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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自从那天以后，伯贤就很喜欢跑来朴灿烈的算卦摊，看天，看地，看路人，看朴灿烈，看朴灿烈的卦。
有人来了，他就看朴灿烈给人算卦；没有人，他就自己拿出买的笔墨纸砚，磨墨，铺纸，画天，画地，画路人，画山水，画朴灿烈。
最近朴灿烈的算卦摊生意很好——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在一边画画吧。
西街的店铺也不失窃了，来算卦的看边伯贤的画好看，总会动心买下一两幅。更别说他长得清秀，路人也忍不住驻足观看。
算卦的年轻阴阳先生，画画的清秀少年，也算是京城东街的一大景观。
有一天朴灿烈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被赶出边府，晚上可有去处？”
边伯贤的笔画骤停，愣了愣，伸去砚里蘸墨——他忘了墨早就干了。
他叹了口气，说：“没有。”
“那你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说也无妨……我这五年，都是在一个我觅到的破屋中留宿。”
许久。
“如若不嫌弃，就来我师傅和我住的地方吧。”
边伯贤闻之惊讶抬头，看向朴灿烈。
“并非玩笑。”
“谢谢……先生……”
“说过，叫我灿烈就好。”
“啊……谢谢灿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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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朴灿烈便把边伯贤带回了家中。
“师傅，这便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边伯贤。”
卧在床上的老先生虽已垂垂老矣，却又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让人眼前一亮。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说：“这便是五年前那位边二公子吧。”
朴灿烈微微一惊，淡淡说：“师傅，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却怎么也算不清他的命相。”朴灿烈低头道。
老先生睿智地哈哈笑了几声，抹去眼角的泪水：“灿烈啊，天地人命花草虫鱼皆易，唯有情难算，这话，你还是不懂。”
是啊，朴灿烈怎么也不懂。
是夜。
朴灿烈把床让给五年来从未睡过好觉的边伯贤，自己则铺了草席，睡在地上。
边伯贤早已睡熟了。正值仲夏夜，京城也免不了会有蝈蝈蛐蛐之类虫子聒噪。朴灿烈被吵得睡不着，坐起来倚着墙，听虫儿的鸣叫。
今晚正好十五，想必一定是月光如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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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未被刺瞎双目赶出范府，进边府时，还曾见过边公子几次。
那时他是十四岁吧，面孔还青涩。
可是完全不像其他的官府子弟，年青的纨绔，桀骜，叛逆，他全没有。
他就像月光，柔和，特别柔和。
若不是因为他是男儿身，朴灿烈觉得，自己一定会沦陷的。
在他散发着墨香的柔和里。
边伯贤不算那么惊艳，其实长相也就跟普通人一样，最多也只能算清秀。但是一看见他，就只有两个字：好看。
真的很好看。
好看得朴灿烈如今还能记得他的面容。
只可惜，他眼瞎，看不到五年后的边伯贤褪去青涩的模样。
——就当做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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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朴灿烈准时醒过来，唤了边伯贤一声。可是却没有任何回音。
竹床上传来老先生悠悠的声音：“灿烈啊，你那位边公子，走了。”
走了。
朴灿烈几乎不敢相信边伯贤就这样走了。
心里难受得紧。
尽管这样，他还是收拾了卦子去了街上——不过不是去东街，而是去边伯贤以前常活跃的西街。
他还有抱点希望。
本来阴阳先生能预示未来，可对于边伯贤——他连他的年纪都没法算出来。
老先生说，天地人命花草虫鱼皆易算，唯有情难算。莫非，自己对边伯贤有情？
那自己，岂不是断袖了？
半晌，一丝动静都没有。
朴灿烈突然想到，边伯贤以往总是喜欢跑到自己摊上。今天自己到了西街，莫不是边伯贤去了东街，找不到自己？
刚一想到，朴灿烈马上收摊。
“算卦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老太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我……需寻一人。”
“听闻你沉稳寡言，是何事使你如此慌张？”
“老夫人，我说了，您可否……别向他人透露？”
“请讲。”
“那西街喜书的小贼，也是我摊上常来的那少年。”
老夫人沉吟一声：“先生莫不是，要寻那边府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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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朴灿烈一直在西街算卦，一边算，一边等边伯贤。
说是算卦，倒不如说是静坐。
压根就没有人来，连在他旁边交谈的都没有。
朴灿烈几乎觉得，自己方圆两丈以内，半个人都没有。以至于京城里有什么新消息，他一概不知道。
他记得，边伯贤送过一幅画给他。如今这画，也随那天边伯贤消失而消失了。
问客人画的是什么，人说，是他自己。而老先生说，是情。
情？
情能画出来吗？
朴灿烈自幼习武，虽不能说是莽夫，但对于情爱之类细腻的东西简直是一窍不通。有时候几个姑娘来他摊上算情，朴灿烈只能对她们说，自己不会算。
只有师傅才精通这些。
这也就怪不得朴灿烈不懂那句“天地人命花草虫鱼皆易算，唯有情难算”了。
他觉得，他自己是要算边伯贤的命，又不是要算他的情，怎么会模模糊糊算不出呢？
自从边伯贤出现，师傅这几天就一直跟他说这话，朴灿烈早就滚瓜烂熟了。
朴灿烈就对师傅说：“我若是对他有情，我就断袖了。”
师傅说：“断袖又不是罪过。你那么厌恶断袖，或许你自己就是个断袖。”
“怎讲？”
“比如，你那位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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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自己真的对边伯贤有情吧。
后来，大概半月后，终于有一个人来他摊上算卦。
那人说自己是个卖大饼的，是因为听别人说，五年前的边二公子是个断袖，就想让朴灿烈给他算一算。
朴灿烈笑了笑。
这人哪里是什么卖大饼的，分明就是那个狠毒的父亲边戚。
那好，就算一算，反正也算不清。
起卦。
朴灿烈一惊，差点摔倒。
卦象清清楚楚。
只听见边戚扔下几个铜钱，冷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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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朴灿烈连摊也没来得及收，奔回屋子，跪倒在老先生面前。
“师傅。”
“灿烈啊，你以后就明白了，人死了，情也就不在了，那个时候，你就能把那人算得清清楚楚，不论情还是命。”
以前朴灿烈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算好那些姑娘们的情，师傅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他居然算得清清楚楚。
那，边伯贤，岂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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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伯贤五官平平常常，是因为添上了一抹书卷气才清秀异常。而边伯范五官英气十足，虽骨子里透着软弱，可比起边伯贤长得更像父亲边戚。边伯贤则更像他的母亲。
以边戚绝不肯屈服的性格，绝对不会让小妾张扬，更何况那小妾还是老母亲硬塞给他的。
他因此便非常厌恶那小妾。
老母亲把小妾硬塞给边戚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性格温婉饱读诗书，大概边伯贤就是遗传他母亲的性格，顺便把书卷气也遗传了下来。
可是边伯范却没有把边戚的性格遗传下来，反而软弱。
边戚总是偏向于自己喜爱的那一个。虽表面上喜爱边伯贤，实际上对他厌恶到了极点。
——谁叫边伯贤遗传谁不好，偏偏要遗传边戚讨厌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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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看着那所谓的“边伯贤”，小声哼了一声。
这可不是那温文尔雅的边二公子边伯贤，而是那空有一副皮囊的软弱边大公子边伯范。
外貌透露出他是个小人。
突然那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这人虽五官平常，可是透出了他饱读诗书。
想必，这才是正牌的边二公子。
朴灿烈知道为什么边戚要让边伯范扮作边伯贤了。
“边丞相，您莫不是老眼昏花，将边大公子当成边二公子了。”
“边二公子，可在屏风后头等得焦急。”
边戚窘态尽显，结结巴巴地说：“啊！我真是，真是老昏头了，伯贤，快出来。”
屏风后的小人迈步走出，对范固行礼道：“范丞相。”
范固狠狠地瞥了朴灿烈一眼，转回头连忙应承边戚：“莫气，莫气，这侍卫年青气盛，待我将他处置！”
边戚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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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大典后，边戚邀请范固在边府住几日。范固欣然答应。
朴灿烈便每天都出来练武，在花园中偶遇边伯贤几次。
他不知道，这都是边伯贤故意的。
后来回了范府，范固大怒，刺瞎朴灿烈的双目，将其赶出范府。
范固说，他冒犯了边戚。
冒犯了边戚，最多也只是赶出范府，不至于刺瞎双目。
是边戚对范固说，他把边二公子勾引成了断袖。
其实是边伯贤故意去偶遇朴灿烈被边伯范发现了告知边戚。边戚气朴灿烈冒犯自己，便扭曲了事实，企图加害与朴灿烈。连老夫人拦着，都没用。
老夫人当即被边戚囚禁。
五年后，老夫人听闻边戚企图再害死自己的骨肉，逃出牢狱，告知朴灿烈。
可惜被看守发现了，没来得及告诉他。
——边戚，要杀边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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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吴国21年。
京城边府二公子，即边戚次子，因其断袖被烧死，葬在城门前。年19岁。
城内有名的阴阳先生，即范固范丞相前侍卫，在二公子被烧死约半月后跳下城门，摔死在边公子坟边，血肉模糊。年20岁。
两人在吴国16年相识相恋，同年分别被驱出边府、范府。此事被传为一段情事佳话。
边戚边丞相曾在吴国16年向圣上进谏，望严处断袖癖者。
边戚大公无私，不愧为一代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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