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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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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告知,老屋三日后拆迁。得此消息,我即刻向公司请假,赶回故居。
从前的秋千、石桌石椅、包括小超市,老屋周围设施基本拆除,碎石瓦砾如同陈旧零散的记忆匍匐在它身边。走进老屋,好似扑进一个温厚久违的怀抱。
离开数年,我的房间却始终缭绕着独属于中学时代的记忆和气息:米白色窗帘拂扫桌沿,台灯弯着腰,装糖纸的玻璃杯搁在书架上,某书某页仍夹着那枚树叶书签,那只木制相框永远摆在最醒目的地方——一切如此妥帖安然,像我只离开了一下子。
我凝视着照片——夜色如潮溢满整个相框,十八盏孔明灯的橘黄色火光荡漾在夜幕之中。周围楼宇灯火黯淡,仿佛是为衬托它们的明亮而存在的飘渺星辰。
人总是对行将消失且暌违数年的东西,产生不可遏制的眷恋与感怀。我便是怀以如此不可遏制的眷恋与感怀,坐在行将拆除的老屋里,忽地忆起年少诸事。
——其实房间里的记忆都是关于卫佑霖的记忆,气息也是属于卫佑霖的气息。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08-05 13:56回复
    我与佑霖的种种牵扯,始于初中。
    坐我后排。一眼望过,颀长挺拔,虎目灼灼。在一群12、3岁,矮小瘦弱小树苗般的男孩子中,唯独他如一棵茂盛的小白杨。因其得天独厚的外貌,以及满身用不完的活跃细胞,才入学一星期就“风靡”全年级,得名“小冠希”。
    那时我只是留着蘑菇头,沿用六年级的双肩包,按时上课回家,晚上睡觉一定要抱着布偶熊的小女生,一身脱不去的小学生稚气。
    当然也不知陈冠希是谁,我只知道坐我后排的那个男生没完没了的折腾让人心烦。我不理解他是被“跳蚤精”附体还是多动症晚期,几乎就没见过他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哪怕1分钟。上课和同桌聊游戏,聊球星,凳子“嘎吱嘎吱”响不停。课后教室后面更是他的娱乐主场,集结一群男生,上桌子爬窗子无技不施,时有响动震天动地。
    佑霖从不惮于班主任的言语威慑,但他也足够机敏地不去触碰底线,大篓子不捅,但鬼点子极多,又鉴于是班级活动出谋划策的主力,班主任也对他无可奈何。
    男生群里不知何时开始流行起“空瓶投垃圾桶”的游戏——不厌其烦把已经脏兮兮的饮料瓶从垃圾桶里拎出来,三秒钟后手一扬又给扔回去,来回无数次,一个个乐此不疲兴致盎然的样子······无法理解。
    那天课间,我与一堆数学公式相互纠缠脱离不能,而就在半米远处,垃圾桶内频频传来的“哐当哐当”和“佑霖好球”的欢呼声让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一声“砰”后,刚有的思路彻底切断,随之一起断裂地还有某根勉强维持镇定的脆弱神经。
    我低下头,看着砸到我的脚踝后滚到一边的饮料瓶,在佑霖弯腰预捡的瞬间一脚将其踩瘪。
    “卫佑霖你到底有完没完,消停点行不行?!”
    我尚不知,一言即深渊。
    他直起身子一言不发与我对视,目光清澈通透,嘴角抹着玩味的笑意,我被盯得头皮发麻气焰全无,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再理睬。
    佑霖依然折腾凳子折腾桌子折腾瓶子,只是自那以后,他多了一个兴趣:折腾我。
    故意敞开嗓门讲笑话,踢我的凳子问“好不好笑”,一定要我转过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才肯罢休。文具盒里隔三差五地候着他精心准备的“惊喜”——飞蛾的“尸体”或者忽然飞出来的金龟子。只要穿连帽衫,那个帽子十有八九会被他当垃圾袋使,回家换衣服时从帽子里倒出些铅笔屑或者纸屑是常有的事,苦恼之前竟然毫无察觉。
    对他这些损招,我烦不胜烦却无计可施,试图反抗总也落空,连威严的老齐都拿他没辙何况是我?我总是这样自我安慰,然后气鼓鼓地瞪圆眼睛,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5-08-05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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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皱着他的“冠希脸”,“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转机出现在一学期后。
      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把苍耳,在自习课悄悄粘到我的头发上,当我察觉异样伸手去挠的时候,又被自己揉进了发丛。
      可以想象他在背后笑得捶桌捣椅的样子,拉扯苍耳带来的疼痛和强烈的愤怒使我思维断片,从桌肚里抽出小剪刀三两下将被苍耳缠住的头发剪掉,转过去扔到他的脸上,发狠地盯住他,眼泪迸发。
      终于意识到玩笑过火,第一次见到他神色慌乱的样子,手忙脚乱抽纸巾,摇着我的肩膀不断道歉,被我狠狠甩开;又来踢我的凳子,我连桌带凳朝前挪了一大截。
      那天回家换衣服时,几块大白兔奶糖从帽子里掉出来落到地上。
      那时爱美意识刚刚萌芽,后脑勺上的“缺口”使我好不容易即肩的头发重新剪回蘑菇头,这是他区区两块奶糖就可以弥补的?第二天上学把糖扔到他的桌上。
      许或我的短发让他心生愧疚,他开始力挽狂澜地大补救。
      从芝麻糊开始,也不管我喝不喝,每天冲一杯搁我桌子,名曰:每天一杯,黑发生发;只要我还在座位上看书做作业,他决不允许男生们玩儿会制造噪音的游戏;再也不踢我的凳子了,总是在背后轻声换我:“葛青,葛青。”回家换衣服时,帽子里总能掉出糖果。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5-08-05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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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岁的小男生拙于表达,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捉弄即喜欢”。意在挑起对方喜怒哀乐以引起其注意,从未想过要伤害到对方甚至被讨厌,倘若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他们会懊悔难安,为挽回形象对其百般好,“喜欢”的温情慢慢浮出水面。
        “只缘身在此山中”。如此迂回的心意,当时的我哪里懂得。当女生们纷纷怀以失落又激动的心情,相互揣测佑霖是不是喜欢我时,我只当“翻身农奴把歌唱”,默许他的弥补,无限享用其美意,表面依旧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压根儿没想到里头的玄机。
        初二时曾有一段时间,有匿名人士隔三差五送我零食。此人明显打探过我的口味,因为零食全是我的最爱。后来才知道,送零食的是隔壁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生,口琴吹得特别好。我们约见过两回,在假山旁的石凳上,他送来满满一袋子零食,又掏出口琴来吹。他那么专注地吹着,两腮上的肉随旋律很有节奏地抖动,肉嘟嘟的脸在阳光下荡出微红,曲子流泻而出,清亮如山泉叩击石块。
        谈不上喜欢,就觉得他人是胖点,但很可爱,又风趣,跟他待一块儿轻松无压力,朋友一样的。
        课间,佑霖绕到我的位子上,拿眼睛瞪我:“整天吃胖子送的零食,当心自己也长成一个大胖子!”
        我回瞪过去,故意朝他晃晃手里的薯片,扔进嘴里嚼得尤其响亮:“要你管。”
        “诶我说不是。”他伸手抓一把薯片扔嘴里,“那胖子到底哪里好了?人一约你就去。”
        “要你管。”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瞅一眼他鼓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仍是三字箴言:“要你管。”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5-08-05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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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境迁,我仍能以一种不明悲喜,却柔软异常的心情,怀想当年那些春草般蓬勃而鲜嫩的日子,那日子因着纯真无欺的歌声欢喜而满大片摇曳,一浪一浪,天色清远,草色青葱,眼泪落进去最终也化为露水滋润生活。这是我们起初的三年,一前一后,插科打诨,懵懵懂懂,不曾预想离别。
          初中毕业后,我直升本校高中部,佑霖举家搬迁去了北京。
          高一一年极其平静,除同桌外鲜与他人交际。没有佑霖的背后如此安静,我时常错觉他只是一直在后排睡觉而已。等我逐渐习惯后,便开始充分享用这种安静——把自己投入题山卷海中,如同沉溺于深海,外界一切纷乱嘈杂的声响皆与我无关。我想,耳根没有他的聒噪,也好。
          直到高二某一天,他突然回来,带着女朋友。
          我们在一家西餐厅坐下,佑霖说这可是我第一任女朋友,父母都没见就让你先见了。好像自己很仗义的样子。
          我几乎都在用余光看她,即使他在向我介绍她的时候,我也只与她对视一秒,便匆匆调离目光。这是一个可以把人的余光都燃烧起来的女孩子,带着北方女孩特有的爽朗,灿烂如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与佑霖相配的人,我竟然没有勇气与之对视。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5-08-0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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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只是趁校运动会溜出来“小旅”,第二天便要飞回北京。从去机场接他们来,到送他们走,近两天的相处里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好好同佑霖说几句话。只是在与他们告别时,我突然发现佑霖脚边那片落叶的形状很好看,待他们走后,我把它捡起托在手里带回家。
            我坐在书桌旁,把那个玻璃瓶从书架上取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彩色锡纸。佑霖以前老爱往我帽子里塞糖果,我常在做作业的空隙掏一枚出来,吃掉糖果后顺手把那些亮晶晶的糖纸压在台灯底下,睡觉时把它们取出来放进玻璃瓶里。这样的习惯持续三年,习惯到完全被融入到日常生活的琐碎中而不被察觉,直到现在。
            我下意识摸摸背后的帽子,里面空空如也。
            我把那片树叶夹在一本初中课本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澜,随后,我突然被人一把从海里拎出,发现岸上的角角落落竟都回荡着一个人声响。
            “葛青,葛青。”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5-08-0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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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楼去操场上体育课,途中与两个大肆谈笑的女生错肩,余光瞥见她们柔顺长发下无限美好晴朗的侧脸,突然想起半年前,佑霖带回的那个热烈如葵的女孩子。时隔半年,我已学会在书本与习题里消化那份念想,可是此时此刻,他带着她,又如此生动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痴想着当时见面的细节,没留神一脚踏空,左腿重重往右一崴,粉碎性骨折。
              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哭笑不得的心情,上夹板,打石膏,我妈——白医生,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亲自替我接骨,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我出院后,卧床静养的第三个晚上,佑霖出现在我家门口。
              咕哝着白医生也不带个钥匙,跳着脚去开门,毫无准备见到一身湿透的佑霖,怔得我停顿半晌,才没头没脑问一句:“你的伞呢?”
              他抹一把雨汗交加的额头,鸡同鸭讲地回:“你没事吧?”
              我让他脱掉湿漉漉的外衣。不敢去倒腾我爸的衣柜,怕被我妈看出端倪,但又没有能装下他的大衣,只好脱了我的睡袍给他。快及膝的睡袍套他身上瞬间“缩水”成小西装,这几年他如植物般迅速拔高、强壮,当初的小白杨早已英姿飒爽、郁郁葱葱。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5-08-05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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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干嘛……”我头脑空白,气若游丝。
                仿佛是漫长停顿,又仿佛只是须臾片刻,他终于放开我。
                佑霖“噌”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像在水里闭气过久般“扑哧扑哧”喘大气。我的身体变作一团棉絮,瘫软无力。
                夜雨绵密轻叩窗扉,米白色窗帘濡湿一角,随风拂扫桌沿。枕着雨声,他侧目,赠我笑颜。
                他在当夜返回酒店,第二日穿戴整齐,邀约初中故友登门造访。我们自如谈笑,绝口不提昨夜情节。我腿脚不便,没有送他,趴在窗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5-08-05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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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愈发安静,班里谁谁的绯闻传得风生水起,谁谁明星又被爆出艳照门,我一概不过问,只管埋头面对书本。偶尔收到佑霖的短信,我把它们标记收藏,在学习空隙一条一条翻阅——这是我高三那年唯一的娱乐。
                  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梦想的炽烈足以融化所有隐痛。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刻苦最踏实的时光了。
                  雨夜使我无眠,让被子紧紧包裹身体,就像那夜他也那么紧的拥过我。
                  北京。我要去北京。
                  高考前一周是我18岁生日,我在那天傍晚,收到佑霖寄来的包裹。
                  一整箱孔明灯,最上面搁着一页短信:
                  葛青,生日快乐。本想偷溜回来陪你庆祝成年礼,就像上次那样,可惜我马上就要走了,新加坡。这里面有18个孔明灯,所有对你的祝福都留在上面了。这段时间你也忙,别太累着自己,我好像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但愿我们还能再见。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5-08-05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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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无风,四下寂然,只有零碎跑步声,我带着箱子独自踱步到大操场。放飞18只孔明灯是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可我仍想独自完成。他在每只灯上留着一句话,薄纸做成的灯罩被火光映红,佑霖的字迹在眼里放大、放大,又随眼里的水雾模糊、晃荡,直至不见。
                    “祝葛青成年快乐”。“祝愿葛青一生安好”。“祝愿葛青永远十八岁”……“其实我喜欢你。”
                    十八盏孔明灯的橘黄色火光荡漾在夜幕之中。周围楼宇灯火黯淡,仿佛是为衬托它们的明亮而存在的飘渺星辰。泪眼迷蒙的视界什么也看不见,仅以相机凝固这璀璨的画面。
                    高考结束,佑霖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5-08-05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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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究没有去到北京,阴差阳错去了北方另一座城市念大学。毕业后留在当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混成老编后开始带实习生。几番波折,总算也拥有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日子过得像文火煮粥,清淡、简单。
                      我与佑霖联系甚少,但总不忘节日时相互问候。他在新加坡科技园区做营销经理,生活如登春台。其实留学新加坡这件事情,早在他去北京时便成定局,他自知与我未来渺茫,无法予我承诺,不如将那份爱意隐藏一半,显露一半,显露那半将永远以朋友的名义存活。
                      时隔数年,佑霖带着醉意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些,我含笑不语。埋藏过深的东西,终究会因年久失修而失效,已经没有再去挖掘的必要了。
                      我回到行将拆除的老屋,坐在床头,看着我的房间仍然保持着中学时代的样子,糖纸、相片、落叶书签,它们是我青春年月的印证,它们让时间在此而不老。
                      无所谓结局,我都感谢它们,感谢佑霖。
                      竟还能如此清晰地忆起那些朝朝暮暮,或许在我内心最深处,还隐隐怀有期待,但我不打算深究了。
                      年底我将结婚。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5-08-05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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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喜欢这故事,吧主写个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5-08-05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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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5-08-05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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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5-08-05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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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贴已加精


                              18楼2015-08-05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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