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所谓乱世
转眼又是一月。
城外荒郊里，他带着一队策马前行。四下寂静，只剩下马蹄奔踏土地的震响，朝着蒙在夜色里城内隐约的星点灯火。
进了城，寻着阑珊的光回到府中。吩咐安排了歇息的事宜，一个人先行回屋。
从外院走至内院寝房中有一段黑暗的走廊，他走在中间，听着自己脚下沉重的军靴一步步抬起又落下的声音，莫名的烦躁和沉重。
过往几月里，若是那人不随行上战场，便会在这条道上的拐角处点一盏油灯，靠在墙上读些劳什子的洋文书。老远听到他的脚步声，伸脚将那灯踢出拐角，便转身回了屋。他则拎起那盏灯，借着微弱的光走完这条路。
此刻他已走至拐角，走过那人常待的地儿，仍是只有他一个人。
失去的滋味比从未拥有过更难耐。
他忽然很想去做些什么，比如命人把整座城都翻一遍去把那人找回来，什么都好，忽然后悔就这样轻易应了这场婚事，像是这样便能留住消失不见的人儿一般。
“江兄亲启：
展信开颜。
今夜是你订婚的大日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没能参与这场宴会，实乃我今生一件憾事。只是确有急事需要我连夜快马加鞭赶赴南方，只能说声抱歉。
那场赌注，我已应了。你知我熟知棋盘和江兄你的策略，也曾在这院内独自推算了这局棋。只是不出我所料，仍然是你输，哈哈，可惜再无来日方长。
你我身在乱世，终是身不由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庆幸的是与你相遇到告别绝无半点阴谋，这几个月，感谢江兄的照顾和忍让。
无缘终老，无缘告别。
祝：江兄几月后新婚快乐，平安美满。
附：望江兄能原谅我私自打听你身世这一冒犯举动。后会无期。
程氏”
那夜他展开这封信，借着昏暗的烛光，用他学过的所有文化知识，一点一点反复地读。直至完全烂熟于心，酒精的效力从他的血液里褪去，他独自坐在台灯浅浅的暖黄光下，阖目长叹。
那人消失的干干净净，军营里没有任何那人曾居住生活过的痕迹，就连他的士兵，也仿佛被知会过一般，无人再提起那人。这座城中，似乎唯剩他一人的回忆里，鲜活着一位眉眼温润的书生。
而这一别，又何止是经年不见。
再过不久，便是他的婚礼。
有人说，军家的人，一生戎马，求不来富贵，得不来平安。
可若是能上阵刀染万人血，披上大衣又得立于烽火台上纵望，卸甲自有美人相依相候，战事稳定，大概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是得了。
可惜此美人非彼美人罢了。
他揽过怀里的新嫁娘，当着众人的面饮下交杯琼酿。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香醇到苦涩的回味。
竟如人生百态，酸甜苦辣一并饮尽，尝遍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