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八怪
张起灵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怪人就陪在他的身边。
张起灵从未离开这间房子,也从未看到过房子外的世界。他从出生就在这,就没有其他人为伴。他不知道“关”这个概念,每天房子里固定的房间会备好食物,等他来拿。
他曾想,或许以前这里是有其他人的,不然他为什么会知道在哪找吃的,会说话,会思考,或者,没有在小时候不会动时就饿死了呢?
他知道人小时候不能自己活动,是因为这里出现过一只乳狗,张起灵以为它也会自己找吃的,便没管它,于是它死了。
张起灵用漫长的岁月,走过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院子里的梧桐叶落了下去,便被风吹得没了踪迹。这个房子没有门,张起灵不知道怎么出去。在这间房子里出现的东西,都是凭空来,又凭空去。包括那只狗,和那个人。
他觉得这很不真实,又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存在,只是某个人的幻想,或者梦境里的人罢了。
那,何为生,何为死。生的意义又在于何处?亦或者,意义这个词,有时本身就没有意义。
那个人是突然出现的,一身白衣坐在高到张起灵无法攀上去的围墙上,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背对着太阳笑的一脸灿烂。那一瞬间,张起灵看呆了。这或许是天神吧,他想。从未见过这么灿烂的风景。
那人两手在墙上一推,跳了下来。在空中下落的速度很慢,好像无风时梧桐的叶子慢慢地飘落下来,还真有点“神”的意思。之后走到张起灵面前,把微笑的嘴咧的更大,“这位小哥,我是吴邪,你是谁啊?”
张起灵张了张嘴,嗓子却哑的说不出话来,他是曾会说话,但太久没说过,不知道有没有丧失这项技能。想到眼前的人在问自己问题,自己却无法回答,张起灵不由着急了起来,猛咽了一口唾沫,按记忆里的方式说:“张起灵。”他不记得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或许和这里的一切一样,是凭空出现的吧。
“张起灵……”那人似是在慢慢品读这个名字,然后歪了歪头“这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不过挺好听。”。然后挠了挠头发,“我还是叫你小哥吧?好不好?”
“嗯。”
张起灵记得,从那天开始,这个房子出现了一道门,通往外面的门。
它是如此精致,他甚至只要看着它,好像就能听到外面自由的风声。
但那天张起灵在门前站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推开那扇门。
有的时候,渴望一件事久了却得不到,慢慢的,就会发现原来没有那个东西,自己也照样能活。
而很久以后,张起灵真正不得不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在渴望自由,而是在渴望的同时惧怕着外面未知的一切。
而那扇通往自由门,也从来未曾真正出现。
那人每天陪着张起灵,和他说话。
张起灵很久没说过话,久到梧桐树从和房子一样高,长到有房子的三倍那么高,已经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又因为长期的寂寞练就的闷的性子,不太说话。但那人却一点都不介意,和张起灵诉说着。即使张起灵只回复“嗯”这一个字,也会高兴的不得了。
那人陪了张起灵多久?久到了院子里的梧桐,从和房子三倍那么高,长到了房子五倍那么高。树越大,长得就越慢。吴邪曾说,树长到一定的高度,一定的年岁就不会再长了,可这老梧桐,却坚定而缓慢地不停地生长着。
有时候张起灵也会奇怪,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事情,吴邪为什么怎么说也说不完。但他也真怕那天吴邪说完了,因为他无时不享受着身边人在身边轻轻地说着什么。吴邪说的不是他在外面游历的经历,而多是一些神话故事。
古代神话的书,都是几句几字草草叙述了事,而吴邪讲得十分生动,好像他曾经亲自经历过那些事一样,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神小兽的事情,吴邪都知道,把每一件事都讲活了过来。吴邪坐在梧桐树下讲,张起灵闭着眼睛听,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张起灵觉得自己好像也站在了混沌的,没有天日的地球上,看到了女娲团土,听到了山河奔腾,感受着风吹过肌肤的感觉。
张起灵很喜欢这个人在他身边。希望能永远和吴邪在一起。
那人很怪,整天带着那副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面具,吃饭,睡觉,甚至洗澡的时候都不曾摘掉。
那日张起灵拿果子给吴邪吃,随便把手伸到人头后想把面具摘下来,却被一下打开,然后就看到吴邪眼神有些惊恐的走开了。后来张起灵问原因的时候,吴邪解释说,他是个丑八怪,张起灵看到他的脸之后,就不会再想理他了。
张起灵觉得很奇怪。吴邪身材很匀称,皮肤也白皙,漏出来的嘴巴和脸庞能看出来脸型很合适,五官应该也很清秀,配上一头软绵绵的头发,张起灵觉得吴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何来丑八怪一谈?
“你看过自己的脸吗?”
“不……我记事起就带着面具,大人不让我摘掉。我想我一定是一个丑八怪,所以才不能摘掉面具的……”吴邪低着头,有些怯生生地,张起灵抬手揉着他的头发,笑他怎么会这么想。
而抬眼再看吴邪已经换了一副悲凉表情。“不会有错的。”
“那我便摘下它,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么丑。”
吴邪挑着嘴角,笑起来,“希望你别被我吓跑。”
张起灵闻声抬起双手,绕过吴邪的脖子,解开了面具的扣子,缓缓扎下来。
伴随着吴邪的苦笑,入眼的不是张起灵想象的俊美样子,吴邪也不是他以为的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把脸漏出来。
那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像一个扭曲的鬼脸……
这就是那个像阳光般灿烂的人的上半张脸,酱紫色而又粗糙得更像是整个脸都是结的痂……
扭曲的五官……
肿胀的皮肤……
张起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吴邪冷笑一声劈手夺回了面具往脸上戴。
张起灵觉得自己无法呼吸,着可爱的人,居然会有这样的脸,还是天生的?不知道为什么,张起灵猛地扑上去第一次抱住了眼前的人。温暖而寂寞,坚强而脆弱的人。
他毫不嫌弃地蹭着吴邪还未戴上面具的脸,脖子,头发。他感觉到了吴邪的颤抖,抖个不停。张起灵一把抱起吴邪往屋子里跑,然后把人塞进被子里,自己在钻进去狠狠地抱住。
吴邪是个丑八怪。但张起灵不在乎。
吴邪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脸,有时候张起灵抱着他亲热,摘掉了他的面具,他就会求张起灵不要开灯。
不要开灯,不要让我看到我的脸。如果在漆黑里,如果遮住我的脸,我还可以当自己是正常的,你还会觉得我是好的。
有人来了。
张起灵认为那就是吴邪描述的天兵天将。
可那不是。
那是众鬼的军队,黑压压的一片,盖住了四面八方的天空。
张起灵回头把吴邪抱住,“我会保护你的。”他这么说。
吴邪不顾阻拦,站在张起灵前面。随后黑云中分出了一小片,一个大了很多的鬼飘到吴邪前面,扭了扭头,好像在确认什么。
吴邪一把掀开了面具丢在一边,鬼看到之后明显兴奋了起来,“咯咯咯咯”地不知道在和吴邪说些什么,说完之后,转过身去,慢慢地往回飘。
张起灵以为没事了,冲到吴邪身边拉住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张起灵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吴邪垂下了头,跟着鬼飘向了那片黑色。
“吴邪!!!!”张起灵从未听过自己这么大的声音。
鬼群马上退散了,张起灵认为吴邪是为了救他才被抓走的。
张起灵看着晴朗的天空,却没有身边的人了。他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扇门,他看了看云散去的方向,飞快的跑到门前猛地推过去。
张起灵惊讶的看着有些疼痛的手,然后仔细的摸着这扇精致的门。然后他发现这根本不是门,这是墙。这是一扇画在墙上的,无比精致,曾给他带来过自由的希望的,根本不可能打开的门。
张起灵几乎崩溃,他拼命地捶打着门,毫不在乎手上的疼痛,从第一下的出血,到第十下手上的肉烂掉,他一直没有感到骨头受损,慢慢也冷静下来。
必须要出去。
这是张起灵唯一知道要做的事。他搬来桌子,椅子,搭起来知道够到了墙的最顶端,他爬上去,但只爬了一半墙就开始上升起来。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他想出去就能出去的房子,而是囚禁他一生的,囚笼。
张起灵回到自己的屋子,盖着曾经和吴邪盖过的被,轻嗅着人留下的味道。他不敢相信发生了的一切,吴邪确实不见了。
张起灵再没出过这个屋子。他发现即使不吃饭自己也不会死,即使再怎么伤自己,伤口也总会在第二天恢复。那就这样吧。张起灵躺在曾和吴邪一起躺过的床上,再没起来过。
因为他没再出来过,所以不知道一件事,梧桐树倒了。老梧桐树死了。
“小哥。”张起灵听到吴邪的声音,他激动地几乎翻下床,看到吴邪戴着面具,一身白衣十分疲惫地站在床前。
张起灵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力气大的好像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张起灵死在了吴邪的怀里,而吴邪也注定要终生抱着张起灵……”吴邪小声说着,张起灵看到了他晶莹起来的眼睛,吻了他一下,“说什么傻话。”
张起灵觉得吴邪肯定累了,于是抱着他躺在了床上,却看到吴邪的身体颜色越来越淡,又紧张起来。
“张起灵死在了吴邪的怀里,而吴邪也注定要终生抱着张起灵……”吴邪又说了一遍。
张起灵觉得脑子突突的疼,随便揉了揉便去看吴邪。
吴邪看向张起灵,突然笑了。
“他就是鬼将?”
“是,统领万鬼之神,也掌管轮回和除鬼。虽是鬼堆里的人,容貌在三界都能排的上号,比他好看的人不多。不过这人脾气不好琢磨,有人说他十分温和,也有人说他很冷漠。也是个怪人啊”
……
“鬼将竟惹了西王母?!”
“这下,就算是鬼将有倾天的本事,也得落个魂飞魄散吧……可惜了,可惜了。”
……
“帮我救他。”
“救这人,我也是要折到行的。”
“你要什么。”
“你的面容号称三界绝美,给我吧。”
“好。”
“他会生在你们的鬼屋里,等他想起你来了,就可以出去。”
张起灵皱着眉头看着吴邪,奇怪自己脑子里出现的东西。
吴邪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蹭了两蹭。
张起灵拉着他的手,看着越来越淡的颜色,问,“你怎么了。”
“我该回去了。”
“回哪?”
张起灵的手突然又穿过了吴邪的身体。吴邪没再说话,努力的碰着张起灵的手指,触感却越来越不真实。
“吴邪,坚持住,会没事的。”张起灵磨蹭着吴邪,却像是摸着空气,而吴邪的身体还在渐渐消失,已经透明了。
“吴邪……”
张起灵抱着身下唯剩的衣服,却感到一缕熟悉的气息靠到了自己身边,然后缓缓地和自己重合。
他好像想起来了。
鬼将是两个人。非兄非弟,但相貌如出一辙。
一人称张起灵,一人称吴邪。
而吴邪,是寂寞千年张起灵以自己的骨血制成另一人,便是所谓神的一体两面。
吴邪为了救张起灵,用自己的容貌相换。
张起灵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万年后鬼门动乱,吴邪去平反。回来之后因为越来越虚弱无法抵御本体的牵扯,已经无法单独存在了,于是在再次遇到他的时候,只能回归本体。
“为什么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