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深渊之中,向上仰望。
目之所及,却只有浓重到无差别的黑暗,仿佛连空气都流动都可以吞噬,只遗留无穷无尽的枯燥。慢慢的,看见与看不见,感知与无法感知,存在于不存在都渐渐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意识。
还有缓慢爬行的时间。
怨吗,苦过炼狱之地。
似乎并不。
因为我记得,你还在光明之中。这就够了。
1.局
屋里没有开灯,却并不黑得完全。因为宅子的中央有灼灼的火光,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热浪随着燃剩的片片纸灰往上扑去,一时间在屋内纷飞着。但江烁并没有理会,继续地将身边如山的纸钱车马投入火盆里。纸钱里夹着几张奇怪的纸符,还有些用黄纸折成的某种形状的东西,用途不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纸质物在火中燃烧的杂响里,混杂了轻微的脚步声。
听着那些声音,江烁并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反而很平静。
也许是这工作实在是太漫长了,江烁一边耐心地投放纸钱,一边却禁不住走神,回忆起很多东西。
他想起些他刚入行时的事情。
那时的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犯过不少低级的错误,现在回想,倒也可笑。
又想起他当时虽然每次都吓掉半条命,但当宅子的收成打进账户里,看着白花花的一串零,那些处理污秽时的害怕一时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想起每次,秦一恒要做危险的事情时,都让他退回几步,有事赶紧跑,别影响他发挥。那时的江烁,顺从几乎变成了条件反射的默契,也不曾怀疑。
因为他从没想过这几步之遥,终有一日会变成他们之间永远跨越不过的距离。
再后来的几年,江烁自己一个人,或者和白开,和别的什么人,继续走遍整个中国,从南到北,从夏日炎炎走到漫天飞霜。终究都没能越过这短短的三五步。
恍惚之间,纸钱已经燃尽。
江烁回过神来,起身,看了看钟。见时候差不多到了,便借着余火,点亮了一支白蜡。接着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站定。
地上是他摆的一个方术局。
他在屋里的八个方位绘上了方位符,阵的中央放着一个小缸,里面是将此局指向者生前用过的物品烧成的灰,与砸碎的鸡蛋壳、香灰、无根水等混合之物。缸下压着的,是江烁咬了自己指头,写出来的指向者的生辰八字。
这个阵在他家里摆了三日,今天是第三天晚上。
前两天他夜里几乎没睡。漫漫长夜之中,总是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挪动物品之类的。他在特定地方撒下的香灰都能看到脚印,并且不止一种。但奇怪的是这些痕迹都止步于他的卧室之外,而他也一直相安无事。一直等到了今夜。
江烁看了看手表,掐着时间往嘴里塞了一颗东西。
这东西也是他提前备好的,取糯米五钱,捣碎了与红枣同煮,熟了晾凉合着指向者的毛发揉成丸子大小。他把那丸子压在舌下,端着白蜡,站在方术局前紧紧盯着自家宅子的门口,然后缓缓开口喊了这个局指向者的名字:
“秦一恒。”
客厅的时钟恰好三针重合,踩在了十二点上。
江烁听到不远处有水滴到地面上的声音,缓慢,但是有规律。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家里水龙头没拧紧,但再一细听,却发现那声响似乎渐渐地越来越近了。他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估量着时间。
“秦一恒。”他又喊了一声。
忽然听得“啪嗒”一声,宅子门口赫然出现一个血鞋印,从外往里走的。与此同时,屋里的气温骤降,三伏天里竟也一时寒气逼人。
江烁终于开始心跳加速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但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也知道,厉鬼并不认人。幸好他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虽然成败说不准,但起码不至于慌乱。他把怀里揣着的方术用具迅速凭回忆清点了一下,然后把预设好的流程在内心过了一遍。
趁着这个功夫,那个血脚印又朝他迈了几步。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脚步也一并逼了过来。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也清楚自己当下的状况。生物本能的保护机制让他下意识想逃离,他只能用意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脚步继续前进,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空气似乎变得粘【度】稠起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冷气一阵阵地往他衣服里钻,冻得他直发抖。
江烁心里打定主意,那脚印只要再进一步,他就掏出怀里的东西。于是他喊出了第三声:
“秦一恒。”
血脚印一滞。闪烁不定的烛【度】光把江烁的侧脸打在了屋子的墙壁上,那影子嘴巴翕动着:
“你终于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那股压迫感的逼近忽然就止步不前了。僵持了一会儿,那感觉竟然消失了,血脚印也就此停下了。
江烁皱眉,感到很困惑。原地等了一会儿,空气也渐渐回温了。他紧绷着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准备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准备观察自己四周环境。
就在这时,江烁听到身后哐当作响,他下意识就回过身去查看了。只见他摆在地上的小缸翻到在地,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底下血写的生辰八字像是被什么蹭掉了,已经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的计划外情况令江烁一时慌乱。还没有给他整理思绪的余裕,他身后响起的一个声音却让他的脑子彻底一片空白:
“你看得见么,乱喊什么。”
江烁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立马就要回过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像被什么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解脱这种状态。
那声音很虚、很急,但是无比的熟悉,是他绝对不会听错的一把声音。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
“你这听来的局是没错。只差了一点,生辰八字要用血亲的血来写才有用的,否则就失去了指向性。你这局摆了三天,前两天就把附近很多污秽勾过来了。今晚来这个已经很凶了,这局再不破,后果不堪设想。你别胡闹了,下次再来大一点的我也挡不住了。”
“秦一恒!是你吗!”江烁喊了出来,声音在颤抖。
“你听我说话!”那声音急道,转而语气又缓和下来了,“我说的,你记住了。还有……”
“江烁,别再找我了。”
那束缚的力量毫无预警地消失了,江烁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了在地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忘记要回头查看,便狼狈地转过身,但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秦一恒,你他【度】妈给老【度】子回来!”江烁朝着空气吼道。
没有任何回答。四周只剩下深夜特有的死寂,安静得可怕。
江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撞开门,往里喊:
“你这几天都在是吧?!”
“你就看着我在这里像跳梁小丑一样都不出来见我一面吗!你还是什么都不让老【度】子知道吗!活着这样,死了还这样吗!”
“滚出来!”
最后一声吼伴随着书房摆设砸到地上声音,惊天动地的响,然后回归了寂静。
依然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