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旻之空，娜么美丽】【其她】颂娴文——满庭芳

曙光撒在水面，忽时叆叇淡淡，粼粼水波，曙色似如为它笼罩了一层缇衣，两岸其叶牂牂，远处树丛间云烟氤氲，顺着烟煴走去，却道颂娴所在的屋舍。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屋内，妆奁旁的颂娴如旧姿容秀美，可谓人生不在初相逢，洗尽铅华也从容。
“美丽的娘，咱们走吧！”乐颜俯下身，双手搭在颂娴的臂膀上，望着镜中的她。颂娴颔首微笑。
她们手挽着手，踏过迤逦的山路，有说有笑，醉红了兀的道旁的枫叶，唤醒了兀的树稍的灵鸟。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这一路却十分的轻松。拈指间，辄到了颂娴说的地方，两边古树茂郁，中间“花神庙”三字极为醒目，里面也有许多香客，定是因中秋佳节来祈福的。颂娴大步流星走到庙中，乐颜蘧然跟去，她和乐颜拜过花神后，就叫乐颜在外面等她，乐颜刚出去不久；颂娴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顷刻间神思不定，生恐遇见那个人，再勾起旧事，一转身，悚然躲在了门后，就在那人不轻易时，说时迟那时快，她如快箭般窜了出去，还是被那人察觉，但颂娴也已从后面出了花神庙，他看到了她的背影，满是急切，焦虑地跟了上去“颂娴，颂娴”地叫着，颂娴躲进了篁竹林，她与那个人几步之隔，那人嘴里念着“颂娴，你在哪儿，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知道当年那些话太过绝情，现在，我只想接你回家。颂娴，你快出来吧！是我文靖昌对不起你，颂娴，请你原谅我好吗？”
霎时，面对着这个人的话语她无动于衷，只是脸颊上挂起了两行泪。多少个夜月，她无不是为了他而饮泣，消了玉肌，翻了思绪；而现在，背对着这熟稔的人，她还是坚定了自己，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年来的磨练，庶几真的让她变了，让她变得果断，变得镇静，变得把其他事物都置之度外；可谁又能明白，谁又能看懂她的衷肠，并无人知晓。
那人渐次沮丧，恳切她，再次能得到她的谅解，得到她的眷恋；而又嗟悔无及，愧怍、自咎……更加使得竹丛后的颂娴缠绵悱恻、俯首沉思，想必感念在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直到他人叫那人回去后，片刻，她才徐徐迈出来，眼中还噙着清莹泪珠，须臾，感觉清伶伶的，她漠然扪住了心口，疾首蹙额，踉跄着，踽踽独行。
她，怔忪不敢再回花神庙了，曾几何时，颤巍巍到了家，还是一副忧戚不堪，若有所失的样子。我，白颂娴于今已与他断绝关系，是不会再接受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可是我的孩儿世倾，到如今，竟音信查无。是娘对不起你，娘不该把你作赌咒。只愿你平安无事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娘，您回来了，让我好生寻索。”乐颜咻咻着，“娘，娘......”
“你回来了，我去做午饭。”颂娴声音有一丝颤抖，言讫，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衰颓走去。
“娘，我帮您”“娘，晚上能让安大哥来吗？”
“安大夫孑身一人，过的也实不容易，请他过来吧！”
“谢谢！娘”
月色溶溶，万家烛火通明，月光宛如丝绸般柔滑，贴近脸颊，令人满心酣畅。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舍内，颂娴听到足音跫然，蹜蹜走出去。
“乐夫人，听乐颜说您最近心神不宁，我带了些静心凝神的药材，早晚各用些。”安逸尘诚恳道
“我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劳累的缘故，休息休息就好了。”颂娴婉辞。
“娘，这是安大哥的一份心意，您就收下吧！”颂娴迟疑不决，她明白安逸尘生活的难处，可在万般无奈下，收下了这些药材，并声声言谢。
食桌上，他们谈笑风生，颂娴连连为安逸尘夹菜，生怕安逸尘会生疏而难为情，安逸尘也默默接受，他望着颂娴婉丽的姿容。奄忽，他脑海间出现了一个画面：一身着月白袄裙的女子携着一男孩逐渐向他远去，他的耳边想起了那个女子的呼唤“世倾，世倾......”安逸尘鞧着眉毛，手扶着头，脸色惨白。
“安大夫。”“安大哥。”
倏然，安逸尘清醒过来，面对眼前两人的迫切关怀，他神色自若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他并不知，身前的颂娴就是他的亲娘，那年，安秋生把他领走后，辄给他使了忘忧香。颂娴如若知道身旁活生生的他就是世倾，定会热泪盈眶，拥住他，不会让他离开自己，保护他，不会让他受到苦痛。可惜，此时，两人互不相识，在他们之间只有谦和，而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贯潜藏在心中。

几日后，文靖昌举办的闻香大会，乐颜瞒着颂娴参加，不曾想，乐颜在大会脱颖而出，她的嗅觉甚是灵敏被文老爷满是青睐。文老爷与乐颜讲，想让儿子世轩娶她入门，乐颜婉言拒绝，文靖昌并未强求。带着乐颜在文府随处走动，踱步来到文府院落，缤纷多彩的兰花映入乐颜的眼帘，使得乐颜惊诧万分，她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望着心中无比怜爱，绽放出欣悦的笑容。
文靖昌见乐颜如此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我娘比我更喜欢呢！”乐颜抚着一株兰花，欣然道。
“你娘！？”文靖昌顿了顿足。莫不是颂娴！？不可能，她怎可能再嫁！我最清楚她，她是一个遵从三从四德，立下贞节牌坊的人，是我想的太多了。他摇摇头。
“是啊！她如果看到了，不知道心里是多么欣喜若狂呢！”
“那么有时间，请你娘过来坐坐吧！”
乐颜颔首作答。
他们又逛到了一间屋子外，鼻翼间，馥郁的香气飘过，一闻，便使得人心旷神怡，二闻，又使得人惬意醉心，三闻，更使得人身临花境，无以自拔。乐颜闭上眼睛细细赏着这香。
“这就是我的调香室了，你闻到的这香是我新调的叫“满庭芳”，是为了给一个人调的。”这个人就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颂娴，为了给她调这香，他这些天彻夜忙碌，疲倦布满了全身，他用着醒神香支撑着。
“文老爷，这香您真是费尽心思了，那个人定是您最重要的人。”
“是啊，她确实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惜，她已离我而去，哎”文靖昌长吁短叹，他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好了，我们到里面说吧”
推开房门，琳琅满目的全是调香试剂，它们排的是密密麻麻，乐颜不由得惊叹一声，端详着这些稀罕玩意。她闻着每个试剂“这是桂香，这个是牡丹香，这是梅香......”
“乐颜，你想与我学习调香吗？”
“真的吗？我是愿意，但是，但是我娘她不让我学习调香。”
文靖昌瞅着这纠结万分的孩子，问道：“为什么？”
“她只想让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农，并未告诉我什么。”
“不学调香，你这天生的奇才，就埋没了。”文靖昌感到十分惋惜，
“这样，我们不告诉你娘，之后，我会和她讲明白的，可以吗？”乐颜迟疑了好久，才默默点下了头。

夕阳西下，人影散乱。余晖一抹淡淡，烟霭几缕朦胧，与万化冥合，畅人心血。乐颜看天色渐近，就匆忙告别文靖昌，她是怕娘在家里系念。就在她要离开时，文靖昌叫住了她，他令人移下一株蕙兰。
“这蕙兰送给你娘吧！”
乐颜喜上枝头，言谢到：“我替我娘谢谢您”
文靖昌百感交集，他知道乐颜是个炼香的好苗子，他教她炼香调香无不是为了文家的利益，他怕他失去了这么有天赋的人，让他人利用了去，说到底，他这心中愧对于乐颜，但还是不愿失舍。
炊烟袅袅，颂娴施施到门外，抱手踯躅了许久，思绪紊乱，焦灼着。为什么还不回来，按理说这时辰早就回来了。“这丫头，我殷殷嘱咐，她还是给健忘了。”颂娴哝哝道
应是，乐颜奔走而来，“娘，娘”
“你慢些。”颂娴忧虑的凝视着她。“跟娘说，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埋怨又诘责着乐颜。
“我，我今天参加了桃花镇的闻香大会，就贪玩了些，让娘挂念了。”乐颜见颂娴脸色阴沉，又惹的颂娴怏然不悦。
颂娴心间涵澹澎湃，伈伈萎靡。她闻到了乐颜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你去文府了！？”
“是，在大会上，文老爷很欣赏我，他就留我在文府了一会儿，而且他还托我给娘您带了蕙兰花了呢！”乐颜把手中的蕙兰递给颂娴，颂娴并没有接受。她眼前一亮，又陷入思忖。他怎会知道，莫非他已知道我......未必，我还未曾告诉乐颜她的身世，他也并不知我就是乐颜的娘。“答应娘，以后就不要再去那里了。”
“为什么？”
“因为，是因为我，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受伤，我只想与我漂亮的乐颜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颂娴搂着乐颜，抚摸着她的柔顺发丝。颂娴明了，她不想让乐颜卷入那场残酷激烈的斗香鏖战。一辈子与乐颜生活在这安逸和谐的地方，虽是苦了些、累了些，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皆可避之；无忧无虑，上善若水，虚怀若谷。
“可......好吧！”乐颜徘徊着，先是答应了颂娴，文老爷那边怎么说，她也很苦恼。乐颜倾在颂娴的怀中，享受着大地般的母爱，深沉又幽远。
近些，闻说杏花村和梅花村缕缕失踪了几名少女，消息传的是沸沸扬扬，令整个魔王岭人心惶惶的。宁致远来找乐颜。颂娴对宁致远这人，一开始并不看好他，毕竟他是宁昊天的儿子，当年宁昊天是怎样陷害安先生一家，她都记忆犹新，所以她对宁致远戒备的心还是有的。
“臭丫头，快出来。”宁致远在门外叫喊道
“小霸王，你怎么又来了。”乐颜冲出门外。颂娴也跟了出来，她打量着宁致远。
“乐夫人。”宁致远见到颂娴，敛起了原先的放诞。“乐颜，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言讫，就握着乐颜的手向外跑。
“乐颜，乐颜。”颂娴焦急道。
“娘，我去去就回。”
“乐夫人，您放心，乐颜就交给我吧。”一霎时，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颂娴愁眉紧锁，惶悚不安。她了解，宁致远这孩子，虽说是冒失了些，冲动了些，但对乐颜是真心实意的，可她还是对宁致远有些疏远，说不清是为何。她怅然而又回到了屋中。

沙头宿鹭梦魂请，柳外啼鹃喉舌冷，绿柳盈山道，奇花满涧染，流水连溪碧，云封古树虚。宁致远于乐颜执手相行此地，瞬时，乐颜松开了手，敛足伫立，“小霸王，我还有事，今天不能陪你去了。”
“你怎么能走到一半就放弃了，那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臭丫头，快跟我走。”
“哎，哎”就这样强拉到了寂静的幽谷中，致远点了一盏香，蘧然，谷中的彩蝶像听到了什么，一下子全飞到那里，乐颜怔怔地观望着。
“这就是‘蝶恋花’神奇吧，喜欢吧”宁致远偷偷从宁昊天那里拿的，宁致远把剩下的蝶恋花给了乐颜。
日本香阁内，小雅太郎与惠子低语窃谈。这时，一日本人进来对小雅太郎说：“将军，人已请到。”
“好了，你下去吧”
“是”
宁昊天缓缓渐进。“宁老板，过的如何啊”
“托您的福，过的很好。”宁昊天满脸不屑
“来请坐。”小雅太郎揽手请宁昊天入座，惠子也为宁昊天倒上了茶。
“宁老板，有幸来到我们日本香会，有兴趣和我们合作吗？”
“我没兴趣。”
“宁老板，您做的事别人不知道，但我们日本香会是无所不知的。”
宁昊天刚刚全然不知的模样，现在却直冒冷汗。“宁老板，别激动，只要你和我们合作，我们绝不会告诉别人，而且我们会有很丰厚的礼物送给您。”
宁昊天魔王的身份被日本香会得知。日本香会可谓居心叵测，他们本想利用宁昊天打开中国的香会市场，迄今，宁昊天的把柄握在他们手中，真是天助也。小雅太郎看着宁昊天愈是急切的样子，他心里愈加暗自哂笑。
宁昊天凝虑了片刻，暗暗点了头。小雅太郎令人带了一小木箱，给了宁昊天，宁昊天一打开惊讶的合不上嘴，一箱子的银票，够宁府几年花销了。宁昊天连声言谢。
“宁老板，不必客气，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是不是啊。”小雅太郎的大笑传满整个香阁。
几年一度的赛花大会近日要举行，颂娴厌倦了众多的嘈杂。审慎考虑，让乐颜替代她参加，她是这样与乐颜说的：
“乐颜，赛花大会你就替娘去吧，娘没见过什么世面，受不了那么大的场面。”
笑话，堂堂文府第一大夫人，硬说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情理难容啊！或许，可能是她太过谦逊了，谦逊的想让她把过去的一切全部都忘掉；也可能是她心中过于乏累了，才会这么说的。乐颜也就依了她，颂娴就与乐颜到花池子里选了几株上好的花，用它们参加大会了。
“婶子，婶子，是我阿贵。”姗姗来迟的颂娴望着阿贵火急火燎的样子，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怎么了，你坐下来慢慢说。”颂娴递给他一杯热茶。
“不用了婶子，天大的好消息，您种的花成了花魁了，花会会长一会儿就来，您准备一下吧。”
颂娴先是惊了一下，而又淡淡一笑，道“那，乐颜呢”
“她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婶子，我先走了。”
“好，谢谢你。”一溜烟的功夫阿贵不知跑哪去了。
颂娴又沉思起来，花会会长来做什么！？

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四周阒寂无声，此刻颂娴却是内心忐忑着，长则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得情怀冗冗，心绪悠悠。文靖昌眭着颂娴，她真的是清瘦了许多，文靖昌满是怜爱。
“颂娴，中秋在花神庙见到的人是你，对吗？我不求你原谅我，我知道，你受尽了委屈，这皆是因为我，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回到文府，我定会敞开大门相迎。”文靖昌语速平缓，眼神真切。
“颂娴，我还记得，我们相识是源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是书香世家白府的大小姐，而我是炼香世家文府的大少爷，自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暗自许诺，一定要娶你入门，终于，我如愿以偿，娶了温文尔雅的你；每当我，彻夜炼香不眠时，你都会时时挂念我的身体，陪我到天亮；在你怀世倾时，我迫不得已再娶如意，你非但没有生我的气，反而一如既往的对待我；还有，在我与宁昊天比香时，你为了我，用了缓兵之计，拖住了宁昊天，苦求安先生帮我......这些我都铭记在心，那些年，是我光顾着炼香调香而冷落了你和世倾，我引咎自咎，心里就是想再见到你。”文靖昌煽情着。
回首当年，颂娴迈入了文家大门后，无不是处处为文府和文靖昌着想，自有了世倾，她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而文靖昌仅顾着忙着炼香调香他们文家的利益，时常淡忘了她们母子，颂娴是体恤着他的，为他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文靖昌不惜眼前人，一纸休书，令颂娴逼迫到如此田地。现在回想，还真是负心，不容原谅。
一丝清风拂过，她丹墨飘带也随之舞蹁跹。颂娴转过身去，心境郁悒，听了文靖昌这番肺腑之言，她松了紧蹙的眉，放开了紧握的拳；她的眼中的泪珠在眼眶徘徊着，强忍未落下。
霎时，一支利剑从树丛中穿过，向颂娴使来，文靖昌见罢，什么都不想，纵波快步，搂着颂娴躲了过去，箭与他擦肩而过，牢牢定在门上，箭上有着一张纸条。
颂娴躺在文靖昌的怀中，文靖昌又再次唤回了原先的记忆，他能看出颂娴脸上有着几分红晕，颂娴推开了文靖昌，摘下了箭上的纸条，览读过后，她的手支撑着门，面容突然煞白，索然皱眉，呼吸急促，一副哀颓，手中持着的纸滑落下来。文靖昌捡起阅了一番，也是直眉瞪眼，骇然失色。

秋气潇潇来径菀，万叶飘摇。正然，惠子亮出匕首刺向乐颜时，一只手攥紧了她，她定眼一看，是父亲小雅太郎，她张皇仓猝地收了起来，向父亲小雅太郎躬身拘礼。
“父亲。”
“惠子，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父亲。”惠子也是一时冲动，屡屡望见逸尘君对乐颜如此的亲切，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醋楚，曾想过，与乐颜视若寇仇，可她还是没有那么做，此次，是因为父亲小雅太郎对她用了些催眠香，勾起了惠子凶恶的念想；她被父亲制止后，就清醒了过来。
“这个乐颜现在还有用，等事成之后，她，就随你处置了。”
“是，父亲。”
“刚刚宁致远来过，我和他已谈好。没想到，宁家有这么一对父子，真是如我所愿啊！”
宁致远为救乐颜答应小雅太郎，把宁家香谱给他，宁致远明知这是个阴谋，他毅然决然去做，要知道，他父亲宁昊天是饶不了他的；他不为别人，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挂念的乐颜，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宁致远不顾一切，千辛万苦在父亲宁昊天的手里偷得了宁家的世传之宝——宁家香谱。
还算幸运的是，小雅太郎把人还给了宁致远。宁致远背着乐颜回乐家。瞬时，乌云密布，天褪去了颜色，留下了惨白，风吼山忾，秋气肃杀；顷刻间，切切丝雨，朔风凛冽。宁致远走及奔马，全打湿了衣裳。
他还小声抱怨道：“臭丫头，你可真沉。”
“乐夫人，乐夫人，我把乐颜给你带回来了。”
是时，但见颂娴手扶门栏，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飘迥绝尘，她凝望涓涓细雨，着实黯然病三分。听罢宁致远的呼唤，缓醒的颂娴舒展了她的愁眉，豁然寻撑来伞，亟亟奔去。
屋内，颂娴擦拭着晕厥的乐颜，又见宁致远浑身湿淋淋的，她起身，给他一身新衣。
“不知合适不合适，你去换上吧！别再着了凉。”颂娴语气平淡，或许是因为乐颜，令她操碎了心。
“那，谢谢，乐夫人。”
这身新衣，是颂娴为她的，十分惦念的世倾准备的，这十几年来，颂娴不知世倾生长如何，但她还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了这身衣服，是因为对儿子的牵念化作了这身衣服，无论在哪儿，让她觉得世倾形影不离，仿佛就在她的身边。
暗纹墨蓝长衫，豆绿团花马褂，袖口、领口处绣着朵朵祥云，宁致远穿上颇有浩然之气。
“很合身呢！”颂娴坦然说道。
“乐夫人，乐颜交给您了，这衣服我明日还您。”他正要回去。
“衣服就不用还了，很谢谢你，救了乐颜。”颂娴又递他了一把伞。屋外，淅淅沥沥，她眺望着致远依稀的背影，心里隐隐想起世倾。“按理，我的世倾也应当这么大了。”

深沉的夜，没有月的点缀，一片漆黑，庭院的花，颂娴无心打理，竟未料到,在雨后，花气依旧氤氲，浅绿浓红，花瓣间，欲坠着星点般露水，洗涤后，又焕然一新；只是，有几株，败了枝叶，散了花瓣。
颂娴面对乐颜的昏睡不醒，还是焦炙万分，这些天的事情，打破了她十几年来原有的平静，她追问着自己，你还是忘不了他吗！？你是要原谅他吗！？你还想与他生活吗！？这一个个问题，她无从答起，只是，她还忘不了他，原谅他何从谈起，再与他生活未曾想过。烛光下的她，略显疲惫，她如今回想过去，就像扒开了那惨痛的伤痕，原先难以触摸的裂纹，也冥冥渗着血。她身心羸顿极了，现在她最希求的是老天能让自己乐颜醒来。
这个孩子一直与我同甘共苦，把我当做亲娘般对待，让我尽了做娘的本分，我对她心存感激；她并非我亲生，与我自然也没有血缘，但与她在一起，这些年来，我不觉得累，不觉得苦，无论如何，今生她就是我白颂娴的女儿。
还记得，颂娴本欲想自挂东南枝，是老天给了她若欢，颂娴喜爱小若欢甜美醉人的笑颜，故为她重起名叫乐颜，也抹去了她从前的记忆，与她归隐于野花盈径，杂树遮扉的地方，每每想起乐颜天真纯美的笑容，颂娴心里总会荡起层层涟漪。
在文府，文靖昌也在为颂娴和乐颜的事整的是坐立不安，隔绝相望，两情茫茫，他回想起今时的场面，须臾对面，顷刻别离，他不禁阁泪汪汪不敢垂，生怕颂娴见了，甚是感悲；他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却原来比别情更增十倍。
眼底那意中人，尽是憔悴，揽住她，何时清减了小腰围，捧着她，轻绵绵如同青烟，却因颂娴，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于今，难道要“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吗！？现在，她还是不肯原谅我，那就让我后半生赎回自己的罪吧！无论她是乐夫人，还是文府大夫人，她依旧是我的颂娴，不管，她身处何处，我都会等候她，用逝去的蹉跎，换回如今痴痴的厮守。
晨光熹微，乐颜逐渐苏醒，她发现颂娴俯着趴在她的身边 ，埋头沉睡着；乐颜握着颂娴的手，颂娴感受到乐颜传送的温度，睁开了眼，面无血色，又勉强露出一丝丝微笑。
“你醒了”
“娘，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群蒙面人，把我迷晕了”
“这不是梦，是宁致远这孩子，把你救回来的，饿了吧，娘给你做些东西吃”
颂娴徐徐正要起身，不曾想，使不上半点力气，又回到了原位。
“娘，你怎么了”
“娘没事”
“还说没事，您守了我一夜对不对！？”颂娴并没有回答；乐颜便扶着她躺下。

掠过一阵“悲叹”，灰黄的天，凝结的土，覆着微微的积雪，空气里也竟是干冷干冷的，飕的寒风吹散了残留的花叶，吹得窗子，透过缝隙直发响。他焦急的在等待着什么，形销骨立，膂烈的凉气，让他咳嗽着，心里空茫。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
“老爷，刚刚一个日本人说，大夫人在日本香会。”
他骸垢了，诧愕了一会儿，就披上一件外衣，震悚地向外跑去。我文靖昌怎么得罪日本人了，为什么要抓走我的夫人。
“文老爷，别来无恙啊！”
“小雅太郎，我夫人呢！”文靖昌嗔怒道。
“文老爷，别着急，您夫人现在很好，请放心；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放了您的夫人，那就是，放弃香会会长的职务！”
“什么！”文靖昌躘踵地退了两步，面对小雅太郎的口出狂言，他迟疑了片刻，只是为了颂娴，便咬钉嚼铁的答应了。
顿时，天上飘起柳絮般的飞雪，攥握在手心，只留下短暂的清凉，凛冽的风，使人毛骨悚然，路上廖无人影。
文靖昌与颂娴一起出了日本香阁，但是两人之间，颂娴一直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颂娴并未知道，如今的文靖昌已不再是香会会长。
“颂娴，小心！”文靖昌呼叫着，只听见“砰”的一声，近处的鸟儿全都蒲扇着翅膀飞走了，文靖昌猛然阔步上前揽住了颂娴，子弹打在了文靖昌的背上，瞬时，文靖昌倒在了颂娴的怀中。鲜血渗透了他整个衣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颂娴忍不住叫了一声“靖昌”。暌违数载，这两个字，他是多么希望从她的口中听到，而与她再次相见到现在，她一向都是“文老爷，文老爷”的。此刻，他觉得死在她的怀中，也满足了。颤巍的手又一次为她搵去了脸上的泪水，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颂娴为他抵着伤口，不让血再流出，渐渐扶起了他，她把他的手搭在她羸弱的肩上，用她那清瘦的身躯扛起了文靖昌，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地迈向文府，这一路，雪上留下了两个人的脚印，还有那斑斑血痕。
“你为了我，值得吗！？”
“为你，我值得！”

天雨飞云暗淡寒，朔风吹雪积千山，余晖无力地抛洒着，还是被舒卷自如的云气所掩盖，正时，天又飘起了六出冰花，像是滚玉团。两人摇晃着徐徐走向文府，忽时，文靖昌的手耷拉下来，便沉沉的晕厥了。
“靖昌，你醒醒。”颂娴的身子也在战抖，想必是天气严寒，再加上文靖昌给她施加的重量，愈加的劳累。
“靖昌”颂娴侧过脸，望着面如枯槁，嘴唇崩裂已没有了血色的他，哀恸不已，她轻抚着他的伤口还在不时地淌着血，颂娴心中的酸楚全涌上了上来。
他还是原来的文靖昌，果敢又坚决，他知道一颗被冰冻的心，要用另一颗炙热真挚的心，去感化它，去温暖回当初的爱。
颂娴，作为一个受害者，她何尝不想着破镜重圆，只可惜，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深深的打击了她；每想起往事，都是一种折磨，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本希望，这一切能够从头再来，来抹去这番苦痛，可事过境迁再，想抹去谈何容易！可能心中早已原谅了文靖昌，但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宛若给自己砌了一堵心墙，不愿接受他，不愿接受过去的伤。
此时，文府家丁背着文靖昌送回屋中，“去请安大夫过来吧！”颂娴有气无力的和顺道。
“娘，你回来了，师傅他又怎么了！？”
颂娴用热水擦拭着文靖昌惨白的面容，说道：“他为了我中了枪，我是把他的血止住了，可枪弹还在里面。”
俄顷，安逸尘火急火燎地冒着鹅毛大雪赶来，他处到那儿仿佛一个雪人。颂娴见到他，想上前抚摸他的脸颊，刚要挨着又放下，用手掸了掸他身上的雪，说道：“你快去里面看看吧！”
苦熬这每一分一秒，安逸尘为文靖昌取下枪弹，他向屋外焦急伫守的她们：“文老爷，他身上的子弹我已经取出来了，幸好没有伤到其他部位，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颂娴紧握住了安逸尘的手，泪眼朦胧：“世倾，你不认得娘了吗！？我是你的亲娘啊！”
此刻，安逸尘的头痛又发作了，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儿时，娘轻哄她睡觉的画面。“风儿吹，树儿摇，鸟儿叫，花儿笑，美梦藏在世倾的心中，伴着月儿沉睡了。”甜美的歌谣，颂娴笑着缓缓唱着。
安逸尘恍然大悟，低吟着：“风儿吹，树儿摇，鸟儿叫，花儿笑......”颂娴热泪盈眶与他合着“美梦藏在世倾的心中，伴着月儿沉睡了。”
“娘！”安逸尘扑入了颂娴的怀中，一把拥住了她，颂娴抚着他那乌黑的发丝，她激动的说着“世倾，我的儿子。”
一隔十几年，相思蔓上心扉，却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尽、道不尽的情愫，终于在此时爆发；颂娴思念儿子的苦，全化作了，如今甘甜的泪水，使她沉浸在如同梦一般的场面。

月色清寒，烛影摇摇，此刻空留两心牵挂。“颂娴，颂娴”文靖昌又说起了梦话，他这晕睡了几个时辰，嘴里不时的念着她名字，生怕她再像那次一样，袅娜的倩影消失在他的视线。
颂娴宛如凝脂的手放在他的手上，黛眉一紧，柔婉地说道：“靖昌，我在，我们的儿子，也在你的身边。”片刻，他又酣睡着了。
“娘，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去休息吧，我继续留下照顾爹。”世倾说道。
“娘没事，您看你倒是消瘦了不少，还没和娘说说，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自从，安秋生把世倾拐走后，他们隐居在一所小茅屋中，日子也刬的艰苦，安秋生一手把世倾抚养成人，还让他出国留学学医，这一切则都是为了他所谓的复仇。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恩报恩，施仇报仇。”颂娴听到世倾为他吐露的这番，回想起了那一纸血书，暗自吟起。
“娘，在说什么！？”
“没什么，明日我想去看看他。”
苍松结玉蕊，衰柳挂银花。寒凝楚塞千峰瘦，冻结江湖一片平。安逸尘驾着马车，辘辘颠簸着，沿途的风景却竟是旖旎，深山林丛中，乍然冒出个朴陋的人家，可是够僻壤的。安逸尘停下马车，颂娴撩起帘子，眺望着这一切，真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安逸尘扶着她下了马车，见到一位鬅鬙落魄的人，颂娴之心悯焉。
“大夫人......”那人侘傺了。
屋舍内，颂娴与他阐释了乐颜的身世。他喜不自胜道：“我的若欢还活着，感谢大夫人帮我把若欢养大”安秋生刚想与她弯膝，被她扶起。
“安先生，我还要感谢你，把一个这么优秀的世倾送回我的身边。”颂娴长叹一声“安先生，虽说事由宁昊天而起，但文府也脱不了关系，我替文府向您谢罪。”她又向安秋生顿首，安秋生也没有接纳。
“夫人，我的若欢她现在在哪儿？”
“她现在在文府。”
安秋生与她们回了文府，与乐颜相认......
文靖昌缓缓张开双眼，惺忪的睹着温丽的颂娴，牢牢执着她。“颂娴......”
“你醒了，我去给你做些粥。”她正要起身，不曾想给他紧紧攥着。
“颂娴，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颂娴默默颔首作答，少顷，安逸尘踱步走来。
“世倾。”颂娴唤道
“世倾，你说安大夫是世倾！？”文靖昌百感交集。

文靖昌一激昂包扎好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那种摘胆剜心、肝肠寸断的痛楚，令他痛不欲生，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还强忍住装坚强。
“靖昌”颂娴疲敝的容颜多了些忧虑。文靖昌看到颂娴如此的关心自己，又让他回想起了过去了她，心中的疼痛一扫而去；他是多么盼望着这一幕的到来，此时，一家人团聚的喜出望外，他又怎会在乎那些皮肉之苦呢！？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了。”他持着她的手说道，又把目光移向了世倾，“世倾，让爹好好看看你。”世倾凑了过去，他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世倾，“真是长大了，长得也越来越像你娘了。”
世倾又深感歉疚道：“对不起爹娘，让你们牵挂了。”
颂娴拭去了脸上的两行热泪，“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感谢老天，终于让我文靖昌盼到了这一天。”他倾着身子拢住了身前这俩至亲的人。
颂娴在此刻冰冻的心也已融化，与他心心相依，她不再感到寂冷，不再感到怅惋，只觉得汩汩甘泉灌溉在她的心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家人和乐而温馨，那些沉痛的往事都将抛之脑后。
“文老爷”已而，安秋生与乐颜走来。
文靖昌只觉得此人谙习不堪；“老爷，他就是安先生啊！”颂娴回道。
“安先生！”文靖昌若有所思后“安先生，我文某对不住您，请受我这一拜。”他刚要起身又被安秋生扶下。
与他叙旧了片刻，却见一家丁来报，宁昊天前来，安秋生遽然按捺不住自己愤懑的心情，又被颂娴劝下。“安先生，别冲动，您听我说，您要是现在去的话反而对您，还有乐颜都不利，让我先去探个究竟；乐颜，听娘的话，扶你爹先去休息吧！”安秋生无奈的垂下了头。
颂娴正要前去正堂，文靖昌却是要跟去，可能是怕颂娴她会受危害吧！面对文靖昌的恳切，颂娴硬着头皮答应了。
正堂内，颂娴搀扶着惨淡无力的文靖昌，文靖昌虽是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无碍，但颂娴还是心里一纠。
“听说文老爷生病了，宁某我来看看您。”
“多谢宁老板关心，文某十分感激。”
“可惜啊可惜，文老爷这香会会长的职位没了。”
颂娴心里一怔，香会会长他怎么会失去呢！便听见文靖昌一阵轻咳，道：“宁老板，不必假惺惺的了，我早就听说你勾结日本人，如今，你来我这里是何意思？”
正时，警察署的人仓猝赶来。“宁昊天，你这个魔王，还我的雪吟。”安秋生呐喊道，这一喊不要紧，喊得宁昊天直打哆嗦，他掏出了一把匕首，片霎，亟亟上前挟住了颂娴。害的文靖昌惊慌失措、诚惶诚恐地呼唤着“颂娴！”
“都别过来！”

一枝仙桂香生玉，消得唤卿卿。缓歌金缕，轻敲象板，倾国倾城。几时不见，红裙翠袖，多少闲情。想应如旧，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烟消云散，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颂娴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人，这一切仿佛如同南柯一梦，此梦那么的真儿，那么的耐人寻味。昨日的艰难竭蹶勃然成为过眼云烟，她还是如此的怀念。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了一个前日的印象。——还是那纷纷冰花，剔透轻盈，她扶着受伤的他；飘落的银花渐渐融为水，渗透进了他们的衣发间。
文靖昌用他那微弱的气息说道：“颂娴，不瞒你说，以前我从未曾尝过相思之苦，自你走后，从此，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掏空了般，脑海中时常闪现，你不施铅华的面容上，含着柔静的微笑；可一醒来，却都化为了乌有。”
“颂娴，你还在怨我吗！？”他见她继续缄口，又恳挚道：“无论你是否还在怨着我、恨着我，我都希望与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生只为等候你。”
一丝清风缓缓吹去，吹去了她的思绪，载着她的离愁，也将悄然飘向西去。
来年，莺歌燕舞之时，潺潺流水，缕缕花香，沁人心鼻。夜半，霫霫雨落后充满清新的空气，使人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道，配上湿润润的风轻轻地抚着她绯红的脸颊。颂娴蹑足走向他的调香室，红烛已燃得过半，她望着伏在桌案上沉憩的他，为他轻轻披上一件玄赭绸衣，就转身离去，她来到院落，满目的兰花开得绮丽，斯须，她发现那件绸衣又覆在了她的肩上，文靖昌搂着她，并稳稳执住了她的玉手，而她倾在了他的怀中，与他共赏这一院芬芳，霎时，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坠落下来，这红泪不是咸苦的，而是无尽的甘甜。
阵阵和风掠过，院闱中，除了那馥郁的兰香，还有她身上独有的“满庭芳”......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游。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也谁料、春风吹已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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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很久，还是搬过来了，并纠正了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