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月色照在脸上，眼皮虽沉重，仍是动了动。这场病拖了两年之久，初发是新帝登基时忽然病倒，之后病势便蔓延开来。宫里的太医，江湖的阆中，请了一批又一批，都只说是多年来忧思过度，五內郁结所致，别无他法。这阵子似乎越发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英亲王病重的消息早已在京内流传开来，耗到今日这油尽灯枯的境地，不是我尚还贪恋什么，我在等一个人】
【深夜太凉，抬眼看向窗外，熟悉的身影，究竟何时才肯出现？】

【那次一别，数年已过，老子依旧是鸡毛山上风光无限的二当家，晌午撩开膀子跟刚入堂的八尺大汉摔跤，老大在身后磕着瓜子凉嗖嗖的来了句，英王快死了，大块头趁机攻起，老子头朝下被他摔个跟头，从地上爬起来，啐了口泥，鹰一样的眼睛盯着老大，咧嘴一笑】关老子什么事？
【晚上夜探英王府，一路无阻，还是偷偷摸摸的从窗口跳进去，我的季显兄弟躺在床上，瘦的没人样了，老子险些没认出来，我站在他床边，死死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

【我记不清是多少日子没见过这粗人了，分别之初，日日夜夜难以入眠，挂念至深，无法言说。后来朝堂之上，与我越发不利，我处处受人所制，想起他的时间少了，但每次想起，心口却堵得更加难以排解。侧过头，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多年不见，他好像没怎么变，眼神一如当年鸡毛山初见，对他报一微笑】
你终于肯来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当初哄的老子一愣一愣的，还说等他想好了就上鸡毛山，给他留个当家位置，老子都打算二当家给他当，他这一副鬼模样躺这不动弹了，抱着胸看着他，嘲笑】你快……
【喉咙一梗，死字儿说不出来，堂堂大老爷们，眼底一红，别过脸顿了顿，心底大骂他祖宗，这小子好歹还赚了几房媳妇儿，老子就等这一个媳妇儿还没娶到手，他就快给老子折腾没了】
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不去通知老子一声？

【英王病重得消息，京城谁人不知，何须我派人通告。若亮光想知道我的消息，早在两年前便会知道我卧病，若他有意闭塞，不探听我的消息，那我何苦，非要用自己这残败的身子，扰他清净呢。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口，两臂虽然无力，仍是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倚在床框上】
你过来些，可好？
【亮光，我好想你】

【他起身已先他一步扶住他，老子草菅人命，心肠狠毒，却看不得他受苦，坐到床边，让他靠在身上，大手握着他胳膊粗粗搂着他】
纪宪，我也不求你能舍了一大家子跟我回山寨，老子留你府里一辈子不出去也成，你甭这幅模样成吗？
【那个让老子半夜突然坐起来摔了屋子的纪宪可不是这样，他那意气风发的高贵样呢？他吊着眼睛看不起老子还往老子身边凑的模样呢？】你说什么东西能治你病，老子上山下海给你捞
@爱新觉罗纪宪

【再一次重回这怀抱，熟悉的温度与气味，到这份上，也终于不再计较什么男子尊严，老实靠在他胸前，眼眶却猛地一红，我与他，到底是蹉跎了。自那日一别，多年已过，宝王与我争斗不休，最终这天下，谁也没能得到囊中。一身所学，终究是无用。宝王曾提过剿匪，被我压了下来，动用了全部关系，也大概是从那时起，我在朝中失势，受制于人。可若问我后悔不后悔，再与我一万次机会，仍要保护他周全。瘦近无骨的手用力攥着他的手，想回应更多】
亮光，亮光……
【晚了，已经晚了。油尽灯枯，这副身子，兴许能熬过今夜，兴许熬不过。如今我的生死，只在那老天一念之间。手指死死抓住亮光的前襟，张口，却是一句哽咽】
我…熬不过了，亮光，我这病，好不了了

【当年鸡毛山半山腰，他带着随从打探，老子从那时跟他纠缠，到了今日也只认定他一人，鸡毛山上几年不如英王府这几个月来的畅快，纪宪说话喘着粗气，大限将至的模样，手骨一紧，牢牢的抓着他，脸贴在他头顶上】
别说了纪宪，别说了
【老子潇洒纵横一生，半道还要经历感情的苦痛，流血了大半辈子也没这会儿疼的喘不过气来，双眼湿润，一下下吻着他发顶】纪宪，老子爱你，真爱你

【爱我……我俩自当年纠缠至今，夜夜体肤之亲，彼此也未曾言及一个爱字。眼下这句爱，深深闭目，到底是我辜负了他，辜负了自己。我生为皇子，亮光乃山匪，又同为男子，这逆天悖伦的一段感情，无论哪条路，都无法让我们走到尽头。早知会有今日，情深至此，当年我何必，登山入局】
当年我登山，是为打探，不是路过，我为的是……剿匪邀功。这些年，我也动过这个念头，亮光，我动过剿匪的念头，你怪我吗？
【口口喘着粗气，眼泪从眼角流下，湿了半张脸。这一生，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剑走偏锋，错得太离谱，以至我想要的，我在乎的，都不在掌间】
我交代了林建安，我死以后，只留衣冠如陵，肉身一把火烧了，余下的灰，你带回去吧，想留在身边，就留。若不想看见我，洒在鸡毛山便是了…
【生前身不由己，死后，我想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你想剿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纪宪有野心，他的心思我一直都知，强行住在他府上不过是看着他，怕他伤我家人，早知如此不如让他缴了，我兄弟五人来京城挑衅皇威也是一心求死，能让他开心一场死又何惧！】
【抓着他的手，牢牢握着，张嘴深吸口气】留，我晚上抱着，跟咱们以前一样
【喉头滚动，哽咽咽下，听他交代后事，别过脸指骨额头暴起青筋，却怕捏疼了他不敢用力】你还有什么心愿，府中儿女府外亲朋，大哥都帮你

【如果当年，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肯自私一点，我不问是非将他留下，或他将我带走，今日，我们都不至是这个结局。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命字，总归是我与他自己走出来的路，只是我不知，他竟然从头到尾，都参透我。扬起一个笑容，却尤为苦涩，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你知道，你从头到尾都知道，知道我想杀你，想杀你全家，那你为什么……留在我府上？
【兴许话说得太多，猛地咳了两声，口腔内尽是血的味道。问我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夙愿？短促地笑了一声，无不讥讽，末了却是不尽的悲凉】
我只盼来世，莫再生在，爱新觉罗

你媳妇儿真不用我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