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端坐在榻榻米上,正儿八经地穿着浴衣。他认真地打磨着一把长刀,握着磨刀石的手白净修长。
这里是源稚生名下的一处茶庭,作为蛇歧八家招待他们在日本最后一夜的住所。大概是源稚生开战前回来过这里,不大的屋子相当整洁。楚子航进来时,这里就摆着这把差一点就能磨完的刀.
这把刀还没有铭文,只在刀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源字。
未完的工作,未成的愿望。
磨刀石最后一下打在刀身,碰出简短的音节。他将刀收入刀鞘,面朝门外席地而坐。月光大片大片晕染进来,桌子上那杯茶还蒸腾着热气。
这座茶庭的园林设计流露出江户时代的气息,寸土之间仿若深山幽林。一段步石从他所在的茶室延伸出去,庭院里高高矮矮地栽种着花草,因光线的缘故显得明暗不定。有时风过,树木枝叶顿时纵横交错,沙沙声连成一片。
楚子航安静地看着,隐约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那时他是个寡言的少年,终日在窗边看雨;那时他的眼睛还是黑色,未见识过恐惧,未释怀自己的父亲;那时他在闷热的教室里写着笔记,听老师干巴巴念一段课文。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又是一阵凉风,有些冷了。
他起身想合上门,却意外地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一下警惕起来,提起刀朝外走去。木屐踏下步石,他才发现这段石路并不止通向院门。还有一条小小的分岔路隐蔽在满园花草里,显然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来自岔路的尽头。
然而楚子航震惊了——源稚生竟然在茶庭里面挖了个温泉——里面还泡着一个人。
那个长发灿金的人转过头来,遥遥冲他招了招手:“右京过来一起啊。”
恺撒大概是刚离开高天原还有点入戏,没有改掉对楚子航的称呼。他懒散地泡在温泉里,透过清澈的水能看见练得相当好的人鱼线。大颗的水珠陆续从他湿透的发尾跳下来,勾勒出脖子和肩膀的轮廓,顺着肌肉间的沟壑迅速滚落进水里。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后者笑着将水中的小盘子一推,盘上的一杯清酒飘飘荡荡到他这边:“大吟酿。”
“有温泉蛋吗?”
“在这儿。”又一个小盘子推了过来。
楚子航解开腰带,也泡进了温泉里。比起恺撒他显得清瘦些,身体线条简练,锁骨清晰可见。恺撒试图点评一下楚子航的腹肌,却发现后者已经将全身沉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他没戴美瞳,但金黄色的眼睛实际上对恺撒是没什么影响的。
两人相对而视,一时沉默——如果路明非在的话,可能情况会好一点。
“今天的月色挺好的,”楚子航突然开口,“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苏轼。”恺撒抬头,看见月光照在楚子航脸上,略有些冷淡的白。楚子航眼神飘忽,似乎是又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去。
满庭澄澈月光。
恺撒起身,趟水向楚子航走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骤然冰凉,楚子航发现他喃喃念着什么词句。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
对,就是这句。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