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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08-26 00:38回复
      ①胡安·米罗(1893—1983),西班牙画家、雕塑家、陶艺家、版画家,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位于蒙锥克山上的米罗基金会,开放于1975年,是收藏米罗作品最丰富的美术馆。
      寄到我家的邮件从不出现在楼上,通常都是放在门前的信箱里等我去拿。是谁让他们进来塞进门下边呢?或许是楼里的某个住户。在快速排除可能的送信人后,我决定向邻居玛努打听,看他能否提供一些线索。玛努是安达卢西亚人,和妻子及十几岁的女儿住在三楼。他在大楼的房顶养了一些兔子,就在我厨房的后边。晚上,他常坐在兔子笼旁喝着科多巴酒。有时我会和他一起坐在楼顶天台上。我们的友谊就是在夜晚这种矜持寡言的习惯中逐渐形成的。我们俩都乐于彼此为伴。坐在楼顶上的绝佳位置,我们对邻里关系、天下大事都持简单看法。玛努觉得孤单时,就来敲我的门或厨房窗户——从这扇窗户可以看到我们共有的楼顶天台,那儿有兔子笼,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叫我出来喝上几杯。他的工作是在码头看管仓库。玛努打开门,嘴巴正嚼着东西。我们互相打了声招呼。
      “哦,玛努,今晚有人找过我吗?”
      他用脏兮兮的餐巾纸擦了擦嘴。
      “他娘的,我哪知道!”
      “我出去了,有人把一张卡片塞进我的门下边。”
      “我没听见有人过来,等等。”
      他大声地问他妻子和女儿,她们也都说没有见到。
      玛努穿着一件白背心,大腹便便,一身酒气。
      “进来进来,喝一杯,随便吃点。”
      “不了,谢谢。”
      “会如你所愿的,嘿,别担心。”
      “什么?”
      “或许他们还会回来的。”
      “谁回来?”
    “找你的人,你的访客。”
      “或许吧。”
      “你似乎心事重重。”
      “我不明白,不明白的事就使我思来想去。”
      玛努明显也在想这个。
      “你知道什么让我思来想去?我家的兔子。兔子应当交配的,可我家的那些兔子从来不交配。”
      事实刚好相反。玛努的兔子乱交配,而且繁殖速度惊人。
      “说不定你家的兔子思想境界高:考虑精神生活啦、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啦、地方选举啦,或者它们的性取向与众不同。”
      “你不觉得我也有可能这样?”
      “当然,明天见。”
      “再见。”
      我回到楼上,又瞧了瞧那张明信片,仍然头绪全无。没有签名、没有信息的便条,仅仅是说明呢,还是一张请柬,或两者都是?
      我拿着那张卡片,走到房顶的天台,抽着烟。赤脚下的红砖余温尚存。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一阵暖风从海面吹来,夹带着咸味和夏天的气息。我倚着栏杆站了良久,夜晚的声音不绝于耳:车流声,狗吠声,马路对面敞开的百叶窗传来一对夫妇吵架的尖叫声。我决定洗个澡,然后早点睡觉。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被卡车的噪音吵醒。他们开始在市场卸货。几乎每天如此。这样也好,反正我喜欢早起。卧室紧临阳台,我是开着窗睡觉的。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整箱整箱地堆积在楼下的鹅卵石地面,兼有市场里出售的鲜花及其他室内植物。五月早晨的空气真宜人。
      我已经三十岁了,时常遭受着两种痛苦。其一是肝痛;其二是对家庭生活隐约的向往:有一份固定的收入,下班回家时,孩子们和我打招呼。这种向往时常伴随着肝痛。三年前,在一次长时间的饮酒之后,肝痛发作,我去本市北部的马拉加利区看一位针灸医生——名叫菲娜·门德斯的年轻女人。她热情地施展针灸手艺帮我治疗,而我像一个呲牙咧嘴的受虐狂一样,忍受着多重折磨。肝痛缓解后,我开始以非病人的身份去看菲娜。她遵从延年益寿的饮食之道,吸温斯顿牌香烟。她建议我多吃糙米和新鲜的绿色蔬菜。她留一头乌黑的秀发,眼睛出奇的蓝,开一辆大众-高尔夫跑车,驾驶速度简直风驰电掣。她毕业于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生物化学专业,喜欢听吵吵闹闹的摇滚乐,相信外星人很快会入侵地球。我们相爱了,于是我搬进了她的寓所。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5-08-26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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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周末我们都不上班,而是去比利牛斯山体验惊险的旅行,只带上两张毛毯,足够的水果和坚果,一个煮茶的平底锅。我们把车停在人迹罕至的煤渣路上,爬上山找到一个角度合适的位置后,我就生火煮药茶。菲娜坐在那儿望着天空,搜寻可能会出现的宇宙飞船。每次她都信心十足地观察好几个小时,有时躺下来把头枕在我的肚子上。我也凝望着天空,思索茫茫无垠的繁星。
        “看!”一天晚上,我们在那儿躺了一个半小时后,她说,“那儿有一个。”
        “那是飞机,”我说,看也没看。“大概是飞往吉罗纳的吧。”
        “飞机不会像那样闪光的。这是一种不同的颜色,一种不同的闪光方式。而且,这个是不动的。”
        我们所谈论的光呈银蓝色,无从知道这个飞行器飞得有多高,可能是静止在那儿,也可能是飞得非常慢。
        “它在盘旋。”菲娜说。
        我不知道这个蓝色的光是什么,但绝不相信这是不明飞行物。我伸手从菲娜那儿拿了一支烟点燃,盯着那个微小的光点。天空显然更近,就在山的那边,巨大的天幕比平常更浩瀚,无数的星星冲破夜幕的边际点缀在天空。
        “为什么来这儿,菲娜?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特地到这儿来呢?”
        “在欧洲,比利牛斯山是常看到不明飞行物的地方,尤其是在蒙特塞拉特岛、克莱乌斯角半岛和安道尔的这个三角区内。这个区域的一些巨石林、中世纪的重要宗教场所,都指向特殊的能级。这都是与宇宙通连的迹象。”
        有时候菲娜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新世纪”的导游。
        “不过他们到这儿干嘛呢?”
        “我猜他们是在等待。”
        “等什么?”
        “当然是等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
        “所以他们或许是银河系的社工?”
        菲娜通常不理会这种评论。
        “当人类做出极端的事情时,如战争、瘟疫、灾难、环境的破坏,他们就登上舞台。那时,不同寻常的事情就会出现了。”
        “你觉得多久这样的事才可能发生?”
        “哦,五六年吧。”
        我站起来添了点柴火。菲娜的观点很使我着迷,但她对于飞碟的观点,我则不敢苟同。刚开始我们的关系时,她就说我是天外来客,但我可没这么觉得。那是在此之前一次夜间远足时说的,谢天谢地,她没旧话重提,或许是因为感觉到我对此反感了。现在她也心神不定地坐正,靠过来扯下我毛衣上的尖草籽,扔到一边,好像我身上爬满了大虱子似的。我继续用一根长棍挑了挑火。
        “你以为我受蛊惑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快地答道,“不过你怎么对某些事情这么肯定,嗯,那些没有证实的事情?”
        “只是一种感觉,我们基本上被那里的力量所保护。”
        “像对上帝的信仰。”
        “不,不是对上帝的信仰。是一种内在的必然性。”
        “菲娜,你已经被培养成一名科学家了。在其他方面,你相信理性的解释、可验证的理论等等。但对于外星人入侵这个想法你没有一丁点儿证据。你真是充满矛盾的人啊。”
        偶尔我需要激怒她,因为她对于不明飞行物的迷信使我难以忍受。她的这种迷信似乎是毫无根据的愚蠢。她对于针灸的研究和对草药、香精油和指压按摩的信仰,至少还有一些系统的根据和实践来证实。
        但是造成我们之间裂痕的并非是她内在的这些矛盾,而是我们越来越觉得彼此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不同的东西。在搬到她那儿的一年时间里,我的工作比以前更需要费心费力了。我开始熬夜工作,时常在夜里十一点回家,此时菲娜已经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她渐渐变得不可理喻,要求苛刻。她想理睬我时,就营造持续许久、激情四射的云雨之欢,我从未拒绝过,也不想拒绝。起初,是我感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压力日益增大;其次是我俩相处两种极端的状态:要么沉默,要么做爱。没有中间道路可走,没有可供我们俩彼此了解的空间,或许我们的共同点比我们最初所认为的要少得多。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5-08-26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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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我酒后驾车,在城市环道上出了车祸。车上还有一个哥伦比亚独臂诗人和一个有异装癖的弗拉门戈歌手。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对于这次车祸什么也不记得了。更糟的是,车祸中我还撞上了另一辆车,因此被索要一大笔保险费。我的驾照也有被吊销的危险,但我根本不记得是否被酒精测试仪测过,或是否去过警察局。离开医院后,我和菲娜的关系更僵了。我们开始向对方扔东西,把过去的不满都翻了出来,这都是些不好的征兆。我搬去和那个哥伦比亚诗人卡洛斯住,他住在哥特区。就在那个周末,我在圣·卡特里娜找到了一间公寓。
          至今我和菲娜已两年没见了,每当想起她,既令我感触良多,又令我不胜其烦。我穿上短裤,轻轻走到厨房泡了杯咖啡,然后坐在天台上。太阳正从远处码头的吊架上升起。今天将会是温暖的一天。我没刻意多想就做了决定——早上我会去米罗基金会。十一点的时候,我就会站在《夜色女子》那幅画旁,猜想会看到谁,看到什么。
          我是一个健身俱乐部的会员,俱乐部离马拉加利不远,在那里我度过我严谨生活的最后一段时光。我打算先去锻炼两个小时再去米罗基金会。地铁站熙熙攘攘,但大部分人的方向与我相反,他们是去上班的。到了体育馆,我在跑步机上设定了运动量作为热身,周围与我同步运动的人实在不少,他们都是坐办公室的,我们每个人都封闭在各自的事业里,尽职尽力地提高自我。因为两周时间没来体育馆锻炼了,我不得不小心一点避免运动过量。可我还是练了举重、哑铃训练、弯曲手臂、伸缩肌肉,虽然这一系列的动作使我感觉疼痛。最后我去了桑拿室,并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游泳。多数顾客都走了,整个池子和桑拿室就我一人。我喜欢高温室里的宁静,对我来说,就像是劳累之后安静的天堂,里面充满了桉树和松树的香味。我做了一会儿呼吸运动,胸口和肚子上的汗珠如溪水一般流淌下来,可我的脑袋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空荡荡的。
          门开了,令我惊讶的是,进来的竟然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尤金妮娅·法布尔。她是加泰罗尼亚的雕塑家和画家,住在本市的格雷西亚区。在我搬来西班牙之前我们就认识,大约十五年前曾在雅典见过面。尤金妮娅有一种苦行僧的性格:她惯于完成艰苦的、自我强加的任务。她皮肤黝黑,做事严谨、认真,但像一名身手不凡的魔术师一样具有非凡的幽默。她脸上带有与动物亲属关系的标记:假若她生下来不是人的话,应当是一只狐狸。
          “尤金妮娅,没想到你也是会员。”
          她轻轻地亲了我的两颊。
          “一个朋友邀请我来这儿,所以就来了。你在忙什么?”
          “我也在赴约,大概可以这么说。”我说道,并且告诉了她关于明信片的事。
          “那太奇怪了,你应当知道米罗用这个主题画了不止一幅画吧?”
        “不,不知道。”
          “是的,还有《女人和鸟》、《夜晚的女人和鸟》、《被一群飞鸟围住的女人》等等。”
          “被一群女人围住的夜鸟?”
          “不是这么说的。”
          “但这太奇怪了。你瞧,首先,那张明信片本来不该出现在那儿,其次,似乎是关键时刻就来了。”
          “为什么关键?”
          “就在我看到有人被抢劫之后。我本来可以出手相助的,可我没有,就像是看电视一样。我更乐意看,而不是做事。”
          她顿了顿说:“听起来不太妙。但实际上很正常。一切都说不准的。我们生活在气泡当中,外面的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恶毒的,或是对我们进行着不应有的入侵。有空到我那里坐坐,你会让我的头脑变得更清醒。”
          “这是恭维吗?我猜不是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会去的。”
          “很久没见你啦。看你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你需要出去散散心,去山里走走吧。”
          “好的,尤金妮娅。”
          一会儿,一个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走进桑拿室,坐在尤金妮娅旁边。她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尤金妮娅匆忙作了介绍。我没记住那个女人的名字,脑子想着其他事情了。桑拿房越来越热,不舒服,于是我起身道别。我享受了一个长长的凉水澡,然后穿上衣服,四肢弥漫着失重般的感觉,极度舒适。
          隔壁有家小咖啡馆。我买了一份西班牙语报纸,一边看一边吃早餐:一个煎蛋卷和涂有生力酒的面包。看完报纸时,已是十点多了。我离开咖啡馆去搭地铁。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5-08-26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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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踏进列车时,车上正上演一个小插曲。在车厢的那头,四个年轻的吉卜赛人正恐吓一个红眼睛的醉汉。醉汉嘟嘟哝哝地对他们嚷道:“放开我,放开我!”他们没有放。他们似乎是故意惹怒他,逼他拿出什么来。在德拉萨拉斯站,那个醉汉拖着脚走到车门,我注意到他大衣下面还裹着一条小狗。那帮吉卜赛人推搡着醉汉,正当醉汉准备下车时,小狗的一小股尿喷到了最近的吉卜赛男孩子身上,把他的衬衫弄湿了一大片。那个男孩子赶忙后退,厌恶地大喊了一声,就在关车门的一刹那,他用手刺向那个醉汉——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仿佛是刀子又迅速被拔出。我一下子被这高超的表演所吸引,希望看到那个醉汉倒在月台地板上爬不起来的样子。但这只不过是那个男孩一个人在表演。车开动时,那个醉汉生气地转过身,自言自语,将大衣重新裹好小狗。车厢内,其中一个吉卜赛男孩拿着刀重演刚才的那一幕,他扮演那个醉汉,像电影里那样,脚跟慢慢旋转,在过道上踉踉跄跄。除了被尿湿了衬衫的男孩外,其他人都大笑,然后又一起向车厢里面走去,去找更多的乐子。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5-08-26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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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略微谈了自己的情况,并告诉她,我父亲小时候就在西班牙内战时期作为难民去到威尔士,我在卡马森郡受到威尔士和西班牙式的教育长大,还告诉她后来我周游希腊、土耳其和北非的经历,如何于五年前来到西班牙,最后为一名出版商工作,编辑百科全书,还做过自由翻译者和文学作品的编辑。换句话说,我简单说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以回应她的慷慨相告。坐在树下,我迅速重释了那张明信片的意义。按照这种新的想法,它是如何被放在我门底下的就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它,我才认识了努莉亚。我可能错过了另一个重要的约会,不过与这次见面毫无关系。对她和那张明信片的关系再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意义并不大。而且她已经笑过我了,并礼貌地容忍了我生硬的解释,进一步追究只会让她离开,我可不想这样。
              我对努莉亚有似曾相识之感,假如她看上去不高兴,我会觉得不安,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确信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她那张脸,看过的人都会难以忘怀。当我认认真真地向她解释时(可能是第三次解释明信片的来由),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双眸是那么深邃迷人;不经意间露出洁白小牙时的微笑是那么引人注目。我想,她不是笑我的故事,而是笑我在讲故事时拘谨而又诚挚的态度,以及词语与意思之间内在关系的固定意义,我认为理所当然的,对于努莉亚就明显不那么容易理解。她说话时,声音如火炉里的烟在我身边环绕。她用词的方式仿佛是文字游戏。效果如同是一场追逐:她说话有时犹犹豫豫,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消失,然后又出现,好像连这些词语本身也感到惊讶,要不然就是溶化在淡淡的笑声里,慢慢地消逝了。
              “你喜欢海鲜吗?”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意外。
              “是的,非常喜欢。“
              “那么,想去吃吗?”
              她强调最后两个字,然后微微一笑:嘴巴透出天真无邪,但眼睛在笑。我并不介意她嘲笑我。相反,这让我安心。
              “当然了,去饭店吗?”
              “不是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想还是稍迟一点吧。”
              什么事呢?我心想,嘴巴却说道,“可以。去巴塞罗尼塔怎么样?”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5-08-26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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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塞罗尼塔不错啊。”
                她提到一个饭店名字,我听说过,不过没去过。我们订下了时间:晚上九点。
                然后,她起身吻了我的双颊,戴上墨镜后离开了。我注视着她,直到她从视线中消失。她没回头。
                在那天中午余下来的时间里,我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我漫步回到兰布拉斯大街,又来到哥特区。商店正要打烊午休,我顺道走进附近的一家杂货店,买了瓶冰冻的卡瓦①酒,一些塞拉诺火腿和橄榄,又在隔壁的面包店选了一条面包。回到住所,我打开橄榄袋,取出一颗咬在嘴里。我脱下鞋,把夹克扔到椅子上,然后瞄准废纸篓,准确地把橄榄核吐到里面。我倒了满满一杯卡瓦,开始准备午餐。我端着盛着火腿和橄榄的盘子,拿了半条面包,又从冰箱里取了一大片甜瓜,走到天台上,又转进去拿酒。
                天台上的吊床拴在卧室和客厅外墙的铁环上。这是天台上唯一阴凉的地方。我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慢慢吃,仔细琢磨在米罗基金会发生的一切。首先,邂逅努莉亚是件乐事。不过,虽然她对我明显有好感,这令我开心,但无助于真正了解目前的情况。坐在天台上,我不得不承认,明信片这个疑团尚未解决。我很难相信努莉亚——她就住在紧邻米罗基金会的普波区——正好在我约定的时间去参观画馆,然后和我一起离开,犹如我们认识了多年一样。需要琢磨的还有:她的无动于衷或漠不关心。对此,我当然可以理解为坦然自若、老练世故。她给我的印象是她认识我,好像不是与生俱来的超然。她已经对我有了大致了解,如果我疑神疑鬼的话,至少今晚去见她时,我会有机会发现更多的东西。所有这些推测都让我迷惑和不解。为什么写那张明信片的人不直接和我联系呢?我一个劲地想着我在巴塞罗那的三年到底得罪过谁,或谁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但最终一无所获。
                酒差不多喝完时,我不觉昏昏欲睡。炎热的下午,空气污浊而又难闻。我看到一只蜥蜴从天台的墙壁爬过。一只蜥蜴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城市大楼的墙上。它停下来朝着我眨眼,看着我,也可能不是。或许它在等待,或许它此刻什么也不等。在过去两千万年以来,蜥蜴一直在阳光下眨眼,看或不看,等待或不等待。由于某种信念,我的记忆进入这只蜥蜴的体内,进入这个爬虫的脑子里。我想做一个简单、神奇的命名实验,便用英语对那个蜥蜴说“Lizard”①。它没动。我尝试用加泰罗尼亚语说,“Llangardaix”①,并重读最后几个连续的音节:lian-gar-daysh。我迷迷糊糊地爬上吊床,耷拉着一条腿在床外。随着吊床的晃动,脚在热乎乎的地砖上摩擦。我脑海中无故冒出另一个词:“Languedoc,”②我把这个字分成三截,音量渐低地说道。那只蜥蜴沿着它来的那条路线折回,跳下墙,穿过红色地板砖途中,再次停在那儿。它抬头瞧了瞧,然后快速越过我的脚。“Llangardaix,”我低声道。保佑小爬行动物吧,这些在人类午睡时才溜出来的爬行动物。保佑在炽热的太阳下的城里蜥蜴吧,那些午后在天台红色地砖上爬行的蜥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5-08-26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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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预料未来,看懂纸牌占卜,不过我只说我能算得出的事。”
                  “我知道你是干嘛的,你是预测灾难的。”
                  他凝视着我,仿佛是第一次看到我似的。
                  “我也知道你,”他模仿我的口气说,“是干嘛的。”
                  “你知道?”
                  “是,你观察别人,你追求——”他拉长这个词,听起来与“最糗”押韵,同时转动着他淫荡的眼睛,“——的是你无法预料的事情,尤其和女性有关,你有窥阴癖,你是婊子养的杂种。”
                  “你难道什么都知道?”
                  “我能看到未来,你知道吗?”
                  “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他又四下张望,然后紧张兮兮地坐到我旁边。
                  “我给你做个纸牌占卜。”
                  “谢啦,但还是免了。”
                  “没什么。”
                  他还嫌不够,又从马甲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副破旧的纸牌。
                  “好的,还没有看完全,时间不够。我只是来帮帮你的,没有别的,我只想对你目前的状况提供些帮助,我们来谈谈你目前的……状况。”
                  我无动于衷。
                  “切牌。”他用命令口气说。
                  “没兴趣。”
                  这个吞火者叹了口气,就像是面对一个倔强的小孩。
                “来,来,来,”他怂恿说,同时松开那沓纸牌的橡皮筋。“来吧。”他把纸牌递给我。“切牌。”
                  我双臂抱在胸前盯着他。
                  他嘘了一声,做出一脸怪相,假装成是某个人从不远处盯着看,然后便开始洗牌。
                  “来吧,还没有看完全呢。一张纸牌就可以预言这个,呃,这个你现在困境的最后结局。”
                  “我谈不上有什么,”我说,反过来模仿起他的口气,“困境。”
                  “你撒谎,你这骗子。你目前的情况非常严重,我的兄弟。”
                  尽管他的提议自信得荒谬,我仍无动于衷。我很想知道他如何打破我俩之间的僵局。他以为我沉默不语是因为不确信。
                  “既然这样,好吧,我替你挑一张牌。”
                  “那可是你的牌,不是我的。”
                  他没有回答,继续洗牌,然后把牌摆在我们中间。
                  “你挑一张,那一张就是我的。我挑一张,就是你的。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不用明说,我们俩都知道,不是吗?只用几张主要的神秘纸牌,不管什么样的纸牌我都可以预测得到。”
                  我叹了一口气,只能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
                  “好吧,但我得先给你挑一张。”
                  “没问题。”
                  我抽了一张牌放在他面前。这张牌是月亮,一轮新月愤怒地俯视着两座塔之间,前面是一条狗和一条狼对着月亮低吼,它们身后,一只红色的龙虾悄悄地从池塘边爬上来。
                  他看着这张牌,神色不安。
                  “就是这张牌,他妈的。”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喃喃不休,像是背诵秘咒。
                  “怎么样?”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5-08-26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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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来说很糟糕。我想要星星,但她告诉我这些:迷惑、错觉和恶心。可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他又补充道,语气像个悲伤的小丑,“我可不会背叛她。”
                    我耸了耸肩说:“她是谁?你在禁区乱搞女人了吧?有人出来报复你了吧?”
                    他没说话,沉思一会儿说。“这是个有趣的问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对劲啊。”
                    “别瞎扯了,”我说,“你是在开玩笑吧。”
                    “现在轮到你了。”他说。很明显,他十分热衷于预测我的未来。“我来替你选一张。”
                    他抽出一张牌放到我面前。牌反过来,或是倒过来了。上面是一个祭司,一只手拿着一个三层十字架,另一只手举起,明显是在祈祷和祝福。门下的两位助手坐着,他们俩之间有一对交叉的钥匙。这张牌是大祭司。
                    “我看不出什么意思,”我说,“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
                    “嗯,是呀,我最好得解释一下。”
                    他用力挠了挠头发。
                    “纸牌上说,你真他妈是个白痴,一个混蛋。一个,呃……嫖客。”他突然自我陶醉似的大笑起来。“自大、无能、虚弱、失败、不敢正视现实、敏感。你以为你知道这一切,但你不知道。我的朋友,你要倒大霉了,你最好小心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哦,是吗?”他咧着嘴笑。“那么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服务员就走出咖啡馆给旁边的桌子提供服务。吞火者抓起那杯我还没有喝过的威士忌,一口喝了下去,转过头,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了。
                  我依然坐在桌旁没动,示意服务员结账。他往回走时,那两个刚才观看吞火表演的男孩子中的一个正翻弄吞火者的包,另一个拿着一个塑料狗头面具,扯开往自己的头上戴,斜眼看着他的同伴。吞火者朝他们破口大骂,他俩吓得往后退,可又按捺不住好奇。他拿起那瓶汽油递给那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孩,另一只手把大拇指伸进嘴巴,做出喝酒的姿势。然后,他一把从男孩子那里抢过面具,在地上找了一块大鹅卵石,假装要砸他们。这两个男孩子转身就跑,其中一个还停了一下,点着一根已经吸了一半的烟,然后又递给旁边的男孩子。他们俩远远地盯着那个吞火者,朝他大笑。
                    我走进咖啡馆里面,去了趟洗手间,等我回到外面的时候,那个吞火者已收拾吞火用的行李和狗头面具走了。
                    我起身慢悠悠地朝海边走去。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特别迷信,但这次邂逅毫无预兆,因此感到不安。我遇到过许多人,却宁愿忘记他们,不过哥特广场从不乏咄咄怪事,西班牙谚语曾说,这样的情景通常是预示不幸。我几乎相信我已经在乞求这个吞火者,恳求他从他早年生活回来。有个烦人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很大,就是说他认出了我,尽管他脑袋里一团乱麻。我突然想起,他从桌子那头向我靠近时,我第一次发现,他身上的龙刺青是他自称的身份的基本标志。这个吞火者是一股破坏的力量,是混乱的化身。
                    空气中弥漫着不祥之兆。在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里,接二连三发生表面上毫不关联的事情,我的心不由被触动了。抢劫、米罗明信片、努莉亚、吞火者……所有这些都促使我相信存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可能性,那就是物质世界和心灵的运转以某种方式相辅相成,它们互相对立但又不能分割,一个停止了,另一个就取而代之。
                    我对自己说,要留神。就那么简单,不是吗?你就要倒大霉了……你最好小心点。
                    地中海就在我的正前方,我沿着紧靠海滨北部的小艇港漫步。游艇排排泊在港口。一艘很大的木头帆船停靠在那儿,是那种年久日深的木头帆船。红帆卷在桅顶上,光亮的深棕色船板上映出一道道不屈的深红色,整条船映在大海和天空的蓝色里。为什么用红色的帆?当水手决定用红色的帆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当红帆那样紧紧绑在木头上时,似乎就拥有了这种受制的活力,一种隐而不露的性冲动。当它们飘扬在广阔的海面上时,这艘船就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红玫瑰乘风破浪。当那些不谙水性的农民偶然从收割的豆角地里抬头看时,或是在给卷心菜除草时抬头之际,对他们来说这该是多么美的景色啊。不可名状的离奇,早已忘怀的渴望,是什么样的情怀寄托于汹涌的蓝色大海里航行的一艘深红色船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5-08-26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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