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想说,‘我怎么会不了解卓扬呢’没错吧?”卓扬挑起双眉,盯着眼前三尺虚空,迟缓地摇了摇头,淡然笑道,“我确实常常穿着温暖又素净的浅驼色衣物,我喜欢它吗?一点也不。只是因为爸爸的寝具、睡衣与休闲衫总会挑选那种颜色。一个人在最私密场合所做出的选择,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好,所以那时爸爸喜欢的颜色。每次出去吃东西,我总会点姜撞奶和菠萝油,常被严予思笑话。那也并不是我最爱的食物。你一定不记得了,刚回到严家时,你曾经带我们三兄弟去品尝过一家即将结束营业的老字号,东西吃起来平平无奇,你却极尽赞美之词。后来我慢慢想到,那家茶餐厅正好在爸爸读书的中学附近,或许你所怀念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吧。所以我总希望,通过不断的尝试,能帮你找回记忆里的味道。你以为我很喜欢阿加莎的书吗?其实我并不是个推理文学爱好者,无论大侦探波洛还是马尔普小姐,我都不感兴趣。是啊,我读了她所有的作品,那仅仅是因为,你曾珍藏过她的一份手稿……当然,我做这些,都是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你完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说出来只是想告诉爸爸,我是个非常表里不一的人,你喜欢的阿扬,并不是我。不要再做什么试图让我开心了,那只会让我发现自己的徒劳无功,使我觉得更加挫败。”
“是,你说的很对。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你……”严耀钦在地毯上无声地踱来踱去,脚步沉重。他急于将自己的心思展露给儿子,连音量都不自觉放高了几分,“不了解又怎么样?我可以重新去了解你啊!花多少时间都不要紧!阿扬,爸爸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安心陪在爸爸身边好吗?”
“真的喜欢?这种喜欢又价值几何?爸爸,若是现在让你把整间严氏交给我,可以吗?”不等严耀钦做出反应,他自己先呵呵呵笑出声来,“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对于生意,我一窍不通,也没想过得到爸爸的财产。很多事,最好不要轻易说出口,说得太重了,怕会承担不起。”
严耀钦明白,哀莫大于心死。他能面不改色轻松说出这番话,看来对这个家,对自己这个爸爸,是真的毫无眷恋了。
卓扬审视着严耀钦的脸,片刻之后,笑眯眯点点头:“好吧好吧,不安也好,愧疚也好,补偿也好。如果爸爸真的喜欢我,应该会满足我的理想和愿望吧?里岛这个地方住得久了,让人不舒服。我想出去走走,去澳洲,法国,或者意大利,想去专业地学习艺术。作为一个喜欢孩子的爸爸,这点要求,总可以满足吧?”
严耀钦内心的烦躁愈演愈烈,一天之中,几乎要把他上半辈子所有的解释和表白都用完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说话方式和行为方式,在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耐性。最终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烦闷,强挤出几分笑意:“阿扬,我知道,你若真想走的话,谁也留不住。你想去读书,念设计也好,念绘画也好,爸爸可以帮你申请中意的学校。我也知道,你经济上完全能够独立,但是别忘了,你如今只有十五岁,很多事情都需要有监护人授权才行。就算你想走,起码要等到过完十六周岁的生日。再说……”
他咬咬牙,硬下心肠,小心说道:“这些天在岛上,依旧可以看到新闻吧?想必你也该留意到了,卓家最近动作不断,要与里岛、外岛几家船业公司结成行业联盟,谈什么共同进退。归根结底,无非看到严家最近与同生会来往密切,要合作赌船生意,想借机打击报复。为了你,我可以容忍他们,甚至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损失。但你要明白,我虽然是当家人,可严家的利益却并非只关乎我一个。怕到时候,我不动手,自有人会动手。事情真闹大了,最后吃亏的只能是卓家。你想走,起码也要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了再走。”
他了解卓扬,如今能牵绊住他的,只有这仅剩的一点亲情而已了。
卓扬静静看他说完,忽然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爸爸,恐怕最后这一段,才是你真心想说的内容吧。对付舅舅和外公,还有谁比我更有用!”
这种傲慢的语气让人错愕,严耀钦不敢想象这是从那个温顺聪慧的小狐狸口中说出的话。他耐着性子分析道:“阿扬,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计较。你愿意这样想我,也随你吧。就算我是为了严家,但处理好卓、严两家的关系,对你和你舅舅,都有好处。”
卓扬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笑出一片冰凉:“是啊,外公和舅舅都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人欺负他们。我来到严家三年了,这三年里,每个人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很清楚。从前我一味忍让着,不是害怕,而是不希望被无谓的争执打扰到我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现在不同了,我是严予思嘛,面对威胁,严予思能做出什么样的事,爸爸该想象得到吧?大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无知又任性!当然,我年纪还小,没有什么本事,不过三年来跟在爸爸身边,这里头倒是装了不少东西……”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那些时间啊,数目啊,对话啊……装得满满当当。我不懂,完全不懂,但是我想,外面自然有人会懂……爸爸,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想法设法把这个变成严予思的卓扬送走,不然,总有一天要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