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只觉得心又凉了一分，“你放得下，不代表所有人都放得下，你若这般以为，恐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冷。穆玄英只觉得冷。当时随莫雨一同去昆仑时也未曾有过这么冷。
他看着莫雨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无力挽留他、让他停下脚步。
风雪侵蚀着长白山上的一切，连同着穆玄英的心。
寒风刺骨，此时的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何为刺骨的疼，疼得自己难以呼吸。

tbc.

　　这夜。莫名的凉意让穆玄英很是不舒服，他翻了几个身，仍寻不得舒适，无奈起身。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个纵身便离开了柔软且温暖的被窝。
　　穆玄英轻轻推开了帐门，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夏日渐去，秋日将至。
　　他抬头忘了望天。月明星稀，怕是才三更半。低叹一声将门带上，，穆玄英想是早已没了半分睡意，摇摇头，一跃便已用大轻功飞向不出数里的一个山头。
　　穆玄英给自己酌了一小盏清酒。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水，淡而无味，饮则不醉。可穆玄英却正是喜好这种酒，不醉而消愁。
　　他看着酒盅中的酒水所倒映出来的自己，思绪早已飘至千里之外。
　　莫雨哥哥……我梦到了从前……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他目视远方，却不知是望向何处，或许是敌营，那是那个方向的一片黑暗中仅存的光芒，即使微弱，却也难以忽视。敌营仅在不远处的数里之外，灯火清晰可见。
　　穆玄英笑了笑，嘴角僵硬的弧度比哭还难看。哭？小时候我总喜欢哭，便也因此总被你叫成哭包，可我未曾在意。与你分别了那么久，少年时候的我也喜欢哭，却再没有人叫我哭包，说我傻。十七八岁之后呢？十七八岁之后，好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哪怕是再难过伤心的事，也没能再哭过了吧。但是现在，我为什么这么想哭呢？穆玄英觉得鼻子有些酸，眼泪便再没能忍住，带着笑就那么哭了出来。他将头埋在两臂之间，小声地啜泣着，时不时地轻咳两声，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十七年了，那年我三岁，如今我已二十，从黄发到了弱冠，十七年了。我还记得呢，你……”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揪心的咳嗽，咳得穆玄英不禁弯下腰来，最终虚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却仍在轻咳着，只是连咳出声的力气也没了。他胡乱地将身旁的酒坛抓了过来，方坐起身就是猛灌，方才咳嗽还没能缓过气，现在便用酒猛灌刺激自己，而这样的后果便是让穆玄英咳得几乎没了气息，瘫倒在地。他紧攥着方才捂着嘴的衣袖，不肯松开。那衣袖上，是红的妖艳如彼岸花一般的，仍旧温热的，属于穆玄英的血。
　　胸腔的疼痛让穆玄英有些难以呼吸。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的血渍与苍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单手扶着瑶柱缓缓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摇晃仿佛随时要倒下，他望向敌营，笑得苍凉。
　　“不多了……”说罢，早已透支了的身体凭着意识施着轻功飞向了本营，然而，仅存的意识在看到自己的营帐时消失殆尽，眼前一黑，颓然倒在了帐门之前，隐约听到了有何人在叫唤自己。“莫雨……哥哥……”随即不再有任何意识。
　　再次睁眼已是三日之后。
　　“那日有个兵士看见你倒在地上，急忙将你抬来了我这，你还真应该好好感谢他，你来的时候已是高热了，若非他发现你将你抬过来，你还真有可能死在自己帐前，”一个面容姣好，却是面上蒙着面纱的姑娘正给穆玄英说着那日他昏迷之后的事。顿了顿，她抬眼看着坐起身的穆玄英，“毛毛……你可知自己……”姑娘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可奈何，她也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穆玄英怕是早便知道了，但却未曾说出，只是自己一人一直瞒着。
　　“时日不多了。我知道。”穆玄英笑笑，补全了方才那姑娘未说完的话，“小月……可否帮我一个忙？”
　　“……我尽力。”陈月似乎是猜到了穆玄英想要她帮的是什么。
　　穆玄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床头。他闭着眼睛，释怀的笑了，“谢谢你，小月。”
　　“毛毛……”陈月上前拥住穆玄英，终于是憋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偏偏要是他？他那么善良，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小月，”穆玄英伸手抹去陈月的泪水，“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或轻或重。何况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嘛。”这话说得穆玄英也实在是觉着违心，那一日后，自己何曾有再活得好好的？
　　“我也算是，明白为何莫雨哥哥总说你是‘傻毛毛’了。”陈月试着打趣，却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穆玄英，也是难以再笑出来了。她擦擦泪站起身，“毛毛，能活下去，便活下去，多一秒也罢。”
　　“身在乱世，何求苟活……小月，你放心罢了，在以浩气之身战死之前，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
　　“……”陈月不在说些什么，转头便离开了，临出帐门，嘱咐道，“五日之内，若是受伤，尽量避免伤及肺腑……毛毛，你昏迷这三日之内，敌军并未来犯。”
　　“嗯……”听至最后一句，穆玄英也算是真的松了口气了。三日昏迷高烧不退，也不知给营里的大家添了多少麻烦，若非战局松懈了些，他定是要因耽误了战机自责后悔的不能自已。好在没有。
　　好在没有。
　　陈月转过头看着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这昏迷几日，你一直喃喃着‘我记得的……我记得的’，是怎么了吗？”
　　“啊……没事，大概只是做梦罢了。”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
　　是梦吗？怎么可能啊……
　　这一切似梦非梦，童年过于美好，所以上天用一场大火将童年焚烧至只剩须臾灰烬，而他当年与莫雨的约定，也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这一切都告诉他，那些美好是真实的，而那些不堪回首的结局，也个个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或许这本就是奢望。
　　彼时之约，君可还记否？转眼十七年光阴已逝，这经年长约，我依旧记得，我愿意实现，可是若我以为莫雨哥哥你也是这般想的，怕是你又要讽我自以为是了吧。
　　或许本就不该奢望。
　　酌酒一杯，望月独惆。
　　这长约，长久经年，永印于一人之心，白首不忘，直至黄土白骨。

tbc.

　　穆玄英没有在意，却是默许了一般，将狼牙军的生死放心地交给莫雨来处理，自己则是坐在原地调息。
　　内息紊乱，这便是莫雨看到穆玄英得出来的第一个结论。心被人扯了一下还是被刀子扎了一下一般。
　　莫雨不再关注穆玄英，到底是不想还是不忍心亦或是别的什么情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转过身，“浩气盟的还真是一群废物，这么久的时间也没能赶来救你。”他对穆玄英说道。穆玄英也依旧不受影响，并没有在意一般。
　　莫雨冷冷地扫过周边的狼牙军，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呵，狼牙军？怕是和十年前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吧。”穆玄英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行行清泪，不知是欣喜还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痛心。
　　莫雨也不再说些什么，施着轻功冲入敌人范围之内，一招一式皆是毫无美感却是实打实能在瞬间置人于死地的，顷刻之间，这战场上的尸体便被分为了两大类，一是令人心生羡慕的之前被穆玄英所击杀之人的尸体，一招毙命，全身上下只有一道伤口，也算是留了个全尸；另一类，便是现在被莫雨残杀之人的，也是顷刻间毙命，却是不是少了胳膊便是少了腿，有些还有那脑袋轱辘的在地上还打着滚的，残肢遍布这悬崖之上。这悬崖上头，已经没几个活人了。那个将领看到这一切，吓得脸色发灰，明明想立刻逃走却是四肢僵硬无法动弹。莫雨缓缓地走近他，“你刚刚说，要把那人的衣服给扒了？”声音冰冷。
　　“没……没有……没有……呵……呵呵哈哈哈哈……”那将领吓得不知如何办才好，只知道否认，却是在一瞬间笑了出来。
　　“咳咳……咳……”身后不远处穆玄英的一阵咳嗽声让莫雨几乎是瞬间回过了头。
　　“你给他下了毒？”分明是疑问句，听着却和肯定句无甚区别。
　　“嘿嘿……不想他死……就，就让我走……”
　　“哼，我巴不得他死……”穆玄英虽离莫雨有些距离，但也着实是听得清清楚楚。心底一凉，喉里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解药。”莫雨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隐隐有些愠怒的意味。
　　“放……放了我……”那个将领觉得莫雨绝对不会放弃穆玄英的命，他想着，穆玄英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控制莫雨的把柄。
　　“那我还不如杀了你。”说罢，莫雨短刀一挥，那人便已是身首异处。
　　莫雨背对着穆玄英，往那狼牙军将领的身上摸了摸，果真是摸到了解药。
　　“吃了它。”将解药丢到了穆玄英面前。
　　“谢……谢谢……咳……”穆玄英没有去捡，只是垂下眼眸，不知想着什么。
　　“我不是为了你。我不过是想杀了你的时候，你不处于这种状态。”莫雨见他这样，也不勉强，只是说出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是理由还是借口，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
　　“这样看来，你今日便要杀了我……”
　　“倒是不一定。”
　　“怕是不行了……”不处于这种状态？呵，怕是不行了啊，莫雨哥哥……
　　“不行？什么不行？”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是怕背负恶名，才不想在此时杀我吧……”穆玄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倒是不怕背负恶名，杀你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杀。”
　　“咳……那便是你……忘了蓉蓉姑娘的死吧……”莫雨闻言忽然目光一凛，神色冷的可怕。
　　“穆玄英，不要试图激怒我。”
　　“蓉蓉她是个好姑娘啊……只可惜……”
　　“不，不要激怒我……”
　　“若是没有我，蓉蓉姑娘也是不会死的吧……唔……”穆玄英的脖子被莫雨的手掐住，那力道愈发的大，穆玄英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整个人也是冷汗涔涔。他一手有些无力地搭在莫雨的臂上。
　　“我说了……不要激怒我。”莫雨有些不忍，松开了手。
　　“我杀了蓉蓉姑娘，今日，也该与你做个了断了……莫雨哥哥……”说罢，穆玄英提剑直攻莫雨，剑剑都似乎是要取了莫雨的性命。
　　莫雨见此，便也不再留情，抽出两把弯刀便冲向穆玄英。原来你重伤、内息紊乱都是装的……真是厉害啊，穆玄英，是我，低估你了。莫雨冷笑了一声。
　　“十煌·龙影剑！”穆玄英大喝一声，使出致命一招。
　　“呵……”莫雨一个扶摇直上跃至半空迎着那剑锋所指，举刀，毫不留情。“龙影剑·分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莫雨忽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招式毫无剑气，甚至是……毫无……伤害！糟……糟糕！
　　穆玄英根本就没想杀莫雨，甚至连伤也不愿伤他一根毫毛，他要做的，他想做的，不过是让莫雨杀了他。
　　莫雨来不及思考，匆匆欲收去内力，却是心道不妙，这分水剑法所注的内力之多，哪是他想收去便能收去的？他知道，他后悔了。可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鲜红的血像是在一瞬间便染红了全世界，还是炽热着的，那是，那是毛毛的血……是毛毛的……是穆玄英，是毛毛的……
　　他抬起头，有些惶恐的看着穆玄英。
　　那把弯刀携着致命的内力没入了穆玄英的胸膛，那一刻，他却是笑了，笑得温暖而柔情。
　　“这力道不对……呃咳……”穆玄英一说话，那赤红的血便沿着他的嘴角缓缓滴落，而他的笑容，却是印得更深了，“你看……莫雨哥哥……你……咳……你还是……不舍得杀我……”那便让我，来帮你好了。穆玄英握着刀，送入自己的心脏，蓦地将刀猛地拔出，那纤细却又不失坚韧之气的身体向后倾倒，如一只残翼的蝶，跃下那山崖。再一次，跃下、落下了紫源山。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与十年前所发生的那些，重合在了一起。
　　穆玄英用自己的血，祭了莫雨两把弯刀，用自己的命，祭了莫雨的刀灵。
　　刀剑拭血，血以祭刀剑，命以祭刀灵。
tbc.orzorzorzorz

tbc.

番外.1【HE】夜空中最亮的星（1）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看见你……”抒怀的吉他声伴着有些随意却又意外的令人感到舒服的男声缓缓入耳，穆玄英也忍不住哼着小曲。
　　“怎么了？毛毛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的样子？”莫雨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他通过后视镜看到穆玄英正闭着眼睛躺在坐垫上很是舒服的样子，微微疑问，问出了声。
　　穆玄英闻言，冲着莫雨笑了一下，从座椅上坐了起来，趴到了莫雨座椅背上。“嘛，逃跑计划的一首歌！”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些小声地补充上了那么一句，“当然啦，肯定没有莫雨哥哥你唱的好啦！”
　　莫雨看他这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用左手绕到自己右肩的位置，准确地拍到了穆玄英的头。
　　“莫雨哥哥你别总拍人家的头！”穆玄英故作生气地鼓起了脸蛋，“会长不高的！”
　　“总是比我矮一截倒也挺好。”毫不留情地回击。
　　穆玄英也不再说什么，一个向后身体又靠回了刚刚的位置，像只小猫一样缩着身体，不再理莫雨。
　　“莫雨哥哥是坏蛋。”穆玄英嘟囔了一句。这句话自然是被莫雨收入了耳中。
　　哼哼，谁让我是攻，你是受的来着。莫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
　　“莫雨哥哥，”穆玄英见莫雨没什么反应，以为莫雨生气了，又凑了上来，“你……呃……你像星星！”哈？什么鬼？！穆玄英自己都觉得有些欲哭无泪。
　　“猩猩？你骂我呢。”我像猩猩？什么鬼！这是在骂我？毛毛生我气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像猩猩了？身材？不就是八块腹肌吗？！相貌？卧槽你吓我呢！身高？臂长？莫雨不知道是如何在几秒钟内就联想到了这么多。然后就顿感心中一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
　　“我是说星星，不是猩猩！”
　　“什么猩猩和猩猩的……”
　　两人一致地觉得不要再进行这个话题了。穆玄英有些气馁，难不成他应该直接和莫雨说“莫雨哥哥我喜欢你”不成？不行不行，太直白了。
　　“反正……反正你就是……星星……”穆玄英还是嘀咕了出来，莫雨表示，猩猩就猩猩吧，毛毛喜欢就好。
　　“咯，公司到了。”莫雨出声提醒了一下穆玄英。
　　“哦……哦！啊？好好好！”穆玄英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莫雨在说什么。尼玛就是怕迟到才让莫雨哥哥送的啊！这下真要迟到的话还怎么是好！穆玄英急忙带上身旁的公文包推开车门跑了出去，没跑几步呢，只见他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莫雨，做了个什么口型，又匆匆跑向不远处的那栋大楼。
　　莫雨哥哥，晚上再见咯！穆玄英表示这才是他做的口型。
　　莫雨哥哥，我喜欢你哦！莫雨表示这真的是他理解的话。
　　莫雨看着那个渐渐跑远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傻，真傻，直接和我说不就好了，干嘛那么老远地故意做个口型吊我胃口。“傻毛毛。”
ｔｂｃ．

楼主求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