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发现我开始渐渐忘记许多事情。在此之前我记忆力好得很，好到我甚至还能在脑海中调出我五岁的影像。而开始忘记这些，差不多是从三年前开始，而我甚至记不清三年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记住的画面，是那乌蒙蒙的天和细细的雨。雨水说大不大，可是完全打湿了英的头发，汇集成流滴在我的脸上。他的表情很痛苦，肩膀一耸一耸地好像在哭，我满耳都是雨声，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想跟他说一句别哭了，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我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搁浅的鱼妄图从空中的雨水里获得氧气延续生命。可雨停之后依旧没有东西支撑生命的灯火，渐渐就熄灭成烟。
我只想说出这句话而已，此时却难如登天。
英啊——别哭了。

一
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定居在了这里，每天的日子很无聊，看太阳升起又落下。我总会在夕阳的一半没入地平线下时看到隔壁的老妇人也站在我旁边，她是每天唯一陪我目送那团火球把天际渲染成一片火红，又缓缓褪色被黑暗侵染的人。
我有时候会观察她此刻的神情，而我往往会为之震撼。她会毫不避讳地直视阳光，目光虔诚，有着与她年纪不相仿的火热。半边脸都被余晖映出红光看不真切，双眼一扫平静熠熠生辉。
我突然很想离开这里去旅行，想知道全世界各地是不是都能看到一样的晚霞，一样的迷人而壮丽。
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晚霞，在地球上只是昙花一现，最初的热血会被时间打磨光滑，又会被名为社会的染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两鬓斑白后以不同的心情在一瞬间彻底归于黑暗。
我会转过脸去对老妇人笑，那笑容应该还像从前那样温和。她也会向我招招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缓缓勾起嘴角，我只觉得春风拂面，关于我母亲的记忆会瞬间涌入脑海，即便大多数我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片段影像，但还是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会堵在胸口。
我在等你，等每天可以与你一起欣赏灿烈的红霞，朝阳日暮。英。
从三年前那天之后，我和英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一年之中的几次见面大多都是他来看我，而我无法离开。不过这些在这三年中我都已经渐渐习惯。
每次他来的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笑颜常挂的脸蒙了浓重的阴霾。我想伸手抚平他拧成一团的眉，却往往在距他咫尺处停下，虚描着他的眉眼。
他总是一声不吭地站在我面前很久，站累了就坐下，有时也会靠在我身上小憩。我很想叫醒他怕他着凉，可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他浓重眉才会微微舒展，大概是梦见了什么能让他得到片刻欢愉的事情。
我们背对背靠着，有时候我会抬头看看天，巧得是每次他来看我，天色都是灰蓝的，太阳只能从层层云霾中艰难地为大地带来光辉；有时我会回身轻轻揉他黎明般灿烂的发，就像以前我经常做的那样，在他傍晚归家的时候，为他拂去积累了一天的尘埃。
然后他起身和我告别，我目送他踏着灰色的水泥板离开，鞋跟和地面碰撞的声音都那么沉重。
大多数时候我们会这样相顾无言，但每年中总有一天我可以离开这里和他度过，那是类似于我生日的日子。我们同样不会对话，我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而行，一起去一个个地方。那些地点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们大概是在那里过得很开心，虽然我记不得那些美好的事，但看到某些场景心中会一悸，翻腾出名为欢快的情感。

*
在这里的时间模糊又混乱，这种情况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无法接受。但随着时间一日一日地流逝，我也像习惯了没有英陪在我身旁那样适应了不寻常的时间。
其实我并不很孤单，我的邻居们有时候也会围在我身旁让我讲我来到这里之前的故事，但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们我大部分都不记得了，然后耸耸肩。这时我隔壁的老妇人温暖的手会摸摸我的头，对我说没关系，眼里光辉熠熠。
“我们也是这样，不过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那些珍贵的记忆。”
我点着头，目光却投向远方。我走到下山的石阶前向山下眺望，时至深冬，松树挺立着翠绿的针叶披带白雪，山下依稀可见的城市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繁华更盛。
算算山下的时间应该是情人节前后了，今天我对面的松本收到了来自他女朋友送的玫瑰花，娇嫩的花瓣上水滴凝结成冰，在冬天的雪地灰白色调中，这红色格外惹眼。
松本是去年才来到这里的，一个格外开朗的小伙子，他的到来给我们这里增添了不少活力，平时总喜欢拉着我讲笑话。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英，似乎也是一样的温暖，如初春的阳光般美好。
我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一面，大概这几个月来他都是强颜欢笑，但也着实无计可施，到了我们这地步，如果有感情牵绊，总是伤人伤己。
我走过去拍了拍松本的头：“别伤心了，一切会习惯的。”
不是一切会好起来的，也不是一切都会过去的，是一切都会习惯的。对于我们来说，永远都不会过去。
松本低头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才抬头看我，他刚才在哭。
他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垂下眼帘。我在他身边坐下来，靠在石碑上，面前是那捧鲜艳的玫瑰，等着他说出他想说的。
老妇人告诉我每一个新来的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将心里所有的不痛快都说出来然后才能解脱，过上其他邻居那样悠哉地生活慢慢消磨难捱地时间。
这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自己就会想说出来，只有我是个例外，来到这里三年却仍然没有吐露我之前的经历遭遇。
“你是个羞怯又温柔的孩子，我在等着你将你的一切说出来。”
老妇人看着我的眼神温柔慈爱，爬满皱纹的脸让我感受到了母亲般的关怀，虽然从她的衣着来看她似乎要比我大一个世纪，但是我很敬重和亲近她，像对母亲一样。
“我很难过。”松本终于看着玫瑰开了口，眼里溢出浓重的悲伤，“我只知道她的名字是奈奈，她是我的女朋友，却丝毫想不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他顿了顿，我默默地看着他，示意我一直在听。他应该是感觉到了。
“这对奈奈是不公平的，她在为我悲伤难过，而我却不能理解为何她如此悲伤，也不能回应以相同的感情。”
“这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看她今天瘦削的脸，我敢肯定她从前比现在要精神得多。”
松本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懊恼，愤怒和伤心。时间会将一切的情绪化开，最后他颓丧地和我一起靠在石碑上，好像卸掉了全身力气。
“其实你也可以找回这些记忆的，每年你可以跟奈奈出去一天，就是你去年来到这里的日期。”我闷闷地盯着地上的白雪，“这样也许你会找到从前对她的感情。”
松本浑身一震，猛地直起身，目光灼灼好像可以把我烧穿。他看了我良久才开口，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真的？”
只有两个字，我能感受到他激动的心绪。看着他这样满怀希望，我按下了下一句即将出口的话——
你会沉浸在对她无尽的思念中而更加痛苦，等她悲伤过后终为人妻不再来看你，百年后与他人同葬一穴，你无能为力。

老国王高兴的抱着哥哥

@等不到你还活么
这傻逼非要我圈

我没能说出来，我捂住脸将头埋在膝间——英，你也会这样吧。

*
世间悲伤有千万种，都不及你我相隔咫尺却不能相见。
转眼千次朝夕更替，三轮四季更迭。我在无尽的时间中等待那道身影从远山中走来，踏上被露水阴湿的石板，西装革履或随意休闲，手中总是有一朵还带着水滴的白玫瑰。
他在花瓣上落下一吻，动作缓慢地放在石碑前，目光温柔又哀伤。
“如果可以，我想亲手将这玫瑰送给你。”
英站在我面前直视我的眼，几月不见他变了许多。
总是乱蓬蓬的发柔顺地趴在脑袋上，下巴上泛青的胡茬使脸部轮廓更加硬朗，一身笔挺的西装，所有的一切都在叫嚣着他这几个月惊人的发展。
而我真的不在乎这些，我的手指沿着他的眉线游走，浓眉下这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目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眶微红。
完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温柔而内敛。
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喉间落到心底慢慢浸润化开覆盖满心间，英更加优秀是我期望，而他的疲惫又并非我所愿。他的微笑催化了思念迅速发芽，我几乎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抱住他，我很想感受他的温暖。
我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满心欢喜，我很想捧住他的脸吻一吻他的眉。
今天我可以离开这里了，陪英度过这美好的一天。
他转过身缓缓踏下台阶，身旁卷起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气。我不太熟悉，那大概是一种香水的味道。他的动作此刻在我眼中无比缓慢，完全感觉不到时光的流淌，我那个总是毛毛躁躁需要我照顾的英——真的成为一个男人了。我仿佛是嘴角上扬了很大的弧度，再回神时发现英的背影已经即将没入台阶下，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牵住英的手。
在即将踏上台阶时，我像以前一样回头看了看。隔壁的老妇人在朝霞的光辉中身影被染成了灼目的红，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她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去吧，孩子。
她一直知道我是何等执着于过去，她也一直等待着我把全部都说出来。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挑起唇角回给她一个笑。

我似乎并没有理由指责他的不忠，而事实上这也算不得不忠——毕竟我们距离太遥远，隔着一线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英的垂在地上的右手勾了勾，胳膊带动着它覆在了眼睛上，浓密的睫毛盖在了手下。
“我无能为力……”英好像在叹息又似乎在呜咽，我不清楚他是因为五十岚幸子给他的委屈还是他心中的不安，“我会遵守约定的，相信我。我对你的爱不曾有一丝改变。”
我轻轻地覆上他的另一只手，我想我此刻的目光应该很温柔。这些听起来像热恋中男女随时都能说出的肉麻情话，对我来说却是英给我最坚定的誓言。
我知道这个小子傻气得可爱，平时满嘴胡说八道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经常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而破坏了气氛，原本就通红的脸更加窘迫。我总会在这时候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眉告诉他没关系。
英在这坐了很久，从晨雾散去到地平线吞没了半扇夕阳，絮絮叨叨地说着近一年的事。他怎样被迫回归家族后又家族巨变，被迫与五十岚财团联姻。
“金木啊，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而在那之前，我得给我们家留下继承人。”他肩头微微起伏，被遮住的脸颊看不清表情，下颚处渐渐汇聚出一滴晶莹透明的珠，在衣领处投下一小片七彩光斑。
刚刚消失的压抑感又一次翻涌上来让我身体不自觉地想向上拔高，又是这个约定，到底是什么约定能让我从前如此执着又无奈，想必那时候我是很不赞成这个决定而又无法反抗，现在我不自觉地想捂住英的嘴却发现一切都徒劳。
我又一次把手覆在他的手掌上，那只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灿金色的夕阳透过我吻过它。雾霭沉沉中，最后一缕明亮湮灭于黑暗。
我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
“金木，我还想和你一起看这样的夕阳。”
我弹了弹身后的石碑，借着暗沉的月光目送他，目送这重重森林将他的背影吞噬，目送黑夜染遍他笔挺的西装。
英啊——我一直在你身边，陪你看夕阳。

三
转眼三千多个月落日起，十载时光匆匆而逝。五年前英带着他的合法妻子来看我并告知我他迫不得已回到了家族。英的家族生意做得很大，可他却是家里的独生子。自从他宣布出柜就离开了家族和我四处漂泊，如今没有我的陪伴他终于回家，但那名义上的家并不能给他温暖。
“没有你在我身边怎么能算家。”我曾劝他回家，这个金发的青年却站在我面前认真地如是说着，我笑着揉乱他柔软的头发张开双臂尽我所能的紧紧抱住了他。
在我和他四处游荡的七年里日子过得并不富裕，英却总是尽他所能给我制造哪怕一丁点的浪漫。
在夏天闷热的夜晚他圈着我坐在我们那个不大的房子的阳台上，星光下我们一起仰头在聒噪的蝉鸣中寻得内心的宁静。我们彼此沉默却并不觉得气氛压抑，不知道英在想什么。我手脚并缩在他怀里蹭蹭他的胸口寻得一个舒服的姿势，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他半仰着头表情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瞳孔中却映着灿烂的星河。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垂下头在我眉间轻柔的落下一吻，直视着我的眼。复杂的情绪在他眸中翻滚掀起惊涛骇浪，他深吸一口气，一切瞬间归于平静，月光倾泻在他半边脸庞。
“金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支撑下去。”
可是现在没有我在了。他也支撑不住了。
我还能感觉到他愈加的疲惫，一年前他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他的女儿。我坐在石碑上摇荡着双脚打量这个皱巴巴的女孩子。
真丑，一点都不像你。

到了山下，擦得一尘不染的高级轿车里司机衣冠楚楚正在待命，这辆车他用一辈子的薪水都换不来，而他却可以自然地操控这匹性能良好的马。我先于英下山趴在车窗努力向里面望，司机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仔细摩挲着方向盘，细细地打量上面的纹路。人们对得不到的东西都格外珍惜，正如我对英执着了十年，尽管他常来看我，可依旧不属于我。
英把司机从车中叫出来自己坐在了驾驶位置，我急忙钻进去坐在副驾驶上。英拒绝了管家的同行，在管家和司机惊诧的目光中将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暗蓝色的兰博基尼飞驰在郊区宽敞平坦的公路上，偶尔的一两辆车也会被它超过远远的甩在身后。我趴在窗上看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我居住的那座山已经在夕阳下变成一道黑色的剪影。
进入市区后英的速度放慢了很多，我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等待着英停下车子带我去某个未知的地方。这场景很熟悉。

*
英站在我面前依旧挂着会让我安心的笑容。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金木，闭上眼睛。”
我很干脆地听了他的话，陷入黑暗的确让我这个双眼正常的人很不安，可英立刻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与温度，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引我下楼。
外面雨打地面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好像在我头顶撑开了伞，我被他引进车里坐在副驾驶，他让我不要睁眼。发动机发出的细微噪声混合着雨声在我耳中无比清晰。

我再也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而此时英已经停了车。他打开车门站了很久都忘记关上，而他在这些时间中只是呆呆地望着游乐园那巨大的入口顶那几个闪亮的字。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此时他似乎是回过神来，车门被关上却没有上锁，他信步走到售票窗口前敲了敲不怎么干净的玻璃窗。
“一张票。”他把纸币递给售票员，售票员的眼神诧异，但还是微笑着将票递给他，并附上一句“祝您玩得开心。”。
售票员诧异什么呢？大概是高级白领独自一人来到游乐园？我忍不住嗤笑出声，而英已经进通过了检票口。
其实我也很诧异英为什么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到这里，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我陪着英走进摩天轮缓慢旋转的玻璃舱中时，我觉得我也许想多了。
我坐在英的对面。我们一点点远离地面，渐渐的地上的人都变成了短线，城市的夜景一点点被收入眼中，斑斓的灯光点亮这个充满生机的城市，东京塔伫立在城市中央，和东京天空树遥相辉映。我和英相对无言，他单手支着下巴向下望，极致的美景间他脸部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表情淡然，灯火都映在他的眼眸。
据说在摩天轮到达顶点的时候接吻的情侣可以一辈子幸福。摩天轮即将到达最高点，我挪到英的那一侧，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应该还是温暖的。摩天轮缓慢地旋转，喧嚣尘埃都被甩在脚下，此刻只有我们两个，英专心致志地等待着最高点的到来。而我起身，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直视他的眼睛，我想对他说，英啊——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从游乐园出来后英依旧一言不发，没有锁门的车内东西并没有丢，英把车子驶回我们从前居住的小楼。伊势谷先生刚好坐在外面仰头看天，天上并没有星星，而他的目光却好像和我邻居的老妇人一样虔诚。
伊势谷先生看到英下车目光亮了一下，英走过去蹲下身打招呼：“伊势谷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老人端详了英的脸片刻缓缓出声，“上去吧孩子，好久不见。”
英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走入漆黑的走廊。
我们的家一片漆黑，英熟练地摸索着打开灯。从冰箱中摸出一瓶冰镇的啤酒，起开了瓶盖灌入喉中。漏出的液体沿着喉结滚落沾湿衣领，我从未看见过英把酒喝得这么猛，我想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挑出这瓶酒，拿出它只因为它是酒。
英一口一口地随意灌着向阳台走，他大概是很久没回到这里了，电视机上面都积了一层灰。他毫不嫌弃地靠在同样很脏的阳台栏杆上，价值不菲地西装早已被他扔在了沙发上，白衬衫蹭得黑了一片。
他饮尽最后一口酒，深吸口气，久违的笑意渐渐爬上眼角眉梢最后扩大成一个温暖的笑容。他双手按了按栏杆。
一跃而下。
我一瞬间愣在原地，大脑并没有很快反应出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随后我也跟着纵身越下去，可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血泊中的尸体。
而我并没有惊慌失措或是伤心的情绪，我蹲下身安静地等待他醒来，手指描过温润的脸庞却带不上温度，英的这个行动印证了一件事——
我想起来了，我一切都想起来了！记忆瞬间完整就好像是无数碎片旋转混合又拼凑成球，再瞬间炸开！

那天我闭眼坐在副驾驶，突然而至的急转弯几乎快要把我甩出去，紧接着我的身体似乎被打桩机狠狠敲击挤压，一瞬间天旋地转，车翻滚起来。
雨下得很大，但我却似乎身处正午安静无人的琴房，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在米白色的瓷砖上描画出窗棂的痕迹，又漫上钢琴和未来得及合上的琴谱。牵牛花绕着花架盘上，绿叶向着太阳，到处都是阳光的味道。
模糊的红蓝光芒交替闪烁像夜晚的东京天空树，我感觉到英搂着我的手臂在雨中轻微颤抖，胸口剧烈地起伏，打在我脸上的液体分不清是雨是泪还是血。喉中的腥甜无法克制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充斥我的口腔和鼻腔，一呼一吸间却感觉身体内宛若锋利的刀慢慢划过给人最缓慢的折磨，渐渐视线再也无法对焦，眼前的人影散乱又朦胧似乎都打上一层马赛克。我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却只牵动了手指微微抖动。
似乎英俯下了身，微热的气息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打破了我最后的安宁，也注定了我这十年忍受着孤独寂寥的等待。
“等我十年，共渡忘川。”
我愣愣地看着英半晌，他睁开了眼站起身，第一眼便看到我，他的眼中惊讶兴奋又迷茫。
“金木…真的是你吗？”英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眼眶发红，而我舔了舔嘴角却感受到带着咸味的液体。
此刻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似乎感觉已经离我而去，英用力地抱紧了我，柔顺的金发在我耳边磨蹭——这是我这十年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英，真切地触碰到他，我很想说出点什么庆祝他的新生，失而复得太美妙，可我的喉咙干涩艰难，声音低沉嘶哑。我机械性地抬起手臂拍了拍他——
“十年之期到矣，共渡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