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朝时在朝臣中间并未见到莫青栖，看着那空了一块的位置，楚清明莫名就觉得有些心慌。为此他下朝后直接去了莫府，未料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侍卫告知他莫少傅因感风寒不宜面客，请他改日再来拜访。虽然侍卫语气客气又礼貌，他还是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一直以来他都可以自由进出莫府无需通传，今日却被拦在了门外。本就心中积着郁气的他瞧着那侍卫，语气已然有了几分不善：“你可是新来这府上？纵然恪守规矩是好事，也要分清谁于你家主人而言是客，如此古板只会坏了事。”
那侍卫却好似全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丝毫没有动摇，语气俨然是公事公办的强硬：“我家主人有言，无论何人不见。楚尚书还是请回吧，莫让我们为难。”
楚清明虽然着恼但也没什么办法，那侍卫不是不清楚自己是朝中尚书，他又不可公然将自己与莫青栖是至交的事宣之于众。硬闯更是不妥，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人看到可是怎么都解释不清了。于是他只得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大约是青栖病中憔悴不想让自己看到，可想想原来他每每患病之时都由他悉心照料，愈发觉得不安起来。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好几天他终究未见到莫青栖的面。
就待他快要按捺不住闯入莫府时，这日早朝莫青栖终于露面了。见到他时候楚清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过是几日未见而已，莫青栖却好像真如传闻中那般大病了一场。本就单薄的身子又不知是瘦弱了多少，本来合身的朝服显得宽大不已。面上更是一片苍白，连半分血色也无。曾灵动的眼眸现在也没了生气，浮动着一丝灰败的气息。朝堂之上，他一次也未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当初议事时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互相知会的他们今日显得格外生疏，楚清明只觉得莫青栖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楚清明加快脚步匆匆赶上了莫青栖：“你是怎么了病成这个样子？就几日不见而已竟然憔悴如此，可找太医瞧过了？怎的我去找你也不见？”
莫青栖语气平平，话里不带半分感情波动：“劳楚兄挂心，不过小病而已。因在病中实在面容有损不宜见人，若是冒犯了楚兄还请多多包涵。”
楚清明闻及此脚步渐慢，目光诧异的看着他：“你与我这么生分做什么？若是身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拖下去，实在不成，我让柏凉来给你瞧瞧可好？”
莫青栖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可他嘴角微微翘起的样子却怎么看怎么显得嘲讽，笑意半分也没到达眼底：“不劳楚兄惦记了，我身子已大好。莫某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见谅。”
情急之中楚清明扯住了莫青栖的衣袖：“我有什么惹你生气了你说便是，如此糟蹋自己身子是要做什么？”
本想拂袖而去的莫青栖却怎么也甩不开楚清明，于是对着他怒目而视：“楚兄此举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因是在下朝的路上，故两人的争执已引起了不少朝臣的窃窃私语。看见此幕的温楚幕简直有些想怒斥二人了，就算有再大的事情，在如此公开之地闹到这样的地步，是生怕有心之人看不到么？无奈二人都在气头上根本不知理智为何物，他只得走上前去：
“清明你关心青栖的心是好的，只是今日我与莫少傅确有要事相商，不如你改日再去莫府拜访，你看这样可好？”
听见温楚幕声音的楚清明终于有几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纵然心中百般不甘，也只得深吸口气松开了手。莫青栖连半分迟疑也无的抬脚便走，很快便从视线之中消失了。温楚幕仍保持着风度朝自己礼貌的笑了笑，之后也加快速度追上了莫青栖的脚步。按压住心中那无名的怒火，楚清明尽量维持着笑容朝周围的大臣示意刚刚自己是有些失态了，不过是因为见莫少傅突然病成这样有些吃惊罢了。
跟随声附和的大臣们寒暄完毕后，楚清明第一个想法便是前去温府找莫青栖问个明白，但理智却告诉他让温楚幕和莫青栖单独聊聊或许更好些。自己现在前去，怕是难免会与莫青栖再起争执。坐在轿中缓缓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不已，可又忽然记起了昨日送到府上来的请帖。沈柏凉的医馆今日开张，他平日在江湖行医向来无固定的处所，这是他首次决定开医馆，不前去捧场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最重要的是，沈柏凉身为神医，向他请教莫青栖此症状究竟是何病再稳妥不过。念及此，他果断吩咐轿夫：“去沈氏医馆。”
沈柏凉不愧其好人缘之名，医馆门前迎来送往看上去十分热闹。门僮通报楚尚书来访时，沈柏凉亲自迎了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清明你来了。”
相比之下，楚清明的笑容就显得有几分勉强了，实在心情太过低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有些事所以耽搁了，不算晚吧？”
“自然不晚啊，你平日有那样多的事要处理，能来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快进来吧。”
沈柏凉将他迎入医馆又奉作上宾，酒席上大家皆是一副宾客尽欢的样子。想与沈柏凉凑近乎套关系的人甚众，喧闹之中唯有楚清明心不在焉，眼神放空的茫然看着空气中不知名的一点，脑中全是莫青栖今日那冷漠又憔悴的样子，只觉得头痛的愈发厉害了。
“清明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看你一直若有所思的，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沈柏凉的声音乍然响起，蓦地一下惊醒了仍在放空的楚清明。瞧瞧四周，不知何时宴席已经结束了，人也都尽数散去。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楚清明冲沈柏凉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希望不至扫了你的兴，且我确有一事想问你。”
沈柏凉噙着笑意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有事便问吧，我若知道的话定言无不尽。”
“你说，可有什么病会让人迅速消瘦下去，还显得神思倦怠的？最重要的是…….会让人几日之内性情大变像变了个人一样？”
沈柏凉显然未料到楚清明会问及有关行医之事，明显的怔了一下。但随即便想到近日来坊间传闻的莫青栖接连好几日都未上朝的消息，结合那日与楚、莫二人初见时，因着自己对楚清明有些热络，莫青栖看向自己时便带了几个未隐藏好的略带敌意的眼神，无需多想他便已心下了然。
“依柏凉看，这大约只可能是心病所致了。”
“心病？怎会……这对身子可会有大的损害？要如何医治才好？”
看着楚清明不加掩饰的焦急神色，明了他大约还没有感觉到他对莫青栖是如何感情。于是他垂下头做思索状，藉此掩去了唇边的一丝笑意。
“心病嘛，须要病人本身自己想通才可。这期间断不可有人打扰，若是一直有人追问他反倒会愈加烦躁从而走进死胡同。这样下去会使郁气凝结于心，时间长了恐有性命之虞。”
楚清明闻言惊的站了起来，虽心病一词他前所未闻，但沈柏凉素有神医之名，描述的症状也与莫青栖一般无二，更何况关心则乱，于是他便对沈柏凉的话深信不疑：“性命之虞？怎会！若是他一直想不通那可如何是好？”
沈柏凉温言安慰：“清明你莫急，想来你的友人自是聪明人，一时心结很快就会解开的。只是你记住，这段时间千万不可与那人见面，虽然你是存了关心之意，但只会添乱而已。”
“是，我记住了。柏凉，多谢你。”
“清明你原不必与我如此客气的，记着要常来我这找我言明那人的症状变化，我也好对症给他开些补药。”说话间，沈柏凉递给楚清明一张刚写罢的药方：“将药方送至那人府上便可，你无须露面。”
楚清明接过药方对他感激一笑：“好。”
“然后……这张药方是给你的，看你太阳穴有指痕，想必最近压力太大导致头痛不止吧。按时服药即可有所好转，也切记勿用脑过度太过多思了。”
放下这边沈柏凉与楚清明相谈甚欢不提，温府中，温楚幕不慌不忙地煮着茶，莫青栖一言不发地看着。碧绿的茶水最后呈流水一般的优美姿态落入杯中，带出袅袅白烟，蒸腾起又慢慢消散。将茶杯递与莫青栖：“这是新到的凝露茶，你尝尝看。”待莫青栖接过茶杯，方接着道：“与清明闹别扭也不应至此地步吧。”
莫青栖下意识的握紧茶杯默默抚擎着，语调还是没什么生气：“今日的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以后不会再如此失态。柳青梅之事我还在查探，已略有眉目，但还需一些时间。”
温楚幕不由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原以为你至少可以同我讲的。”
莫青栖笑的有些苍凉：“真的无事，只是我自己从前傻到看不开。至于其他的，我不会误了大事的，将军你放心便是。”顿了顿，复言：“你记着对晓寒好就是了。”
听到自家夫人的名字，温楚幕又是一愣：“我与晓寒一向和睦你是知道的，此事与她又有何干？我知道你是顾大局的人，今天找你来也不过是担心你而已。”
但无论如何辗转逼问，莫青栖始终不愿吐露自己缘何大病一场，只道是自己那天太过劳累又吹了风，于是身子着凉略感不适，干脆藉此休息了几天。而有关楚清明的事他更是不愿多提，只言让外人随意出入府中本就不合礼法。从前年少倒也罢了，现在这般只会显得关系太过亲密，平白招人猜忌，并无其他原因。明知这并非他心中所想，温楚幕也实在是无法再问下去了。
莫青栖离开后良久，温楚幕仍独自坐在院中未动。虽然知道无论怎的莫青栖与楚清明也定不会闹到成为仇敌的地步，但瞧着莫青栖这幅对楚清明根本不想多提的样子，至少原来曾有过的默契无双的状态是再回不来了。莫青栖、楚清明皆是他多年好友，与其说他对这会影响大局而担忧，不如说他更为他们之间的这份情感的忽然消逝而感到不安。将近日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后仍未窥见什么端倪，不由有些头疼。夜风乍起，他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指尖冰凉。温暖宽大的衣衫恰在此时披到了他的身上，侧头时入鼻的是他所熟悉的幽微的杜若香气，心中一暖。随即执起那人置于自己肩上的皓腕，轻轻落下一吻。
将杯中已凉透的余茶倒尽，茶具亦尽数收起搁在一旁。把自己带来的小小白玉汤盅打开，里面盛了一品血燕，上面浇着蜂蜜，瞧着那鲜亮的颜色便让人食指大动。把汤盅推于面前之人：“夜里风大，你若真有事要想，去书房也便罢了，何苦在这吹冷风？当心第二天头疼。”
温楚幕默默搅动着盅里的血燕却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青栖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一向温和，缘何突然如此我却是真的想不透。”
素白手指覆上了他的，阻止了他不断的无意识的搅动。抬头看见女子好似有话想讲却又带着些犹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与我说话也要这般吞吐了？有什么猜测说便是了。”
沉吟半天的温晓寒笑着摇头：“只是觉得自己忽然出现的念头太过荒谬，怕说出来徒惹你笑话而已。我瞧着表哥这忧思满腹几日便憔悴下来的样子，倒像极了女子与心上人闹了别扭赌气时的模样。”
本是一句戏言而已，话出了口却恍觉有一丝思绪飞快闪过了脑海。温氏夫妇这厢两两相望都有些怔住了，过了半饷温晓寒方迟疑着开了口：
“表哥他……与楚尚书相识也有十余年了吧？自我认识你们起便总是在一起的。”
温楚幕反手握紧了自家夫人的手指：“嗯，他俩相识时我还未曾与他们相交，自幼起就是形影不离的，连我都早已习惯了。”
“便是至交好友，他俩……也未免太过亲密了些吧。”
“至交？”温楚幕闻言唯有苦笑，自己思索了一下午无果的问题答案竟这般简单。“我与他们之间的情谊叫做至交，而他们之间这……罢了，我还是去问问清明他做了什么事惹得青栖动了如此大的气吧。”
温晓寒起身依偎进自家夫君怀中，任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还能是为了什么？多半是因着楚尚书为了其他什么人一时冷落了表哥，让他颇有不满又无处言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