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夏歌
吾生之日，吾死之时。
花落无念，持线之思。
华筝过兮，须臾远矣。
长歌非怨，唯子恒之。

【楔子】
时空之隙，少年自黑色的漩涡中跌落。
衣衫已凌乱。双瞳，已然变为赤红。
零乱的镜片在虚空之中坠落，倒映出少年赤红色的双瞳。若夕阳一般，灼目燃烧。
少年起身，仰首，看向悬浮于高空的月白色光点。有火莲色的流焰，自他周身燃起。
他看向那一片月白，目光穿过如雪片般落下的无数镜片。双拳，蓦然紧握。
“吾既为汝之所持，然何置吾于炼狱。”
“吾欲知其由，汝其告之。”
苍白的光点从无垠的虚空里飘落。在少年的身前，幻化出一具窈窕的人形。
那女子身披白衣，容颜姣好。月白色的长发，带了慵懒地披散于肩头。
她睁眼，双眸，无喜无悲。眼瞳的颜色，是如黑夜一般深邃的星蓝。
“你错了……她，从没有爱过任何人。”
“就算没有你。她的世界，依旧不会消失。”
“另外……她，也快要死去了吧。”
少年瞳孔微缩。然而不待他继续开口，那光华汇聚成的人影，已然化为飞雪，消散于空中。
有缥缈的声音自远空传来，似乎，带了嘲讽。
“卿本残像，生于伊心。惑于虚无，不得于飞……”

【一】
“大神，什么才是真正的作家咧？”
书房内，少女眨巴着双眼，看向面前，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女子。
“怎么，苹果想当作家吗。”女子微笑，纤长的十指，不由停顿。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深墨色的瞳仁，闪过一抹精光。
“嗯呐嗯呐，写手什么的最棒了。”苹果睁大了双眼，双眼之中，放出光华。却听那女子，一声不明意味的浅笑。
“苹果。写手和作家，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
“所谓写手……著书都为稻粱谋。而作家，则是真正热爱这份职业，且将它作为生命追求的人。”
“写手更追求的，是文字的利润。而作家，追求的却是文字背后的自由啊。”
女子温婉地笑着，眼中闪过隐晦的流光。而那一侧名为苹果的少女，则是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看向屏幕。
文字背后的……自由么。

大神曾说。一个作家的文字背后，是一方明净自由的天堂。
即使他人看来，这虚构的世界多么可笑不堪，多么不合逻辑。那也该是一方，没有世俗名利纠结的，所谓的净土。
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作者，便是在一切的背后，操控着所有的神灵。不再为现实所惑，亦不再，沉沦于无尽的复杂之中。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若有一日，现实中的种种，将那最初的梦境侵蚀。那么那片乐土，是否也同样，不复存在。
……
苹果托着腮，看向坐在屏幕前，依旧运指如飞的女子，不由微微闭了目。
我的天堂……又在何处呢。

【二】
十年后，当苹果在学校忽然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已经空白。
那个被她尊为“大神”的女子，在那一天去世。
她请了假，匆匆回到昔日那个小小的城市。在那座熟悉的建筑里，她见到了那个女子，昔年的好友。
大神死了。留下了一大堆，写着笔记的思路残稿。
所有的本子都有一半是空白，而每一个故事，都同样没有结局。
她怔怔地看向身旁，与大神年龄相仿的那个女子。后者的脸上，是沉痛的木然。
“我就知道。你会死在这种事上。”女子平静地叙说着，似是对着空气，“以前总让你收敛一下，可是你总是不听。”
“魂淡，最后还是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说好的一起做事，可是你总是先行毁约。”
“你看，当年你带我上了这条路……现在，我做得很好了。但……你这魂淡，又去哪了。”
“你特么的……对不起我啊喂！”
苹果怔怔地看着那个妆容精致、着装优雅的女子，在那大堆的笔记本面前流着泪大爆粗口。很久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终于……那个女子从本子堆里抬起头，恢复了些许镇定。
“苹果……么。你可以叫我芊姨。”
“阿晴跟我说过你。说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听说你喜欢写东西。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来工作室找我。”
“阿晴的东西……要是可以，你也试着看看吧。”
“都是一些很棒的思路……我想，这是她留给你的。”

【三】
芊姨的本名，叫姬芊雪。是大神阿晴的小学同学。
如今的她，已是当地一家知名文化工作室的老总。
据说她喜欢上这方面的工作，是因为昔年，阿晴的影响。
大神在去世时，依旧是单身。芊姨说，那个女子爱上了自己笔下虚幻的像，故而再也无法，去爱世间的其他生灵。
当一个艺术家，爱上自己创作的人物形象时。结果就已然注定。
——阿晴在她的笔记中写道。
“纵无果，我愿为君，飞蛾扑火。”
……
苹果翻阅着阿晴的笔记。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些笔记中有着瑰丽到极致的绝美，也有无数鲜血淋漓，使人不由攥紧十指的描写。
那些人物，如被无声悬挂着的人偶。在她一笔一笔的凌迟之下，挣扎怒吼。
然而这些残破的文字，往往就在人物刚刚远离痛苦之时……断了。
没有人知道大神的世界里，那些人物最后的命运，会是如何。或许就连大神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
有时候她会怀疑。那个在文字的海水里漂浮挣扎的人影，究竟是阿晴，还是阿晴所谓的“阿尼姆斯”。
而更早更早的文字里，则写满了少年与少女，并肩作战的惨烈场景。
自始至终，阿晴都没有写下所爱之人的名字。一次都没有。虽然，苹果从那模糊的描写里，已然看出了那人物的原型。
那是很多故事里，所谓的斗神太子。其名，自北凉而来。
那是一个俊朗非凡的少年，有着出众得不似生灵的五官。他在阿晴的笔下战力惊人，曾使诸魔震恐，四海沉寂。只是，终身为了一个男子所缚。
阿晴在日志里写道。其实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时，大概……她就已经忘不掉了。
到后来……大概不是在爱这个名字。而是对爱上了这个名字的自己，无法放手。
可是苹果不明白。为何既然是如此深爱，那些文字，却依旧是残酷得，让人无法带着笑去读。
她只知道……那些华丽而疼痛的文字里，那个被她称为“大神”的女子，正在冷酷且平静地，折磨着自己。

……
“我从不惧怕死亡。因为有一些人，死后才有机会看得到。”
“然而比死亡更难的，却是从生走向死的这一个过程。”
“你永远不知道，心跳停止，呼吸停滞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能会是如灼烧一般的疼痛，随后，是死寂和冰冷。”
“听说冻死的人会拼命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因为临死之前，他们感到了热。”
“他们带着微笑死去。仿佛在那一刹那，看到了天堂。”
“生命断线的那一个瞬间，据说人会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那个影子，会留在那具躯壳的眼睛里，成为永恒……”
“昔人有言。人之大患……在我有身。”
“精神寄托于虚空之时，或许，方可一游逍遥……”

朝晖一直都知道。其实阿晴，是过劳死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在之后即使是做了写手，也依旧，对自己的作息控制得极为严苛。
也是因为这样，《斗神》的更新一直都很慢。或许也是因为这，朝晖在网站上的名气，并不如那些熬夜拼命，一日五更的“夜猫”。
……
“如果可以，我希望曦葩老师的生命，能够在我的文字里获得延续。”
“我希望她看到，她的世界，并不是一闪即逝的流星。”
朝晖闭了目，脸上，似有回忆的神色。他的脸倒映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如同一个半透明的幽灵。
那一瞬，苹果似乎看见。男生的身后，某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优雅女子，隔着冰冷的屏幕，对她微笑。

【七】
《送嫁》的改编进行得很顺利。
动画推出后，在网上的点击量，一路走高。
芊姨因了工作进度的良好，特意给两人发了奖金。
似乎是因为阿晴，苹果始终觉得，她与朝晖，始终存在某种特殊的默契。而在改编《送嫁》的过程中，她仿佛已然找到，那种在某个新世界中，自由飞翔的轻松与愉悦。
可惜。纵然是这样的默契，她也知道，自己与朝晖，距离爱情这两个字，实在太远。
朝晖有时候会感叹。如果“曦葩”不曾死去，看到如今的场景，是否会感到愉悦。
然而这些，也终归只是假设罢了。
……
又是一年后。苹果在偶尔上网时，翻出了1979年的动画电影。看着影响中，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在雨夜里，举剑自刎。
白衣，蓝裤，血红色的肚兜。像极了朝晖初来那一日，身上衣着的颜色。
她忽而忆起朝晖对于“曦葩”的执着，以及那一句，“希望她在文字中活下去”的言语。
女子闭上双眼，勾唇，笑得有些苦涩。
朝晖啊，你知道，当我看到你的文字，又想起大神的手稿时，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什么吗。
正如当年，有人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一样。“纵然莲花化身，那不是哪吒”。
你与大神，都希望所爱之人在自己的灵魂中重生。但每一个生命，都是不可复制的个体。
纵然“复活”，纵然无比接近，又怎能，与想象之中的，一模一样。
那文字里滴血的绝美，一刀一刀凌迟的疼痛；那种飞蛾扑火，不可切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与他的阿尼玛之间，隔着的那片深渊。
……
她关了窗口，在新开的文档上，打上了一段文字。
……

【尾声】
那一片光雨中，少年自时空之隙，艰难站起。
他看着那雪花般流转的光雨。神情复杂，却是终究，流下了眼泪。
原来……只是残像而已么。
虽然怨过，恨过。可是没了她，大概他，什么也不是。
她对他所做的种种。何尝不是因了她对他的怨恨。只因他始终，都无法去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平淡地走完接下来的时光。她在长长的爱恋与怨恨中告别了他，任凭生命，化为熊熊烈火中，飞蛾残破了的华裳。
虽扑火。然我与君，终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