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傍晚的时候,弥勒叔叔过来看望母亲。
彼时母亲的状况已经好转了一些,虽然神志仍有些恍惚,但是晚上已经会尝试着休息,脸色也红润了一些。仍旧时不时地会谈起父亲,却也只是一些平常温和的句子。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事情会这样慢慢地好起来,尽管少了父亲的陪伴,我和母亲的生活也仍旧会如昔地继续。我是真的这样期盼过,也曾如此笃定地相信过,竟没有思考,这样平静生活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些什么。
我也曾无数次地后悔,如果自己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留意,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毋庸置疑,时光不能逆转,所有的结局都早已蛰伏,虽发生于意料之外。
却也是意料之中。
由于父亲在这一带的威望,死讯公布过后有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来登门表达自己的哀悼和敬意。但是弥勒叔叔自父亲过世之后一直未曾过来探望,母亲也从不曾问起过。我觉得也许是母亲自父亲离开后一直心不在焉的原因,也一直未曾同她说起。
但她好像是真的不愿意见他。
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句话也未交待。我到屋外去接见弥勒叔叔,看到他只是微垂着眼安静地站立着,发觉我走过来,便艰难地咧开嘴笑了笑。
「她有埋怨过我吧?」
「没有,母亲从未同我谈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屋再聊。
他却轻轻地按住了我的手,脚步还留在原地。「也是,她应该是不想再谈起我吧。」
「法师大人您多虑了,您了解母亲的,母亲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埋怨您呢?何况根本就不是您的问题,生病了再去除妖也不能帮助父亲什么……」
「是吗?」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是如果我那天跟去了,事情说不定会有一线转机的。」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我清晰地在他的瞳孔中捕捉到苍白无力的挣扎「你的父亲说不定也不会死。」
「她应该也是因为这再也不会有机会实践的可能性,在埋怨我吧。」
他边说边转身离开。我看到他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以及不甘心却又理解包容的眼神。他行走得缓慢而沉重,好像是一步一步地在告别这间屋子这块土地,还有生命中最为灿烂的一段光景。我看到夏日里炎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肩头,隐约漏出些模糊的影子。
我走进母亲的房间,看见她正背对着我缝补着衣服,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他回去了?」母亲的声音极为平常。让我心里没由来地发堵,想起刚才弥勒叔叔复杂的神情,不禁觉得十分茫然与不理解。
「弥勒叔叔回去了。但是母亲您不能这样对他啊,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半点他的错,您这样冷落他,分明是要把无意义的自责强加于他……」
「小忆,过来试试这件衣服。」母亲突然打断我的话,微笑着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又有些泛红,俨然是刚刚才哭过。
我感到困惑也感到心疼,于是我只有强迫自己把没说完的话悉数掐断,然后走到母亲面前沉默地接过了那件母亲方才缝补过的袍子。
「真像,你们的样子真像。」母亲微笑地看着我换上衣服,似乎一点没有把刚才弥勒叔叔的来访和我的不理解放在心上。
「像父亲吗?怎么会,村里的人都说像您。」
我低头系着样式繁复的腰带,理所当然地回答。那个时候我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母亲,只是因为对母亲做法的不认同,以及对她不向我解释兀自背负缘由的失望。所以我没有察觉到母亲泛红的双眼,剧烈颤动的双手,以及满是惊喜的声音和脸庞。
想来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过年少气盛,总觉得一件事不是对的就是错的,而我们应当始终往着对的方向行走,这样才是正确的。但是我却忽略了,有些人心中的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简单地用对错去评定,仿佛是躲藏在无法探寻到的阴影,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犹疑和徘徊,也不允许他人有任何的猜忌和妄想。所以才没有解释,也没有原谅。
而对于母亲来说,这个最大的盲区,便是父亲。
于是隔了很久我才知道,母亲口中的「你们」,是指穿上那件红色衣服的我,和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