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铺天盖地的白遮蔽了吴邪的眼。
　　吴邪的三叔，那个曾叱咤一方、笑傲江湖的吴三省，在漆黑的斗里，迎来了他生命的终点。
　　没有遗体，没有挽联，简单的葬礼冷冷清清，完全不像吴家的风格。来的只有几个少的可怜的吴家人和最亲近的伙计。
　　十八岁的吴邪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满脸的泪痕。
　　他自小与吴三省关系就比与一般长辈近些，现在吴三省去世，他自然格外的悲痛。
　　吴二白跪在吴邪前面半步处，也是双眼通红。他表面上与吴三省不是特别和睦，可到底是一家兄弟，现在先于自己去了，实在是令人惋惜。
　　吴邪低头，见三叔的伙计几乎都已走了，略费劲地起身，走至吴二白面前，“二叔，节哀顺变，别哭坏了身子。”
　　吴二白的声音微小沙哑，如自言自语般：“小邪，二叔身体不好，你爹又不让你碰家里的产业，老三去了，吴家岂不是……”
　　吴邪心头一紧。只得宽慰吴二白道：“二叔，您年纪大了，为吴家做的也够多了，该是小辈为您为吴家分担出力了。您先莫急，盘口那边我过几天就去忙……”
　　“小邪，”吴二白打断了吴邪，“你爹发誓不能再让你和倒斗有半点瓜葛，二叔也不能害了你。吴家与解家过去曾有不睦，现在你和解家当家那小子关系好，就，就把吴家产业送给他吧…他是个精明人，肯定不会埋没了先辈的努力…”
　　吴邪惊的愣在原地。他不是不知道二叔涉足盗墓多有不愿，可就这么把祖辈的心血拱手送人，他也是不忍心的。至于小花……他的确是个托付家业的好人选。想到这，他只好沉重地点了点头。
　　吴二白望了吴邪一眼，示意吴邪搀他起来。而后，踉跄着出了灵堂。“带我去找解家那小子。”
　　找过解雨臣，吴邪辞别吴二白，想回自己铺子去呆着。
　　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年轻男子斜倚在铺子前，一身的血，把衣服浸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见他弄脏了铺子的大门，吴邪不爽地皱眉。去哪不好，偏偏昏在他店门口，他心道。可这么想过之后他却只能上前去拍了拍那个人，“喂，你没事吧？”
　　那人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对吴邪的问话完全没有反应。
　　正当吴邪还在犹豫是否要把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时，那人却突然半睁开眼，用极微弱的声音道：“我是和吴三省一起下斗的人……”
　　吴邪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追问，忙把这人半背半扛进了铺子里。而那个人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又昏了过去。吴邪不敢耽搁，关了铺子的门，就去打水给他清理伤口。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当然，这都是张起灵伤好以后的事了。
　　除了那件几乎每晚都要发生的难以启齿的事以外，小哥他还是不错的……吴邪如是想，而且这么认为了三年。
　　然而，没有波澜的生活是不会引起记述者的注意的。也就是说，三年后，他们平静的生活中午被打破了。

文案

张起灵扶吴邪到榻上，便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是王盟回来了。
　　王盟与吴邪差不了几岁，性格却活泼不少，心思也单纯。王盟见吴邪躺在榻上，随口问了句老板怎么了，可并未得到回答。
　　半晌，张起灵抬起头，看到王盟站在屋外，道：“去找郎中，吴邪中毒了。”
　　一句话吓得王盟赶紧往外跑，不久就请来了一位胡子花白的老郎中。
　　那郎中给吴邪把过脉，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吴邪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晓。见张起灵和王盟有焦急之色，半天才道：“小人在京城学医时曾听说京城有位解神医，医术胜宫中御医百倍。这位公子中的毒，估计只有他解得。”
　　张起灵沉默不语。吴邪昏迷时他检查过，吴邪身上并无细小伤口。能如此隐蔽地下毒者，定是用毒高手。
　　吴邪一个古董店老板，人脉虽广，得罪的人也大多没有这个本事。那么，给他下毒的人，究竟所为何事，难以得知。
　　张起灵忽又想起那个神秘女子来，觉得她颇为可疑。但也不好妄下定论，只得又问了那郎中几句，打算带吴邪去京城。
　　……………………
　　

吴邪醒来就见自己与张起灵身在一驾马车内，浑身无力，连说话都累的很。
　　“小哥，”吴邪虚弱道，“我们这是去哪？”
　　“京城。给你解毒。”张起灵面无表情道，心想只要吴邪醒来就暂时没有大碍，心里不禁放松了不少。
　　“为什么去京城？”吴邪讶异，自己究竟中的什么毒，要去京城才能解？
　　“我听郎中说，京城有位解神医医术高超，大概可以救你。”张起灵轻轻擦去吴邪头上的汗，说了句“再休息一会”就不再言语。
　　吴邪闭了眼思索着方才张起灵说的话。那个解神医，不会就是自己儿时的玩伴子扬吧？他现在，已经成了神医了啊…
　　想着想着，吴邪不自觉沉沉睡去。
　　………………………
　　解家医馆内。
　　室中药香袅袅，解子扬面有敬畏之色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若、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气势立马弱了几分。
　　“当，当家的”他一紧张口吃的毛病就犯，“今儿怎，怎么有功夫到这医馆来了？”解子扬的医术在京城是数一数二，却独因说话不利索而很少亲自问诊。但他心智又相当聪明，再难诊治的病症，只要弟子口述一遍，登时便可写出方子来，妙手回春。
　　他本是江南人，原想依圣人之训入朝为官。然而科举前夕，却被一帮自称京城解家的人招到京城。那些人说他是解家远亲，须为家族利益着想，便让他学了医术治病救人。他父亲早逝，母亲重病难支，在他走后不久就病死江南，他也就在京城落了户，攻读医术，成了人们口中的神医。
　　那年轻人是如今解家当家，名唤解雨臣。解子扬之前并未见过他，实在不知道这人有何贵干。
　　解雨臣开口道：“我一个发小中了毒，你去看看。”
　　解子扬愣了一下，拿了些工具走出医馆，出乎意料地望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二章

　　吴邪本以为在街头遇见发小已是巧事，却不曾想到还有更巧的——那位解神医，的确就是他少年时的同窗，解子扬。
　　那与子扬一同前来看望他的，就是他的发小——小花，真名解雨臣。解雨臣生的清秀脱俗，小时候作女装打扮，倒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他从小被人当女孩养大，学戏之后人越发俊美，以至于吴邪还曾想着长大要娶他为妻。
　　不过后来解家遭变，那时候，解雨臣还只有八岁，却不得不出任少当家。也就是那时，他才知晓自己是男孩。曾经与吴邪“青梅竹马”的感情，只能算是一场笑话。好在他看清的早，不至于误了终生。
　　此次吴邪与解雨臣的相遇，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了。几年前，吴邪和张起灵一同北上，正好遇上了解雨臣。因此解雨臣对吴邪身旁那个身手了得、沉默寡言的张小哥有点印象。今日出去谈生意回来，碰巧在街上遇见了张起灵，便上前去问他来京城做什么。张起灵认得这个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的解家当家，觉得他与吴邪相熟，说不定可以帮上忙，于是就对他说了吴邪中毒一事。
　　解雨臣听说吴邪中毒，焦急万分，立刻去了解家的医馆，叫来解子扬给吴邪诊治，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解子扬替吴邪把过脉，低头喃喃自语，“这不会是……‘芙蓉诛’吧……”忽又抬头冲着吴邪道：“这可是京城邱家才有的毒药，老吴，你，你何时惹了邱家的人了？”
　　此话一出，吴邪与解雨臣皆是一怔。吴邪压根不知邱家是干什么的，而解雨臣则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解家与邱家是生意上的对头，邱家在贸易往来之余，又派人炼制奇毒，自然能够轻易给吴邪下毒了。可吴邪远在江南，邱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如此说来，倒像是挑衅了。吴邪与解雨臣交好，这是道上早传开的事了，害吴邪，其实就相当于与解家做对。解雨臣仔细想想，似乎想出了些许端倪，可又没法晓得其中来龙去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家族纠葛的时候，忙问解子扬：“如今不计较这个，你先说说，此毒毒性如何，是否有解？”
　　解子扬垂眸，恭顺答道：“这毒一开始并没有太大效果，只是会令人手脚无力罢了。可之后约一个月内会彻底发作，使人呼吸不畅，最终窒息而死。解药……邱家几乎将其中一味关键药材全都收了去，寻常人要炼也炼不出。”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吴邪中毒已经心生焦虑，自己又在他面前提及这毒的毒性，岂不晦气。只是当家的询问不敢不以实相告，故他说完之后就低了头，不再看向榻上的吴邪。
　　吴邪听后免不了心慌，却并未表现出来，望着张起灵

吴邪见解雨臣神色有异，忙问：“这王八邱是何人？小花你怎么知道的？”
　　解雨臣收回脸上怒色，解释道：“早些年解家与邱家在生意上起了冲突，近来他邱家势力大了，肯定要想法报复。给你下毒，不过是警告我，他敢动我身边人，也一定敢对我对手。”他叹了口气，“你说那个神秘女子，应该就是他一个善于用毒的手下。集市嘈杂，天又热，自然不容易被你发现。”
　　吴邪待要说些什么，就被解雨臣打断：“你好好休息。生意那些事和你没关系。不过他们现在就敢下毒，等以后撕破了脸，下手就更没个轻重了。”他看向张起灵，“别让来路不明的人接近吴邪。解家人多眼杂，只好委屈你们住在这儿了。解药的事我会想办法。”说罢，转身离去。
　　吴邪知道解雨臣八岁当家，十多年来没少吃苦，人变得精明强干，也圆滑起来。商人重利是难免的，吴邪很理解解雨臣。
　　只是他不知道，解雨臣之所以匆匆离去，不过是因为想起了一个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
　　解家这京城第一富商的名头来的绝非浪得虚名，陈设铺首典雅有致，柜橱器皿精美华贵，厅堂与装饰相得益彰。如珮环之映美人，明月之悬苍宇。
　　“解当家信不过瞎子吗？”解雨臣眼前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神色轻佻。脸上戴着副眼罩，刘海斜掠过右眼，让人基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解雨臣对这一脸不羁之色的男子没什么好感，但处于客气他还是微笑道：“解家不养没用的人，也不信没用的人。黑爷要是证明不了自己对解家有用，我也留不得你。”
　　解雨臣只知道道上叫这人黑瞎子，为人放荡不羁，身手不错，算是倒斗的高手。听说他以前与王八邱来往密切，如今突然来投奔解家，动机肯定没那么简单。恰巧吴邪还中了邱家的毒，他到底是何居心必须问清楚。
　　“当家的，”黑瞎子听了解雨臣颇不客气的话也不收敛，依旧随意地道：“瞎子这人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是小人。”他看了眼解雨臣，后者眸里并无波澜，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我听得邱家好像做了什么事招惹解家了？”
　　明知故问，还一副痞子习气。解雨臣对黑瞎子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这些我都知道，你若是想对解家表忠心，不妨谈谈你能为解家做些什么。”解雨臣忍着不快答道。
　　“瞎子以前在邱家呆过几年，”黑瞎子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对库房的布置多少熟一点。”
　　解雨臣轻咬下唇，暗自思索。这人知道的的确不少，而且敢这么直接提出来，肯定不是无能之辈。于是道：“有点意思。黑爷打算怎么办？”
　　

黑瞎子几乎不假思索，“当家的您挑日子吧，瞎子一定不辱使命。”
　　解雨臣没来由地笑了，“你要多少人？”
　　“你我二人足矣。”
　　“你胆子不小啊。”
　　“这样当家的还省的找人监视我。”
　　“……黑爷真是心直口快。”
　　一番对话后解雨臣被折腾的没了词，又闲扯几句，草草打发了黑瞎子。

又是一年花盛时，然而人却美过了花。
戏园门口的海棠已然绽放，碧绿枝桠间藏着几点红艳，好似佳人弄妆梳洗时初染的胭脂，望之绰约如待字闺中的少女。海棠多半无香，这西府海棠确实隐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哪怕不为听戏而来的路人，目光也要流连在那花上半晌。
黑瞎子和解雨臣坐在戏园老板特地为他们安排的包厢内。午后戏园有些冷清，外头伶人的歌声隐隐约约。
“当家的爱听戏啊，”黑瞎子瞅着解雨臣俊俏的脸庞，“这么年轻的人偏喜欢这些老玩意。”
解雨臣笑了，“我爱听戏又不关黑爷的事。”
一番闲扯家常过后，解雨臣总算把话题扯回了取解药上。“我暂时还不想和邱家撕破脸皮，黑爷行事最好隐蔽些。”
黑瞎子微微眯眼，不过对面的解雨臣是看不到的，“那是自然。”

　　之后二人便陷入沉默。不过好在并未持续太久，黑瞎子就又抛出个猛料：“解当家……不光是爱听戏吧？”
　　解雨臣心头仿佛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大为惊骇。这人身为王八邱手下，自己却查不到他半点有用的资料，可见其深藏不露。而他现在又一语道破自己唱戏的事实，不由得他不害怕。即使如此，他仍得装的若无其事，“看来黑爷很是了解在下啊。”
　　“就算承认了也不打紧，”黑瞎子悠然道，“反正解语花早就消失了，不是么。”
　　看来，这人端的厉害。解雨臣不动声色地答道：“那和你又有什么相关。”
　　黑瞎子叹了口气，“您不是要和在下一块去拿邱家的解药吗，在下有一计，只是……要借这解语花的名头一用，当家的肯不肯？”
　　解雨臣无法，眼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略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黑瞎子的请求。
　　“既是如此，当家的便听在下说说这计策……”黑瞎子说着，凑到解雨臣跟前，用近乎耳语的姿势讲完了自己的计划。
　　“当家的觉得如何？”
　　“尚可。”嘴上虽无称赞之意，暗地里解雨臣却不得不佩服黑瞎子的勇气。尽管他的计划要自己冒险，但可行性相当高。而且，很久没登台了，也甚是怀恋啊……
　　“那就这么办吧。当家的给个时间。”
“七日后。你找人去散布消息。”
　　“嗯！”黑瞎子笑容满满地应答。

第三章

　　琉璃栅墙，汉白玉柱盘龙金雕，彩石珠帘。邱家虽不及解家富贵，在府邸上却比之更奢华精美，规格形制可与王府比肩。
　　而邱家密室的布置极尽简约之能事，不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普通的木椅。它就嵌在王八邱卧房的夹层里，另有通道可以进入。
　　女子小心翼翼地穿过几重厅堂，钻进密室。见王八邱在里头坐着，便一屈身跪了下来。
　　“宁幸不辱命。”女子低首道，声音清冷如冰，并无邀功之意。毕竟取了那么多高官富贾之命的她，早已不屑于下毒的小任务。
　　王八邱的脸上也没有喜悦激动的情绪，平静地道，“你做的不错。他们已在京城，你最近还是少出门。”
　　“谢主子夸奖。宁定不会让他们发现行踪。”她应答道，心里隐有不详之感。难道，那张起灵已经怀疑到主子头上来了？不对，主子既然叫她去，不就是有了挑衅的意思吗？
　　她仍在不解之中，对面王八邱忽然又道：“你也不必太紧张了，去领赏吧。”
　　阿宁忍住自己的疑虑，道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声消失后，王八邱的神色瞬间由高深莫测变为暧昧不明。府里的人都知道，他虽表面上过的纸醉金迷，却本不是好色之徒。什么歌女舞伎，他是通通瞧不上的。就连堪称绝色佳人的阿宁，他也只把她当做杀人的工具罢了。
　　因为三年前，他就已经对一个不凡的戏子倾心。
　　“你不知道我等了这天三年吧，”他回到卧房，喃喃自语，轻声唤出那个名字，“雨臣。你逃不过的。”
　　斗室之中，他的话如如凌厉剑锋，惊了雕粱花棂，红桌青盏。
　　………………
　　[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