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已经完成了？”
“……嗯，记忆也已去除干净。”
“好，明日便送到我这来吧。”
“……”
“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
“你腿脚不便，下次不用亲自来了。”
离开大殿，瞳缓缓闭上眼，那日的情景还残存着——那个大祭司最为看好和宠爱的弟子一片血红的样子。以及，同样血红的一双眼，克制着情绪用命令的语气让自己制造第七个活傀儡。
“从今日起，你就叫初七，本座是你的主人。你不需要有太多想法，只需听从本座命令就够了。”
“…………”
“？”
“是……主人”

「寂」
黑色的身影在大殿的角落立着，像一块放置多年的雕塑，冰冷僵硬。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而毫无预兆的，一阵黑雾弥漫，寒光乍现，“噌！”兵器相撞击的声音回荡着。
“主人！”
沈夜沉着脸收回链剑，这样的试探已经很多次了，初七不愧是谢衣做成的活傀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接得更快更准。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默许久，扯了扯嘴角，终是吐出两字
“不错”
初七茫然又激动地抬头望向沈夜
“谢主人夸奖。”
无奈身为傀儡的自己肌肉僵硬，面上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沈夜挥了挥手招他过去，术法、攻击、防御、速度初七都迅速地提升着，这件自己费心竭力“制造”的武器也该到开刃的时候了。视线在眼角的魔纹处停下，明明是受魔气感染的缘故，明明已经成为傀儡，却像流着血泪一般控诉着什么。
刚开始的任务很简单，无非是铲除一些对沈夜有意见而寻常祭司无法铲除的对象，或是干净利落地让有意无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的普通人消失。这种任务不多，却又是必需的，初七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就连死去的那些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竟是被早已死去的破军祭司杀死的。哪怕是活着的谢衣，他们也不敢想象，那样敬重生命，总是闲不住的一个人浑身浴血冷冷地看着他们在他眼中化为齑粉的样子。
时间静静流淌着，为掩人耳目，沈夜要求初七时刻带上面具，除了自己安排的任务不得离开大殿。高悬于天的流月城因五彩石的匮乏日渐冰冷，初七日夜隐藏在殿宇的阴影之间，除了沈夜，再无其它。明明是冷漠冰凉的黑夜，却总让初七觉得那就是自己唯一的微光。
“这次任务有遇见什么困难吗？”
“并没有，主人。”
沈夜抬眸看了看那人身上凌乱的伤痕，皱了皱眉
“本座并未教过你可以对本座说谎。”
初七跪在殿下，见沈夜略有不满，一下子慌张起来，当初因肌肉僵硬身体不灵活而被送回七杀祭司处改进后的他已经渐渐有了体温，只是比寻常人低上许多。此时内心慌乱惹得体内蛊虫也开始躁动不安。
“主人！属下不敢对主人说谎，这次任务是属下一时分心才……”
“分心？”
沈夜挑了挑眉，倒是想起来，此次任务确实有些不同，呵，大概是那个偃甲吧。
初七跪着地上有些局促不安，他本是如往常一般潜入一个高阶祭司房间进行暗杀。而当他从暗处现身，刚举起刀正要一刀毙命时，那人突然转身，而后像见了鬼一般颤抖着指着他，然后摸索着掏出一件偃甲，混浊的眼中不断有泪溢出。初七突然止住了进攻，身体仿佛有股力量抗拒着自己继续攻击。

“不……主人的命令不能违背……”心下暗暗想着，握紧手中唐刀再次狠狠朝那人砍去，可惜心神恍惚的他最终只卸下了那人一条胳膊。猩红的鲜血喷泻而出，不一会便染上了那只断臂手握的偃甲，霎时光芒四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没错……那个偃甲，沈夜记得，那还是在谢衣担任破军祭司的时候——
“师尊！这是给小曦做的偃甲鸟，比之前的都小巧可爱，小曦平日所见皆是流月城一片衰败又时常受噩梦困扰。若是给她看了这只偃甲鸟，定会分外高兴。”
“嗯，你倒是有心，当初我教授你法术之余命人传授一些简单偃术，看来你已发觉出你真正寻求之路。”
“哈哈，那也是多谢师尊教诲，弟子只想族人们人过得好一些，哪怕只是少受一些苦寒病痛侵蚀。”
“你愿意便弄吧，不过你现已是破军祭司，莫要忘了本分。”
“弟子谨遵师命！对了师尊，弟子今日偶遇一位孩童名桫洛，父母皆因浊气盛年夭亡。那孩童一人独活夜夜以泪洗面，双眼都变得浑沌不堪。弟子想，或许能做出一件偃甲，用人的鲜血做引看见自己所思念人的幻影。”
“即是幻影，看了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扰，已经逝去了却用这种方式怀念，看见的也只是自己心中执念。”沈夜手执文卷，头也未抬一分
“师尊！桫洛还是个孩子，要这么快接受双亲在自己眼前慢慢被恶疾折磨致死太痛苦了！”
“哼，如你所说，活在幻像之中便不是痛苦了？”
“弟子明白，可……”
“罢了，按你所想的去做吧，我也并非非要在此与你争出个对错。”
光芒稍黯，初七艰难地虚张着眼，终于看清那两个身影……
“那是……我……？”
一个翠绿的身影渐渐显现，初七看见，那个矮小的孩童颤巍巍地接过一件什么东西满脸感动与兴奋。
“试试吧，桫洛。”
翠绿的身影似乎散着淡淡柔光，十分温暖的感觉。
“谢谢…＊＊…大人”
模模糊糊的声音初七并不能听清，正欲靠近，身上却突然感到一阵灼痛，这才反应过来，那被斩断一只手臂的高阶祭司正癫狂地用杂乱的术法攻击着自己。手起刀落，那祭司最终还是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你、你……咳咳……不是……绝不会……咳……是……”狰狞的脸充满了痛苦与讶异，
初七立在原地，看着尸体分崩离解最终化为飞灰泯灭，体内的蛊虫微动——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人最后要说的大约是什么……
“记住！本座需要的是一把利刃，一把利刃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
沈夜的声音传来令初七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沉默良久，
“是……主人”
“下去吧，找瞳处理一下伤势”
“是”
月光如往常一样洒落在深夜的流月城内，安静的石殿在夜里散出丝丝寒气。
“谢衣……”
初七走后，沈夜忽地念起了这个尘封了数十载的名字。
“即是幻影，看了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扰，已经逝去了却用这种方式怀念，看见的也只是自己心中执念。

曾经的话在脑海再次响起，眼前闪过初七那带着魔纹的脸。
“这便是……天意”
甩袖转身，暗黑色的长袍吞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 =原来有字数限制？还是只有手机这样？

七杀殿内
“七杀大人……”
瞳正忙着研制蛊虫，见初七犹犹豫豫地潜入他的大殿（顺带一脚踢倒了一罐子蛊虫）垮下脸，
“你怎么来了，阿夜叫你来的？”
“不……不是主人，是我自己……”
“身上蛊虫出问题了？”
“没有……”
瞳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不送”
初七咬咬牙，还是忍不住问道
“七杀大人，破军……是谁？”
这些日子初七终于想起了，那天那个叫桫洛的小孩说的是“破军大人”，一个……感觉和自己很像又不一样的人。
“你从哪里听说的？”
瞳停下手上的工作，皱着眉问到。
“我……突然想到的，不敢问主人，就只能来这里问你”
“哦？这样啊……”
瞳推着轮椅来到初七跟前
“这个人……你以前知道，你和他，曾……形影不离。”
“他是谁？”
“我让你自己想起来如何？”
初七看着轮椅上的瞳，苍白的发色如雪一般冰冷，头颅低垂让人看不见隐藏在暗处的表情。
“……好”
再次打开初七的身体，瞳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虽不清楚他是如何想起的，不过，记忆这种东西，能洗去一次，就能洗去第二次、第三次、十次、百次都无所谓。谢衣，看在我们是故友的份上，你还是永远不知道好。
“……”
“醒了？”瞳淡淡地问
“我为何会在这里……”
“你淋了雨，偃甲受潮晕倒了，回去让你主人教你避雨的术法。”
“…………”
看着初七空洞的眼神，瞳也有些不忍“回去吧，阿夜还有任务需要你。”
“是……”
初七还是回去了，走在雨幕之中，满脸水痕，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就这么恍惚地走进了大祭司殿内，沈夜看见这副情形突然没了之前折磨谢衣那样的快感，反而压着怒气询问他做什么去了。而初七只是跪在殿下，喃喃自语着什么，沈夜走近些才听见他说的是——
“为什么……不记得了……”
难道记忆恢复了？不，瞳做事，应当从来不会有差错的……
其实初七很无奈，他也想自己好过些，可是从七杀殿出来后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不起来了。一逼着自己回想，体内蛊虫就四处乱窜，到底是……忘了什么？
沈夜沉默了一会，眼前的人面具忘了戴也突然不想追究了，只觉得此时在殿下蜷在一起的初七像极了小时候的谢衣。叹了口气蹲下抱住了那湿乎乎的一团，用法术慢慢烘干紧贴着的衣物。

初七体温极低，平日独来独往在这有些凄冷的流月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温暖，一下子什么都不去想了，头埋在沈夜的胸膛上安心地闭上眼，蛊虫也缠绵地在体内缓缓运动着，整个人晕乎乎的。
沈夜看他渐渐放松身体十分坦然地窝在自己怀中，不自觉勾起了一丝笑意，
“胡闹……”
夜深了，傀儡也是需要休息的。待初七全身变暖沈夜便放开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本座再提醒你一遍，多余的好奇，只会徒令利刃变钝。”
初七跪在地上，贪念着还未散去的余温，对……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做一把最锋利的刀刃，为主人效力，就够了！
挥手让初七下去，沈夜闭上眼，从带回谢衣尸体的那一天起，他一直认为创造初七是在报复谢衣，报复他的背叛，报复他与自己为敌。现在沈夜觉得还要添上一点，报复他，试图彻底离开自己。愈是这么想着，对谢衣失望，对初七的厌恶愈多上几分。
本座唯一的弟子，下一任大祭司的唯一人选，我寄予如此多的信任，却是这样的结果，岂能放你如此轻易死去？呵……就算是从阴曹地府，也要把你拖出来……

「月」
日暮，刚靠近沈曦房间，沈夜便听见了辽远的箜篌声，想必华月正在哄小曦入睡吧。
“大祭司”
华月见沈夜停在门前，放下箜篌，恭敬地行礼。
“小曦睡了吗？”沈夜抬了抬手示意华月继续，
“还没有，小曦醒来一直闹着要找哥哥，现在累了刚安静下来。”
“是么……”放缓脚步走到沈曦床边
“小曦，别怕，哥哥在这里。”
“……呜……你不是哥哥……你看起来好凶……一点也不像哥哥……小曦乖……小曦去树里……你把哥哥还给小曦好吗？”
“……”沈夜刚想抚上沈曦头的手生生僵住，凝视着那含泪的眸子，也对，三日了……
华月又开始忙着向沈曦解释她的哥哥是谁，初七刚练完新术法四处未见沈夜便回到大殿暗室中，瞳最近研制了新的蛊虫正放在前段时间沈夜送来的几个人身上实验……这个高居九天的城，每一夜的月光都如百年前一样倾泻在每个人身上，每一人也一如百年前，过得如此的，平凡，以及无奈。
下界，一轮满月高悬，倒影在起着雾气的水面上，朦朦胧胧，碎了满江。
“片云天共远……”
“永夜月同孤”
月牙色的背影，在秋夜里显得略有些萧瑟，
“就算是中秋，这两句诗也有些过了。”
叶海一手提着烟斗一手提着酒，向谢衣走去。
“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好容易聚一次。”
“哈，叶海兄见笑，在下不过有感而发。”
谢衣转过身笑吟吟地回话，
“嗨，不说这些了，正值中秋，与故友小酌两杯可好？”
自顾自摆好酒具，不动声色地推开手边的一团月饼，拉着谢衣坐下。
“小酌自是应当，只是不知叶团长欠在下的那些偃甲材料何时才能归还？”
叶海抬头看着那笑得一脸“和善”的人险些背过气去
“就还，就还……”
“哈哈哈，那谢某便等着。”
这下叶海也摇着头笑了起来。两人一边月下对饮一边闲聊几句有关偃甲的事，夜色渐深，叶海不胜酒力醉倒在石桌上。谢衣喝了不少，可惜这么多年，无论喝多少酒，始终意识清晰，什么醉生梦死，一醉解千愁，从未有过。
以往在流月城，只在书册中见过有关下界中秋的记载，这许多年来，谢衣总会学着下界的人一样亲自做月饼。望着叶海动也未动过的那盘黑漆漆的月饼，谢衣垂眸，可惜小曦与那个人还有流月城的族人们，或许永远也不知道月饼是什么样子，什么滋味？还有他游历百年所见的，这些名山大川，飞禽走兽，市景繁华……
伸手拿起一块月饼，慢吞吞地咽下，明明没有什么味觉，竟也觉得有些苦涩。心若不安，又如何独享桃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已喝尽，却不知明月……可还安好？
明月之上，
“初七……”
“主人！”
沈夜苦大仇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堆蘑菇，“这是哪里来的？”
“……”
“不肯回答是吗？”
“属下不敢！”初七单膝跪地偷偷将蘑菇又塞进石像一些，
“呵……不敢？本座问你，你是不是又擅自闯了七杀殿？”
“不……不是的……”初七头垂得低低的，他只是路过捡的，没有进七杀殿……
与此同时瞳推着轮椅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九号实在忍不住问这位大人在找什么？
“奇怪……我放在这的蘑菇去哪了？”
“蘑菇？啊……大人，今天有个黑衣人经过……”
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这可是拿来研究的蘑菇，那个黑衣人一定是初七，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等等，他拿蘑菇做什么？
“所以……你认为本座会喜欢这种东西？”沈夜觉得自己心有点累，
“……”
“…………”
“……………………”
长久的沉默后沈夜再一次觉得创造初七不是在报复谢衣，这分明是在报复自己！
“本座不喜菇类，下次不必再做多余之事。”
“是，主人。”
月光轻拂着雕着花纹的巨石砌成的地板，初七趁着沈夜走远立马用术法毁掉了那堆藏在石像后的蘑菇。焦黑的蘑菇块下隐约显出一小块帛书，模糊不清的字迹下面是简易的图画，大致描绘了一下各类菇类的形态以及沈夜的链剑。
初七默默赶到沈夜身侧，想着自己又做了让主人不高兴的事，那房间里帛书上的意思原来不是主人喜欢用剑砍蘑菇吗？
初七摇摇头不再去想此事，这边瞳倒是记起来了。当年天机、开阳、天同叛乱事败不久，谢衣自己关在房间几天后像要翻了流月城一样地找过各种菇类，说是要为沈夜做一件防身的攻击性偃甲，最终还是因为不忍伤人放弃了。
如今谢衣已逝唯剩寒气逼人的初七，当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
所以谢衣你为什么死了还不放过我的蘑菇？

古二中秋快乐

楼主写得挺棒求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