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她是林中蝶 远离俗世歌舞翩跹
他为山巅雪 绝尘避垢枯骨生烟
可惜造化总是弄人
折翼的折翼
蒙尘的蒙尘
一
“爹——娘——爹……”
稚嫩的童音妄图穿透冲天怒火，小手握着一把白花儿，撕心裂肺地叫唤着。
狰狞的漫天火光映照在女娃娃空洞的大眼里，恐慌而无助。四周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被困在烈火中生还无望的人绝望的呐喊和房屋倾塌的轰然巨响，焦臭和浓稠的血腥味冲进口鼻直逼心肺。
死里逃生的人没有人顾得上这样一个小娃娃，神木林气数已尽，本是同林鸟，临难各自飞。
灵鹿揪着她的衣服，企图拉着她远离火海。
巫蛮儿不明白，她不过就是贪玩，带着灵儿去树林里采花，怎么一回来，就起了大火，为什么怎么叫，他们都不出来。
身边的弟子族人四散奔逃，死的死，伤的伤。
所见之处一片狼藉……
“万木凋零——”随着一阵喝叱，咒法升腾，从火海深处激荡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切断了未逃远的人们的去路。
那道咒语，好像一道魔音，烙刻在脑海深处.
巫蛮儿只觉得双腿像惯了铅似的挪不动半步，神木众人都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又，又是那邪术…”身边的人已经害怕得浑身发颤。
“啊！！”
“啊——”
……
惨叫声由远及近，一道道血红的术法落下，族人一个个倒地无声。
僵硬的小身子落筛似的发抖，嗓子眼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被猎捕到的小兽毫无还手之力。
灵儿猛地一扯，将小小的她扯紧了灌木丛。千钧一发间，原本站在身边的弟子随着一道红光倒地没了生息……
摒着息跌坐在地上，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回走动，听不真切，也不想听…
猛地一个激灵，巫蛮儿惊恐地看着不远处，一头雪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漆黑的眼张示着危险和警惕，好像被冰冷的雪水从头顶浇下，死亡的气息又浓重起来。
闭上眼，也许下一秒就能见到爹娘了，手里的花茎被捏烂，传来阵阵土腥味。
疼痛没有在意料中到来，灌木一动，再睁开眼，已经没了雪狼的身影。周围没有脚步声，也没了人影，大火缠着参天的乔木蜿蜒而上，衬着墨一样的夜色烧得整片天空诡异的通红。
小小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闷头倒在地上，旁边散落这一簇小花…
那一年，她五岁
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灵儿水汪汪的眼睛，抬手摸了摸灵儿，圆木的屋顶，转眼看向屋子中间，有极低的议事声传来。
正对着她的是族长巫奎虎，见她醒来，忙过来照看
“蛮儿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巫蛮儿想告诉他没事，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嘴角也无力牵起来，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巫奎虎叹口气，神色甚是颓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族长，所有人都在外边，等待族长指示。”有人来报。
抚着她的肩示意她好好休息，巫奎虎起身走出木屋。
所有人…
巫蛮儿挣扎着爬起来，跳下床跑到门边，悄悄透过族长的身影向后望去。
不过寥寥数十人，
爹和娘…
都不在…
年幼的她第一次懂得，原来这就是死亡，沉痛而刻骨，悲凉又无助。
这里的树木比之前居住的地方大很多，想来应该是山林深处，人迹罕至，大家围着一颗巨大的神木建造房屋，引渠开垦，种植药草，有新生命陆续诞生…俨然另一个神木林。
与世隔绝的岁月悠悠，清泉瀑布有，鸟语花香有，参天神木有…
只是有些人，再也没有了。
搬到山林深处以后，时而与灵儿一起望着天空发呆，神木林也从三界退隐，越来越少的人听说过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曾经鼎盛的古族去了哪里，日子很是平静。
族中一切事物正在悄然恢复，只是动及根本，需要时日。
她跟着族长亦是师傅的巫奎虎修炼神木心法，不出几月，就能凝起落叶潇潇，几年来小有所成，从师傅欣慰的表情来看，大抵是满意的吧。
族人总夸她待人谦和有礼，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块被喜怒哀乐占据的地儿，早已被一场大火焚成灰烬，就像叫一个五味俱损的人品味菜色，酸甜苦辣都能称好，只是品不出其中滋味罢了。
大伙儿都经历过那场噩梦，既然微笑能聊表慰籍，她又何乐不为呢。
避世的日子过得如同指尖沙，斗转星移间，不知道世事变化如何…
十年了，族长问过她生在何时，她只说忘了。
是啊，她怎么能说，那大火弥天的日子，父母葬身火海的日子
就是她的生辰呢…

二
紫气氤氲的洞天福地，飞花飘得肆意。
一把泛着幽光的龙鸣寒水射出凛冽的寒光，宛如流星落月，从半空中直击往对手肩上，只一击，胜负已定。
轻盈地一个翻身落回地上，才叫人看清这少年的身形，英姿飒爽，俊美无双。
收起手中的长弓，上前扶起被击倒在地的同门，“承让”
他淡漠得好像根本没经历过一场比试似的，鬓角一丝不乱，就像平日里有礼地招呼一样。天生的王者血统让他在弟子中与众不同，能力高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惹得多少女弟子芳心暗许。
明明就是自己先去挑战他的，真是丢脸啊…
那个弟子在原地挠着头，唉，技不如人，谁叫那人是杀破狼呢。
杀破狼转身离开，少年蓝色的衣袍在风中舞动，面上清高而倨傲，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无底洞，却又不是曾经的无底洞，地涌夫人受了前任掌门的委托，掌管这里，那个时候，整个无底洞的弟子，只有他一个而已。
杀破狼是北地天狼族的遗孤，在他还是只睁不开眼的幼崽时被托孤给前任掌门，成为无底洞的一名弟子。
然而他不懂上一辈的恩怨，年幼的他也不懂世仇这种沉重的字眼，只记得掌门一心想着寻仇报复，神木林这字眼几次三番被她挂在嘴边似是恨得不能自已，终于有一天，她遣散了门派大部分弟子，带着一批死士夜闯神木林，烧了一把无妄业火，将那个地方付之一炬。
那夜他化作狼身悄悄跟随，那熊熊烈火的场面极其惨烈，人们呼天抢地而无人救赎。
神木林死伤之惨重可想而知，从那以后就从三界退隐，不再听说，无底洞也元气大伤，闭门养息，不久后由地涌夫人接手掌管，重振门风。
杀破狼抬头看着无底洞乱舞的流萤，思绪纷飞，那晚可怖的火光下，无魂傀儡似的小姑娘，怕也是难逃厄运了…
而掌门也不知所踪，听地涌夫人说，她大仇得报，世间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他作为狼族遗孤，被交托于无底洞，地涌夫人就待下了师傅一职，继续教习他武艺。
无底洞的术法倒是于上一任掌门传授的一般无二，唯独少了一招——万木凋零。
据说这招式就是掌门为报复神木族人苦心研究的，针对神木一族的心法，攻其不意克其命脉，叫人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据师傅所言，这招式罪孽太深，不宜再用，新一代的弟子都不曾学习，所以当下弟子中，习过这一道法术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狼儿。”
地涌夫人传音过来，杀破狼赶到琉璃殿。
“师傅有何事吩咐。”
地涌夫人回过身，云鬟雾鬓媚眼如丝，声音却轻轻冷冷的，“你去往战神山神木林一趟，为为师送封信给故人。”
神木林？时隔多年又听到这个地方。
“当年为师尚为只锦毛白鼠，受神木族长滴水之恩，如今听得神木林欲广招门徒重归三界，自该表示拜贺。”
…“是。”
接下任务，杀破狼如常退出琉璃殿，心情却不如以往那样平静无波。
那股深藏在心底的愧疚往外泛着气泡，虽说他那时无力改变现状，但若伸以援手，当年也许能救下那个无辜的孩子…

三
战神山，神木林。
眼前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油绿，越往深处，越发幽森，这些年消失的神木族，真的在这里吗。
再往前去，山路变得狭窄，丛生的杂草灌木掩盖了可行走的小路，一路破开乱木，眼前隐隐透出一片光亮来。
顺着潺潺的水声而上，眼前的景象让杀破狼有种柳暗花明的惊喜，藤蔓沿着搭起的花廊恣意生长着，附着唤不出名来的鸟兽和虫草，溪流清澈见底，阳光被揉碎了洒在溪面上，温暖得叫人心醉。
“你是谁？”
空山玉碎一样的声音，轻柔却又字字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没有见到外族人冒然闯入的怒斥和警惕，平平淡淡地仿佛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杀破狼回过头，看向花架光阴斑驳间伫立的少女。
她一袭罗兰的裙裳，银饰点缀，提着鲜花药篓赤脚踩在翠绿的草地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一双潋滟的眼睛里似有些疑惑，一瞬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静得像一泓清泉，叫人不敢惊扰，一旁的灵鹿支着耳朵好奇地打量着他。
一瞬间以为那是山野的花草修炼成精幻化的少女，想来也就神木族不染烟火的山水能孕育出这样灵巧的人儿。
“我…在下无底洞弟子杀破狼，奉家师地涌夫人之命，听闻神木林欲重归三界，向神木族长拜贺。”
像是怕惊扰到眼前的人，杀破狼放低了声音轻缓客气地道明。
“是这样…你跟我来就是了。”
巫蛮儿走过杀破狼身前，带着花木的清香，径直走在前头。
杀破狼跟着后面，道了声谢。
眼前的少女踏着芳草地，引他走上木阶，
“就是这里了，师傅在里面呢。”
她坐到一边的矮架上，细看药篓里的药材。阳光打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勾勒着专注的轮廓。
巫蛮儿在屋外整理着药材，思忖着，方才那个少年，穿着很奇怪，跟族里人都不一样，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眉眼煞是好看，比族里的少年都漂亮，画儿似的，特别是那双漆黑如点墨似的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从未出过神木林的自己，哪见过什么异族的少年呢。
神木屋里
巫奎虎放下信件，摇头叹着气，眼里万千感慨，“当日前掌门荼毒我神木，也是前尘因果报应，教训惨痛，老夫早已无意在执着于往日恩怨，新一辈的弟子也重新开始生活，不该再蒙蔽在仇恨的阴影下。你师傅既然重振无底洞，一事归一事，也不必太过介怀。” 提及往事，巫奎虎苍劲的脸上此时却满是疲态。
……闲聊了阵子日常，巫奎虎客气地招呼杀破狼在神木林住一晚，明日再返程。
尾随巫奎虎来到药房，巫蛮儿正在里面捣药，花草捣碎在药钵里，芬芳的气息盈满一室。
安排了巫蛮儿为他带路，少女乖巧地走出来，收拾了下药房领着他走去族人居住的地方。
一路上两人都静默着不说话，杀破狼本就不擅于与别人热络，更何况才见了一面的女孩子，巫蛮儿也是专注地走着。
“神木林的花草多有药效，你要小心。”到底是这里的主人，巫蛮儿嘱咐着。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几岁，说气话来却不像同龄女孩子那样，乖巧之余，显得稳重而内敛。
想起无底洞那些不懂事的小师妹，杀破狼只觉得头疼。
一旁的草丛窸窸疏疏地，突然探出一只碧绿的三角脑袋，摇头晃脑的，嘴里吐着鲜红的信子。
是竹叶青！
杀破狼指尖凝起一道白光，眼看着要向蛇的七寸斩去。
白光被一旁横生出来的荆棘打断，那条竹叶青受了惊，嗖一声溜进了树丛。
“你——”
讶异地回过头，看着控着荆棘条的巫蛮儿。
“它无意伤人，我们又何必杀它性命。”收回荆棘，巫蛮儿目视着蛇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着。魔族生性好斗，这套言辞从未在身边人口中听说过，一时觉得新鲜，在杀破狼眼中的世界里，人对人尚可痛下杀手，何况一条青蛇呢。
“听闻神木族人避世而居，对万物生灵自有不一样的情怀，果然如此。”话里不免有几分赞许。
“逝去过才得知生命可贵，蛮儿幼时也是顽劣调皮…”
她神色黯了黯，随即面上又是一派柔和，没有往下说。
杀破狼是知情的，十年前的大火，以她的年纪看来，当时大抵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吧。到底是一族人难以启齿的不堪过往，他识趣地不再提起。
来到大家居住的地方，巫蛮儿人缘极好，一路上都不停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也笑着一一回应着，只是这笑容看着，滴水不漏地叫人觉得冷落又渺远。

四
这里的人大多是当年的幸存者，除了初生的幼童和族里收留的人，其他人无不对那年的惨状历历在目，即使知道无底洞全然不复当初模样，甚至有意交好，然而又有几人能在面对无底洞弟子时做到毫无芥蒂呢。
杀破狼深谙这一点，于是白天就在房里看些珍奇的药草，晚上去到族边尽头处的溪水处透透气。
这里与师门全然不同，一草一木皆是天成，连气息都是……
不对，空气中怎么夹杂着奇怪的焦灼味，不像是寻常物品起火的气味…
虽然不明显，杀破狼还是寻着气味过去探个究竟。
溪流的下游处，有一小堆微弱的火焰在跳动，走近一看，还有个娇小的身影抱膝坐在一边，脚边摆着一小捧什么花，看起来在哪儿见过那花，又想不起来。
“巫蛮儿！”居然是她，大晚上的…
苍白的小脸转过来，嘴角还是那样浅浅的弧度，只有那双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猝不及防得落入杀破狼眼里。
慌张地收拾好情绪，又恢复到白天那恭谨有礼的样子，跟来人打招呼。“啊…杀破狼，你出来散步么。”
“嗯，难得来这儿，想四下看看。”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他还没有从那一眼流露的破绽中回过神来。
将剩下的花尽数丢进火堆里，一时间那异常的味道浓烈了起来。”
“我陪你走走吧，这里小路崎岖，免得你迷路。” 收拾完手中的东西，浇灭了火堆，巫蛮儿又像白天那样引着他带路。
“刚刚那是…？” 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
片刻的沉默后，正当杀破狼想开口说抱歉时，她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我阿妈最喜欢的花，阿爹经常带着阿妈去林子里采，每次那时候，他们都特别开心… 我烧给他们，希望他们能收得到…”
她神色淡淡的，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他们在大火里没有出来，那天是我的生辰，我偷偷带着灵儿去林子里采花想送给阿妈…谁知道呢…”
声音越来越飘渺，最后几近无声。
残忍的真相被她平铺直叙地诉说着，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杀破狼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来。这个女孩子……
脑中像被惊雷炸开，一时间思绪回到那一晚，难怪觉得她脚边的小花有点儿眼熟，那可不就是当年散落在那小娃娃脚边的花么。滔天的火海里，声嘶力竭的哭喊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他仍记得那双绝望孤独了无生意而闭上的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一如既往地专注看着前方，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好像心底最隐私的角落再度被人翻看,他在她面前可耻地想抹杀掉那一段，虽然那天他没有动手夺去谁的性命，可他到底是站在掌门那一边的，一个袖手旁观的凶手……
此时此刻他多庆幸没有被认出来，甚至希望永远不要……
这些光是听闻就让人感到悲凉的过往就真真切切的加注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而她低眉浅笑的温婉恬静，如何让人联想得到这些。
“你……恨那些人吗”他惶惶
“恨不恨有什么意义吗，不管我恨的人如何，我珍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依然是那样不悲不喜的语气。
好像意外地得到了宽恕，可心里的沉重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曾拥有过这些，记忆最深处也没有父母的陪伴，从小都是掌门师傅和同门弟子陪着长大，在他眼里，师傅就像是亲人，而她呢，她小时候是不是也像那些娇俏的小姑娘在父母怀里撒着娇要糖吃，她享受过人世间最纯粹的付出和爱意，然而却
……生生地被夺去。
而她告诉他，恨不恨没有意义，因为无法挽回了。既然罪孽无法被弥补，这与死刑又有何异。
停下脚步正视着他，巫蛮儿像是要安慰他一般，“你不必介怀，这些与你无关，就当是我悼念爹娘吧。”
“今天是你爹娘的祭日？”
“嗯。”轻轻地。
“如此便是你的生辰了。”她说了，正是她生辰那天……
“我不过生辰。”生冷的话语听得教人心疼。
……
杀破狼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用内力凝成剔透的球形，快步跑入了林子里。
“哎……”
“等着我”
……
不一会儿，他背着手走出来，
“生辰礼物”缓缓将身后的东西递到巫蛮儿面前。
……
“不过生辰，就当是我送给你爹娘的祭礼吧”他又说道。
绿莹莹的光亮映在巫蛮儿柔和的脸上，眼中随着球体内飞舞的流萤，折射过冰晶一闪一烁，平日里无波的眼睛此时看来亮晶晶的。
她牵起嘴角，连着眼眸弯弯地，抬起脸来回以感激地一笑，眼中流光溢彩，单纯得像是要到了糖吃的孩子。
这才该是她真正笑起来的样子，不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笑容，他又何其有幸能看到……
巫蛮儿，这点廉薄的歉意，你收下吧。
清脆地一响，杀破狼小心的震碎了手里中空的冰球，冰晶变成碎末飘散在夏日微凉的夜风里，吹散了天飞舞的流萤……
“别叫他们冻伤了”他自己都有些讶异这竟话竟是从自己口里说出的。
巫蛮儿抬眼看他，眨了眨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时无话，氛围却是难得地融洽。
巫蛮儿回到房里，心情同往年有些不一样。
今年她不再是一个人悄悄地祭奠爹娘。族人都受过创伤，谁都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然而谁又能真的放下呢。
往年她都是一个人在溪边悄悄烧着娘最喜欢的铃花，花朵在火里焦灼的味道总能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晚上，熏得她鼻腔酸酸的，但又流不出眼泪来。
今晚有个不速之客过来打扰，叫她局促间忘了伤感。
第一次同人说起过往，他问了，她就告诉他。那感觉很奇妙，也许有些事情不适合烂在心里，说出来好受了许多。
他说要送她生辰礼物，自从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这种东西，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好生别致的礼物，她看一眼便觉得喜欢，可又有些舍不得，那么多无辜的小东西被困在球里，出乎意料的却是不等她开口，下一秒，他就打碎了去，流萤围着他们飞舞的样子，一定很美……
她感到这些年来，久违的笑意。

又一大触，膜拜

楼楼我来顶了

每次看你的文都好过瘾，十万个赞

坐等〜〜〜

快更，顶。（下次更文要叫我哦！）

顶

写得古风好有文雅

五
神木林自从广招弟子以后，又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无人问津的深山古族里一时间多出了前来拜会的人，这叫习惯了清静的族人们一时有些不习惯。
与此同时，十年来一直行事低调默默无闻的无底洞也频频在三界活动起来，一时名声大噪。天庭的二郎真君修为甚高，德高望重，欲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不计其数，于是开辟了凌波城一派，听说其麾下一名仙族弟子，乃是西昆仑的凤凰仙所化，名为羽灵神,更是新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为三界内津津乐道。
三界呈现出十五门派各职其政，欣欣向荣的局面。
这两年来，无底洞与神木林交往甚密，巫奎虎时常派巫蛮儿前去无底洞送信函。一为两派交好；二来蛮儿这孩子打小就不曾出过神木林，如今神木林走进三界，她灵力高强，自是不该埋没在林中，多接触接触外界，总归是好事。
巫蛮儿每次来无底洞，都为这巧夺天工的地宫赞叹不已。地底还能这样幽美静谧，藤桥古树，石屋巧筑。
“你来了。”熟悉的声音从大殿正门传来。
“恩，师傅谴我来送信。”
这样的对话不足为奇，简直每一次都会发生。
说来也是奇怪，自他替地涌夫人前来神木林拜会那一别之后，每一次来到这里，总能与杀破狼不期而遇。有时候是在碗子山土地的地盘上，有时候是在无底洞大殿的正门边，最不济总能在完成任务离开的路上碰到他……
两年前杀破狼奉师傅之命去神木林，初识后，虽然两人仍旧彬彬有礼，但巫蛮儿并不排斥见到这个人。有几次看到他在门派当值的时候，静静地靠在滕树下，任花叶疏疏落落地飘洒在身上，浅色的发在风中轻轻浮动，画儿一般好看，有女弟子经过时总是会多看他几眼，而他却并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可巫蛮儿觉得，杀破狼每当看到她来时，薄薄的唇角会牵起来，跟她打招呼，虽然称不上有多热络，但却不是视若无睹的。这稍稍不同的待遇，让人感到自己在他眼里，好像没那么平凡。
“你下次再来，地宫的紫藤大约都开满了”杀破狼一边送她出无底洞，一边悠然地说。
“那一定很漂亮。”
“恩，到时候领你去看看”
“好啊，谢谢”
平淡的对话，无奇也温馨。
“回去的路上小心。”
“嗯，师傅还交代我去凌波城一趟，我先走啦”
……
他站在碗子山的入口目送她离开，浅蓝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杀破狼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少女，心里不知滋味。
前尘往事在她心里似是像风烟散去般不留痕迹，每次见她，都是浅笑妍妍的样子，她待所有人都客气而生疏，对着他笑，却又不曾真的在笑，真正直达眼底的笑意，他也仅就见过一次而已，那晚流萤漫天的惊鸿一瞥。
他是有私心的，若她真能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成天为了门派的任务和修炼忙碌，为了一点赞美和所得开心，或者她放不下这仇恨，对他们深恶痛绝，冷眼相弃，他也会好受一些，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不怨，不恨，无悲，无喜。
他没有得到原谅，却也没有被怨怼，而是远远地被拒绝在心门之外，同世间的所有纷繁一样不足她驻足一观。

六
巫蛮儿来到凌波城，这里俨然又是另一派景象，庄严肃穆的宫殿，不同于神木林依山傍水的清雅，也不似无底洞神秘幽深的气息。在这里修行的大多是仙家弟子，云雾缭绕，瑞气腾腾。
站在高高的台阶下面，正打算上去拜访，眼前被一阵呼啸而过的气流模糊，一片艳丽的火红色。
“姑娘，来我凌波城有何贵干？”清朗的声音在台阶上响起。
巫蛮儿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眼前的人短发劲装，清爽干练，背后那一对火红的羽翼很是抢眼，背着光看着，简直就像只涅盘振翅的凤凰，耀眼而高华。而他本人却并没有渲染上这种嚣张的气焰，面对不曾见过的人族弟子，他问得直率，但也叫人觉得挺和气。
这样的风采，这人大概就是羽灵神了吧，巫蛮儿心里揣测着。
“我是神木林弟子巫蛮儿，前来替师傅向二郎真君送信函的。”礼貌地回复着。
“哦？神木林的”羽灵神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与他平日里见过得那些张扬傲气的师姐妹不同，她一身紫色裙裾，眉如黛，眸半敛，碎银点缀在裙边，方才他飞过她身侧，隐约闻见花草的气息，叫人不禁想去亲近。
“师傅此刻不在门派，要不，我替你转交？”羽灵神走下来，带着爽朗的笑容问道。
“这样，那麻烦你了。”他的笑容真诚又热烈，像是夏日里的阳光直直照进心底，让人不由地感到安心。
将信函交给羽灵神，巫蛮儿欲告辞离开，而羽灵神打着送客的名号，一直从高台上一路陪着走到大唐国境，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巫蛮儿，你这身衣服真好看，神木族的衣服都这样吗？”
“听说神木林的法术以草木为介，真的是这样？”
“下次我去你们那儿执行任务的时候，你要带我参观参观啊”
…………
巫蛮儿一一客气地应承着。
她接触过的外族人极少，多是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稍稍熟悉些的杀破狼又淡漠寡言，面对这么热情的人还是第一次，她有些不习惯，可对方这么热情满满，自己倒也不能显得太过不通情理，一路上也符合着说了不少话，叫她觉得很新鲜。
那天以后，果然如羽灵神所说的，他再次来到神木林的时候，二话不说要找巫蛮儿。
看着眼前笑得大大咧咧的人，真叫人难以拒绝……
在族里走了一圈，羽灵神又说自家师傅要坛醉生梦死，拉着巫蛮儿一同到了长安酒楼。
酒楼里吆喝声四起，其实除了偶尔帮师傅送送信以外，巫蛮儿很少来到别的地方，遑论这人烟噪杂的地方了，一下子整个人都拘束了起来。
羽灵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诶？我们不走吗”巫蛮儿看着他坐下，惊讶地问。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了，不尝尝厨子的拿手菜怎么行”他看起来很是兴奋。
喂……那也别自作主张地就决定了呀。巫蛮儿腹诽，当然她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小二很快就将菜端上来，这里的菜色以新鲜精致著称，一道道菜肴摆盘在小巧的荷花盏上，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末了还端上一坛醉生梦死。香醇浓厚的酒香扑面而来，光闻着就有种熏熏欲醉的感觉。
巫蛮儿是不沾酒的，族人饮得大多也是自制的花酿，像醉生梦死这类烈酒更是少见。羽灵神见她不喝，将酒坛子搁到自己面前，喝了个畅快……
看他喝得这样开心，巫蛮儿还暗暗地想，看不出来他酒量如此好。
当然这个小小的想法在两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就被巫蛮儿自己先唾弃了。
扶着口齿不清脚步打晃的羽灵神，巫蛮儿只觉得人间流传的出门看黄历一说不是没有道理的，她难得来一次闹市，就摊上这等好事……
那二郎真君，知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现在在大街上是这幅德行……
好在凌波城离长安街市也不远，只能先把他送回去再说。
街道边沿的护城河畔，同样前来执行任务的杀破狼看着这熟悉的两人，却有点转不过弯来，一个是除了在两人师门没在别处遇见过的神木少女，一个是仙族人人称道的少年英才，这会儿都一副狼狈样地出现在长安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起来怎么很熟的样子。羽灵神这厮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靠在巫蛮儿身上……
等确定了就是这两人无疑，杀破狼走上前去。
“咦？杀破狼？！”巫蛮儿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忽而避开杀破狼疑惑地神情闪着眼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令人发窘的状况，此时碰到熟人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惭愧。
比起巫蛮儿脸上少有的发窘的表情，杀破狼则显得比平日里更清冷，出口带着微不可觉的凉意，“两位好兴致啊，羽灵神这家伙带姑娘出来游玩自己竟然醉成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不是啊……他说要替他师傅买酒回去，这……”三言两语也说不了那么多，巫蛮儿小声下去，这幅样子看在旁人眼里确实有些荒唐，不觉有些心虚。
斜睨着她待她说下去，可面前的人说着说着把头低了下去，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杀破狼心里莫名地感到气恼。
当然有气也不能撒在巫蛮儿身上，一把拎起靠在姑娘身上醉的一塌糊涂的人，走在前面。“走吧，送回去。”
遇上救星，巫蛮儿送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当二郎真君看到自家徒儿被人甩回门派时，免不了一顿捶胸顿足，大叹收徒不慎。
两人走出凌波城，杀破狼表示要送她回去，巫蛮儿连连摆手说不用，没有得到理会。
当走进战神山时，巫蛮儿终于开口了。
“上次去完无底洞，我去凌波城送信的时候，遇到的羽灵神，他说如果来神木的话，要我带他参观。他今日来的时候说还要给师傅买酒，就去了酒楼，没想到他自己喝多了，我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总想着至少得先把他送回去吧……”一口气自己神神叨叨地就说了那么多，其实巫蛮儿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些，只觉得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吧。
“嗯。”身边的人并没有给什么回应，听到这番话以后，周身冷硬的气场却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没那么冰凉凉的了。
“呃……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带路的话，今后来的时候也可以找我。”为了拯救再度沉默下来的气氛，巫蛮儿又开口。
“好。”还是简短的一个字，可让人觉得，眼下，又回到了两人惯常相处的气氛。
惯常是什么样的，好像也没人回答得出来。

瓦片出没@幻羽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