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朴
从银黑的星球上传来十四段讯号,落到铜版上,后来铜版又变成纸...
我在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饱受失眠症的苦恼,反复地拿着那些纸,失焦地扫过来又扫过去,一行又一行...却没有看出什么来。只是看着看着,疼痛就又发作。这个年代的疼痛与我滋长除了一种久病缠身似的温存关系...
天越来越冷,寒潮过了一趟,留下几滩雪迹...之后又下了一场雨,像送葬一样冲走她们。雨匆匆忙忙地落在北极星敷衍地照耀的夜里...我花了一些时间在冷风飘摇时走出去,打着同样敷衍的冷颤,幻想关于鲜丽、灿烂的季节的事情,幻想过去了的风景,它们像火苗一样摇曳在故乡的虚影堆成的地基上,在与祠堂若即若离的地方...
而学校里和街上的灯随着日子过去一盏一盏熄灭了,在想象中的星夜也一直拖延着不出现,我本想在无声中发现一个像冷空气、像鹤颈一样优美的星夜,那样的星夜里,一群学生穿过街头,通去鹈鹕街的暗巷会故作无意地出现在脱队者的视线角落,会有比雪片更低温的光洒下来,像从天上漏下的白砂一样...这流淌到地上的光和逝去的夏天夜里的光是不同的,它不会在地上的人心中勾起太多无谓的欲望,这些欲望因其无谓而总难实现就成了悲愿,被漫长地死亡了的夏天遗留下来...这漫长的死亡过程将身在其中的人们,同时也是彻底剥离在外的漂浮者们,将这些被客尘掩埋的人的肺缓慢而钝重地磨烂,留下长长的皮外伤。而这在寒冷的夜里,在龙也不知要朝何处飞去的时令里,流淌到地上的光本来是要洗去一部分悲愿的,是要来冲刷我身上将要溃烂的患处的!我拖着患处朝北方苦行,一直在荒原中,一直走到了猜测中的直射点,想要来次放疗...但哪颗星也都没有因怜悯我而出来,唯一尽了底线责任而出现的北极星也在年末的这些天里朝可见与不可见的边缘渐渐隐去了,显得更加敷衍了...甚至这敷衍也不是朝着我的...
我只在一小段时间里,在西天上看见了那残酷的黄月亮,那是异人的眼睛...不是猫眼。提到猫眼,只会令我想起那深空里漂来的诗句,其中一小段道:
“(我)看见了猫
她玻璃似的瞳孔 流下无杂质的眼泪
她无杂质地咽泣”
地上没有那玻璃似的瞳孔。天上只有深远,像鸟笼外的城墙外的山外...只有深远,在那个教人苦等却再不来的星夜彼端,深远终于落成概念,就像红色的爱和青色的死,从旋臂之中开始流淌,直到满溢于宇宙。
然后地上的人换了一代,依然坐享死的奢侈权利。时间流转。这些都被我梦见,梦见,梦见。我梦见了不可修补的癜痕,其中滋生出不可剪除的血肉之花,每一粒细胞都带给人快乐的反义...我又梦见中学时的自己,带着多余的记忆不知所措,被虚假的教室更彻底地舍弃。
这标识着终有一天梦里也容不下那些关于跳回过去的妄言了。我醒来,在床头,然后又在午睡的转椅上,脊椎酸痛不已。空调吹干了我的眼周溢出的水,只有泪腺在干涩地酸胀。
这标识着我不得不直面断肢的结局。
银黑的星球上,诗人坐的轮椅长了许多脚,在他的地下室里乱爬。他日日拖延,偶尔才写:
“春狂夏空
秋は異形で サヨナラだ
春繰る夏喰う
秋は異形で サヨナラだ
血を吐く束の间...
這いずる束の间...
春狂夏空
秋は異形で サヨナラだ”
直到银黑的星球也长出许多脚,朝着我的母星爬来,在月球的位置停住了,静静相望,母星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这银黑的星球早就被掏空了,轻得像个气泡。
诗人决定埋骨于那气泡上。而总有一天我会忘掉他,就像忘掉已经被忘掉的所有事情那样,自然而然地,背向他的墓碑离开。这个宇宙里有许多这样的诗人、这样的星球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