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塞壬把我拥在怀里,哼着那首我循环了千遍万遍的歌谣,好像一个母亲哼着摇篮曲。阿鲁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虚睁着眼,传送阵的烙印还留在底面,散发着灼热的魔法遗痕。
我挣扎着起来,才发现我半边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溪水里。塞壬也是如此,奇怪的是她竟然褪去了双翅,幻化出一条鱼尾。她见我醒了,人鱼尾欢快地滑动起来,每一片深蓝色的鳞片都焕发光彩。
塞壬压抑住欢喜的心情,向我躬身:“珀耳塞福涅大人。”
“你怎么会这么叫我?我和那个冥后可不是同一个人。拜托叫我拉瑞安!”我二丈摸不到脑袋。
塞壬拘束起来,纤细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就像她从前的小女生样:“真是的,您非要这么要求我。等您觉醒之后就会回忆起一切的,您的名讳就是珀耳塞福涅,不会错的。容器还没被破坏的时候,对您多有不敬,还望您原谅。”说着,脸颊绯红。
我奇怪道:“容器?什么容器。”
“啊,哈迪斯大人还未告诉您?”塞壬惊讶,下意识地咬咬嘴唇,“也罢,就由塞壬来为您解说这一切吧。”
“所谓容器,就是各个神祇的肉身被破坏后,魂魄在人类中间重新寻得的一副皮囊而已。容器本身没有任何思想能力,而神则会暂时失去作为神明的种种回忆。但是如果有另一位神进行引导,再用……某种特别的方式刺激,就可以唤醒记忆。”
“容器在人间的记忆会被保留。”
我皱眉:“所以,你就是完全被唤醒了。我是完全没有被唤醒。”
她莞尔一笑:“那都是珀耳塞福涅大人的恩赐啊!如果不是您鼎力相助,我恐怕会永远失去记忆。”
“你变了。”我警惕地盯着塞壬。她和以前相比,变得更加妩媚动人,腰肢纤纤,眼眸永远泛着海蓝色的烟华。她不再是人类了。她的发鬓附着了洁白的羽毛,金黄的发丝披肩而下,用一条银白丝带随意地绾着。
“你是海妖塞壬。而我是容器。”我摇摇头,推开塞壬的拥抱,一步一步地退回岸上。
她睁着大眼睛,试图安慰我:“塞壬从未改变啊,我是您的女伴,一直忠诚地履行着照顾您的职责。珀耳塞福涅大人已经觉醒了一半,只是还未能突破容器最后的反抗。以您的神力,也不会有问题的。”
“你真傻假傻,听不出我的意思?”我挥手唤来法杖。
良久,塞壬颓丧起来。
“珀耳塞福涅大人,我不太明白。”
我叫嚷起来,愈加悲戚:“我是容器啊!你口中不会思想的容器啊!如果我们彼此的友情存在于一个容器与另一个容器的记忆之中,那么我甘愿不会思想。但你已经不在了,那个孩子气的‘塞壬’被另一个海妖‘塞壬’活活吃掉了啊。”
塞壬高翘的眉毛渐渐沉了下来,愁容满面,难过地望着我:“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还是我,您也是您。容器不过是暂时掩盖了真正的灵魂,何况我和您同窗多年的记忆从来没有改变。”
说着,她又栖身过来,腰以下的鳞片开始片片脱落。于是,周身一米内的水域都散发着深蓝光辉,那些鳞片也融化在一片蓝光中。我提起防御符文,火焰立刻将我俩隔开,她不得已站在火圈之外,空空伸着一只手,似要拉住我。
“别靠近我。”我冷淡地说。
明亮、鲜红的火光把长长的隧道映得一片温暖,砖墙上的青苔被灼烧得漆黑,溪水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令人伤感,我明显感受到我们当中夹了薄纸一般不可言说的隔膜,戳不破、说不透。她成了妖物!不管塞壬如何狡辩,这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想,我应该为你变成妖物承担所有的责任。我,”低着头,我终于说出了我两年间一直埋在心底的愧疚,“我是杀死你的凶手。”
“是我亲手把你推入了这个地狱般的囚牢。”
“ 我应该被复仇女神追杀。”
sahrala isha……
隧道黑暗又无尽的远处传来低声的呜咽,兴奋而又激动,他们发现了猎物。猎物就是我。我突然感到后背有一阵凉风袭来。塞壬从水中款款迈步,上岸后又幻化出翅膀。她的双眼锁定着一处阴影。
我随手甩去一个炽火球,火球碾压着空气,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最后不断翻滚着消散。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缕黑烟飘着。塞壬的面目突然狰狞起来,她缓缓张开嘴,吐出的不是甜美的歌,而是危险的獠牙。她左右寻觅着敌人的气息。
sahrala isha……
忽然,一只湿漉漉的、干枯的手盖上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