑难受的喉咙。他说着这世上一切的美好，恨不能直接捧到那个人面前，他的眼里渐渐漫起了越来越多的祈求，以及绝望。直到他终于无话可说，只能睁大眼望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张起灵终于动了。
他抿了抿嘴唇，终是低下头缓缓走到一边的树荫下，放下背包，望向了远处的风景。
吴邪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张起灵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再也等不及半刻，急忙回身向楼下冲去。他抬手抹了把脸，带走了眼角的一些湿意。这才呼出口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是归回到原位。
他肯留下，怎样都好。
他肯留下，就还有希望。

【4】
再后来，当张起灵终于也可以有回忆的时候，那短短的12天，或许是他漫长生命中难有的惬意。没有黑暗的墓道和可怖的血尸，没有沉重的家族使命和十年轮回的空白记忆，更没有人世的勾心斗角暗潮汹涌。那12天里，只有一个温暖的人，竭尽所能得挽留他，陪伴他，想给他所有的美好。
张起灵一直是孤单的，他所有要走的路、要做的事，都没有人伴他左右，一路相随。无论是世事的无奈，还是有意为之，他始终，只有他自己。
然而现在，他觉得这人世还是没有亏待他的，他相信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走了那么长的路，都只是为了换来和吴邪的相遇。即便宿命如张起灵，他也相信，这许是他百年来修得的缘分。
但终究，他还需要继续行走，孤身上路。这是他唯一能为吴邪做的了。吴邪...吴邪不适合那里，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和未来，他应该站在阳光下，坐看庭前花开花落，笑望天边云卷云舒。而不是...而不是沉眠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今夕何年。
每每想到这里，张起灵都会苛责自己。如果他不那么‘信任’吴邪，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写，如他所愿。他还记得，那一天...
那是张起灵被吴邪挽留后的第7个夜晚，和往常一样，吴邪在阳台“饭后烟”。他两手随意地趴伏在窗棱上，沉默得吞云吐雾，地上已经堆了不少烟头。当他准备再续上一支的时候，张起灵默默靠了过去，也不见他是怎么行动的，就看到他细长的手指轻巧地抽走了吴邪已经叼上嘴的烟，转而放进了自己嘴里。他就着吴邪已经点上的火机，凑近给自己点上了。
一瞬间鼻尖盈满了属于那个人的味道，让吴邪呼吸窒了窒，脸上的温度也有渐渐上升的趋势，似乎连耳朵都有了一抹红色。他飞速看了一眼张起灵，又故作镇定转过头去，继续望天。
张起灵看着这样的吴邪，眼里透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也不开口，和吴邪肩并肩靠着，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刻。他知道这几天吴邪有心事，原因无非是他的“归期”越来越近。张起灵的记忆中显然没有安慰过人，吴邪不开口，他也只能保持缄默在一旁等待着。
显然，和张起灵比耐心，吴邪永远是输的那个。他咳了一声，道：“小哥，你要去长白山做什么？”他顿了顿，“你、你不会是想去自杀吧？”
吴邪问得直接，不给他留退路。对于闷油瓶这种人，迂回婉转只会让他避开话题。
张起灵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要去的地方，已经不是你可以涉足的了。那是张家的遗训，是我作为张家最后的起灵应承担的责任。”
听到这里，吴邪已经能肯定心中的猜想闷油瓶要去的地方了。他心里感到有点绝望，那个地方颠覆了他人生的认识，如果可以，他是再也不想看一眼那个地方了。他曾经在那里‘失去’过眼前这个人，现在，他是真的要失去他了么？...
吴邪忍着心里的苦涩，继续道：“那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进去做什么？”
张起灵一点也不奇怪吴邪能猜到他的目的地，他一直知道吴邪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智慧，曾经在那些诡秘阴森的古墓中，救了他们很多次。
他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吴邪，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印在脑海中，刻在心弦上，融进骨血里。他慢慢抬起手，很想抚上那人的眉眼发梢，却最终，还是蜷曲了五指，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顺势将吴邪带着面向他。
“我无法告诉你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张起灵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一字一句都敲在吴邪不堪忍受的心上，“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曾经的约定。很多年前，我带着一个秘密找到了当年的老九门。这个秘密在历史的长河中运行着，发挥着他的力量，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而在那样的乱世中，张家的留存越来越少，当张家最后留存的希望破灭后，我希望能借助老九门的力量，能帮助我一起守护这个秘密，使得这个秘密不被发现。但是老九门中，没有一个履行了诺言。”
“那扇门的后面，就是这个秘密的核心，是我最终的归宿。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守护这个秘密的人都是张家的人，张家的力量也因此被消弱。在我之前和老九门的约定里，他们必须轮流守护这个秘密。”
“我已经是张家最后的起灵了，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必须由我来守护，直到...”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了口，也收回了一直搭在吴邪肩上的手，转身看着夜空，不再言语。
吴邪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可颤抖的双肩显示了他内心此刻的惊心怵目，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黯哑得说：“如果…如果不是你刚刚所说的情况，如果按照当初你和老九门的约定，那么现在应该轮到谁？”
张起灵静静地站着，出神地望着远方，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迷茫，又很快恢复了神色。他没有出声，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当吴邪以为他又和以前一样回避他的问题的时候，张起灵转身走回了屋里。擦肩而过的瞬间，吴邪无比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几欲喷腔而出的心如刀绞无比真实，那是一个淡淡的但清晰无比的“你”。
他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篇我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