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所有明星一样，并不喜欢这个过程。她不觉得这种宣传方式能给票房带来任何收益，但是职责所在，她说，“我也是硬着头皮，没办法”。那个下午，范冰冰只补了一次妆。在第四家影院影厅的门口，上台之前，她躲进卫生间里，拍了下散粉，补了下唇彩，把平跟鞋换成高跟鞋。然后，灯光亮起，她上台，给观众鞠躬，“大家好，我是冰冰”，笑容亲切。你无法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的不愿意和不耐烦。
　　那个范冰冰是职业的——职业到没有情绪。
　　明星为自己选择不同的妆发与表情来应对不同的场合，适应不同的身份。而媒体则企图把那些台上台下，人前人后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从而得出一个完整的明星写真。这些努力很可能谬之千里，但却是媒体不得不尽之义务——谁让明星是我们社会的新图腾
他们统治了我们上空十米处的所有广告牌。
　　这是一个不在宣传期的女明星，这也同样是一篇不在宣传期推出的采访稿。这里有我们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所知所想的范冰冰。

有消息称，中间那几年里她拼命找电影本子，片酬再低也不是问题，2009年她拍了7部电影，忙的时候只能睡在保姆车上。除了她自己所说的，这是一个女演员对表演的热爱，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一个女明星对展现渠道的亟需。
　　《日照重庆》得到入围消息时，离电影节只有1个月时间，卜柯文说服了服装设计师许建树，用了27天，请多名工艺师日夜赶工制成龙袍，依惯例，这点时间本来只够画完图、上完浆。而这件战袍送到范冰冰手里的时候，离出发只有5个小时。
　　她成功了。穿着龙袍的范冰冰后来被制作成了名人芭比——芭比娃娃中的高端款式，不用千人一面的芭比脸，直接复刻明星脸模。在过去的时代里，名人芭比序列像是对女演员成就的致敬，比如费雯丽之于《乱世佳人》，赫本之于《蒂凡尼早餐》。而现在，范冰冰跻身其中。
　　在设计时，卜柯文已志在必得，早先接受采访时他强调“抢眼”之于红毯的意义。外媒的评价可以印证他的观点：范冰冰被看作深谙红毯要义，“每一次都成功地从一众着装风格四平八稳的美国明星身上夺去焦点”——“每一次”的意思是，除了2010年“龙袍”，还有2011年的“鹤袍”和2012年的“China瓷”。用我们中国媒体的话讲，统称范冰冰的戛纳红毯三连击。
　　但范冰冰说，她并没有成功预感：“因为之前没有人做过，我要不就做不成，做成了就是我的，对我来说都一样，这只是我的工作。但大家把它想得太神乎其神了，现在对时装周、走红毯太过神话了，觉得它是一个必然的模式。但真的不是，连我自己当时都不知道它是不是必然（成功）。”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成功人士的谦辞。毕竟龙袍加身的辨识度，即便身经百战如范冰冰，也恐难有先例。当年荣归时被诟病“把野心穿在身上”，她并不客气地回应“我的龙袍你也未必敢穿”。
　　她几乎是当场就得到了实际回报。这年4月传出她将代言欧莱雅的消息，不过5月13日在戛纳现身时，合同尚未到生效期。但就在第二天，欧莱雅中国广发通稿，“高调向世人宣布牵手中国影星范冰冰正式加入巴黎欧莱雅明星‘梦之队’，成为巴黎欧莱雅亚洲区最新代言人”。据说作为戛纳的官方合作伙伴，欧莱雅总部高层在现场为龙袍范所震撼，迫不及待邀其履约。5月18日，作为“全新代言人”，范冰冰为欧莱雅又在戛纳走了一次红毯。

尽管2005年以来范冰冰每年都出现在福布斯中国名人榜前十，但此前其排名主要依靠高曝光率，收入不过排在十几乃至二十几名，每年增幅约在几十万到几百万间。而2010到2011的一年间，她的收入迅速增加2000万，攀升到5000万级别，次年破亿。2013年至今，她已连续三年摘冠。
　　对于年年岁岁的红毯后来人，她们看到的范冰冰传奇的精髓可能更接近于此。无数的副本因此衍生：具备一定外形条件，用心揣摩用户需要，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置于被观看以及附带的被评说的位置上，甚至不惜动用一些出格之举以壮声势。即便观者早已对雷同模式感到疲劳，但她们仍前赴后继，款款走在各大电影节与时装周的红毯上。
　　对此，创始人范冰冰对腾讯娱乐说：“我觉得这起不到任何作用，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必然。这群人应该是被我忽悠的。”

一个童年戛然而止的小女孩
　要一份安稳的家庭幸福，是范冰冰现在的诉求，和普通女生别无二致。在她的自陈里，那个华服浓妆、艳压全场到被诟病把野心穿在身上的形象，不过是她应对现实社会快速养成的分身，用来保护另一个范冰冰：一个童年戛然而止的小女孩。
15岁她离乡背井，独自来到上海读艺术学校；在同龄人还被父母照顾周全，对自己的人生只需要负责上学考试和早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北漂，带着简历和照片东奔西跑找角色。
　　拍她人生中的第二部电视剧时，配戏演员失误，现场她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头晕耳鸣，世界变成不明所以的空洞回音。一个不置一词、含着眼泪演完的范冰冰由此出发，长成了我们熟知的模样。
　　在上海宣传那天，范冰冰从浦西到浦东、再从浦东到浦西跑了7个影院，参加了8场观众见面活动。在行进过程中，她才知道她需要七家影院一个不落，而搭伴宣传的吴尊只需要去其中的五家。对此她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她身边的工作人员炸了。“之前说吴尊和冰冰一起做活动，我们才答应下来，根本没有说后面要让她一个人去；说好是7家影院，也根本没有说过一家影院里都要跑好几场。”团队里另外一位成员激动地跟记者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天去网站宣传，说是安排大牌主持人让我们再加录一期，还叮嘱我们不能迟到，结果到时候去了，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工作人员当场发作：“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也不去了，一个人在台上看着多单，怎么跑！”
　　“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跑了”，在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刻，范冰冰站出来说话了，她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声音也并不响亮，慢悠悠的，“想跑怎么都能跑下来”，顿了顿，“还是来吧，影院都卖了票了。”
　　因为她这句话，她身边自己的工作人员，还有片方，都得以松绑。然后她转过头，对宣传方那几个有点被吓到的女孩子客客气气地说：“但我要给你们提个意见，以后你们安排见面能不能在放映后啊，看到正入神呢突然停了，电影里的人还走到台上，你是观众你也不乐意啊。”

这个时代的真相已经如此难以寻觅，即便她真找来一些线索，很多人也不屑一顾。在她出具并未整容的医院证明时，人们说她买通了医院；当她在博客公布初中生的道歉信时，人们说她自编自演。2007年，范冰冰留下一篇《万箭穿心，习惯就好》，就此关闭博客。在她30岁被称作“范爷”的时候，回望那段岁月，她认命地说：“我们这一代演员都是炮灰，我们这一代承受了老一辈艺术家没法承受的一切。”

“但她几乎是很本能地觉得能够出彩，坚持要上这个戏。我们也就一起顺着她的意思做了，过程如果有分歧，最后肯定还是听她的。她因此拿到东京电影节最佳女主角，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穆晓光说。
　　但并不是所有电影都是《观音山》，为范冰冰在片中追加戏份，并不意味着最后就能得到好评与奖杯。新近上映的《杨贵妃》便是一例，口碑、票房都未达到预期。
不过范冰冰之所以成为范冰冰，从来也不是依赖于这种传统的演员评价体系。在那个体系里，拿不尽的奖项像打不完的怪兽，电视剧演员出身的范冰冰可能才过第三关，那些出道就走在她前面的同行可能已经完成了五刷十刷。另一方面，以一个女演员的标准，范冰冰显然不是祖师爷最赏饭的那个，在塑造人物的角度，美貌不仅不是绝对优势，甚至可能成为负担。
事实上，戛纳红毯之前，范冰冰就已经在尝试新的被观看的方式。2008年，她与成龙一起登上了《时尚芭莎》情人节专刊封面，而后，大刊封面的通关任务成了她的新目标。尽管范冰冰并没有放弃演戏，但相比表演拿奖的时间成本、难度系数与偶然几率，杂志硬照路线是她更能胜任，也更快见效的。
长期合作的摄影师陈漫称赞范冰冰具有强烈的可塑性。2009年，陈漫为她拍摄的《时尚先生》封面，范冰冰表情迷离，微仰的下巴涂满泡沫，手拿一把剃须刀。在其他几组配图里，她穿着塑身内衣，拉链拉到一半，或观看镜中自己。她分明还被当做欲望客体，然而配文的标题却叫作，《我身体里住着一个男人》。
文章如今已经不再有什么人记得，图片在人们的记忆里活得更扎实、更长久。“范爷”这个外号，也差不多从这个时候开始不胫而走。有说是陈漫拍摄刮胡子封面时的一时发挥，被工作室发扬光大；也有说法是论坛网友上对她的尊称，逐渐被粉丝叫开。范冰冰本人坚持后者。“我第一次听到是刚下飞机，做一场活动，忽然听到有人叫范爷，我还问同事这次演出里还有范伟吗。结果小朋友签名的时候跟我说，你有一个新的外号叫范爷。可能起这个外号的人会很自豪吧，叫了这么多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IP和品牌。”

总之，在那几年里，“范爷”这个绰号如一场大雨，将原来的范冰冰洗刷了一遍。“爷化”了的范冰冰，似乎不再是其他女性在性别关系中的天然且强势竞争者，而是一个励志的偶像，模仿的榜样，甚至幻想的对象。而对于不时需要接受采访的女明星来说，这是一个话题的富矿，那一时期她的很多加分的标题金句都源于这个主题。
　　然而范冰冰并不喜欢“爷”这个称号——虽然它如此的好用，但离范冰冰对自己的认知相去甚远。几年前，她便在媒体上表示过，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称号。只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2010年范冰冰以切格瓦拉造型再上《时尚先生》封面，配图中更包含她的猫王、李小龙等cos。2011年，另一家男刊《GQ》特地派了一男一女两个编辑去采访、观察范冰冰，“因为这个封面人物身上体现出强烈的、让人好奇并困惑的双重性别特质”。《VOGUE》甚至在2012年为她做了一个“两性范冰冰”的双封面，称之为强势女性社会的开始。
在被反复冲泡过几年之后，“爷”的戏剧化力量便慢慢弱了——终于开始弱到，有人注意到范冰冰对这个词的暧昧态度，她一边使用着它，一边又抗拒着它。只是在这个词很有用的前些年里，这种声音完全未被听到过。
宣传总监黄子樱对此非常委屈，“明明我们一直在说，其实不喜欢爷这个称呼，怎么现在就成了范冰冰要洗白了？”
如今范冰冰希望大家更多注意到她小女生的一面。她和媒体透露，其实她生活里搜集洋娃娃、热爱粉红色、去影院只看动画片。作为一个明星，她偷偷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跑去蓝色港湾看樱桃小丸子展览，在影院做活动看到大白玩偶的时候，毫无偶像架子跑出安保范围扑上去合影，还要跟穆晓光普及：“大白的名字叫Baymax！”

这是一轮新的与媒体和大众认知之间的拉锯——或者范冰冰赢，人们接受大明星心底的小粉红，并赐予这小粉红更多的意义。或者范冰冰输，人们永远不相信她心里有着如此简单的一角，永远将她置身于自己想象的故事之中，在那里，她眉目张扬，心思深重。
　　就像没有谁能预测范冰冰下一次将以什么造型出场，同样也没有谁可以预测范冰冰下一个五年的形象。范冰冰尚未完成最终的进化。范冰冰正在进化中。
（摄影/薛建宇 实习编辑/薛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