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残桐零泪(一)
石室洞开,壁上人鱼烛将室内映得通明,角落里不断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
“唰啦——”
夏紫薰烦躁得头昏脑胀,眼前字迹渐显涣散模糊,她眯了眯眼,按揉酸疼的太阳穴,只希望能稍微打起些精神。
然而翻遍了手中这本书册也并没有她想找的东西,气恼地随手丢开,却意外地没听到落地的声响,偏头看去,才发现那本书被一股气劲控着,悬在了半空。
“紫薰仙子在找什么呢?”
伴随金石相击的好听嗓音,被翻得杂乱的九宫书架后缓缓走出一人,长及腰下的紫发半束于描金琥珀飞凤冠中,黛色远山寒烟眉,如扇羽睫之下一双火瞳眼波流转。杀阡陌对面前一脸戒备地瞪着自己的女子扬起浅笑,皓腕翻转,将停滞半空的书册放回架子空处。
其实夏紫薰是因牵挂中了卜元鼎之毒的白子画,故来此处寻些解毒之法,然而此事断不可能说予杀阡陌知晓,索性装作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中书籍。“无所事事,来寻些书册打发时间罢了。”说着,看向一旁的杀阡陌,又道:“不知圣君又为何来此?”
杀阡陌不久前仍在闭关,却数次被脑海中不住浮现的纷乱片段惊扰,甚至险些走火入魔。他隐隐察觉识海中似乎有一道禁制在阻止他追溯曾经过往,他自己亦有修习摄魂术的经验,但却无论如何也冲突不破记忆中的阻滞,也不知是何种术法才会这般强悍,他心下记挂着那些被莫名忘却的记忆,因此才来到此处,想在书中寻求一解。
瞥了眼夏紫薰手旁胡乱堆起的书册,杀阡陌笑道:“看来你将这儿也翻得差不多了,那么本座也懒得再去找,索性问问你吧。本座来此,是为寻一种禁制之术,可以封印他人一段记忆使其无法探究的术法。你可有听说?”
“记忆禁制?”夏紫薰喃喃地重复一遍,忽而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杀阡陌,不解道:“你为何放着自己得力手下不问,跑来问我这个外人?”
“手下?本座倒不知妖魔二界中有人精于此术……”
“单护法极善此类禁制术法,原来你竟不知晓么?”夏紫薰狐疑说着。按说单春秋追随杀阡陌这么多年,既有这般能为,杀阡陌怎会毫不知情呢?究竟是后者并不关心,还是前者有意隐瞒?
杀阡陌闻言,不禁一愣。为何又是单春秋?
他想起先前与敖渲说起过往之事时,对方也曾问他可有说予单春秋知晓;
如今他提到禁制之术,又被告知单春秋擅长此术。而且,单春秋追随身边如此之久,他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
心中疑惑更甚,杀阡陌急欲知晓其中缘由,展开身法便向单春秋住处赶去。
远远见到一个人影从单春秋住处出来正要离开,杀阡陌认出那人是旷野天,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起疑,落在他面前拦住去路,问道:“旷野天,发生何事这般焦急?”
旷野天此刻心急如焚,见杀阡陌拦在面前,以为对方是因为得知他们以卜元鼎算计花千骨一事找来,更是急得几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直直跪下,道:“属下自知罪该万死,但还请圣君看在护法身中鸩毒急需解药的份上,待属下寻来解药之后再发落……”
“鸩毒?他什么时候……”杀阡陌对鸩毒亦有耳闻,知道那是世间难解的剧毒,旷野天既心寄于单春秋,断不会拿后者的性命玩笑,因此绝不是在撒谎。虽然奇怪单春秋怎的突然染上这般奇毒,但眼下情况紧急,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遂摆了摆手,提着旷野天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道:“人命当前,其他的稍后再说,你若是知晓去何处寻药,本座与你一同前往便是。”
位于极南之地的知还山,四季如春,林木丛生,花草丰茂,莺飞蝶舞,正是绝美的景色。然而正在赶路的两人却丝毫没有观赏游玩的兴致。
杀阡陌原是驾火凤而来,本欲直上山顶寻人,却不想火凤才到了山脚下便下落在地,战战兢兢地伏着,任他如何催动也不愿前进。杀阡陌虽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好自行上山。
旷野天还记得此前他曾跟在单春秋身后来到此处,被困在了山间迷阵中进退不得。今日又至,愈往山上走去,他心中便愈发不安,他们二人被困在山中事小,反正迟早出得去,但单春秋身上之毒却片刻也拖不得。
随即又想起前次自己来时,遇到的那名将自己领出山去的青年,那人曾说此山中只有他一人。难道单春秋让他来寻的,便是那位俊美的青年?
——护法是让属下去极南之地,找一位名叫路明王之人要解药么?
——不必白费力气,他不会给的,你只需替我带句话给他……
——护法!都这个时候了,还带什么话……
——见到了他,你就说,我恨他。
他还记得那名青年的眉目神韵与单春秋极其相似,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一个明明有鸩毒解药,却决不会给;而另一个性命垂危,却仍不忘传达一句由衷恨意?
正出神着,忽有一道劲风刮过,前方树木悉蔌作响,杀阡陌和旷野天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只见眼前原本空旷的地面黑砂回旋,而后猛地散开,现出一名身着刺绣龙纹华服的青年,如墨青丝披覆,纤秀远山眉,凤眸极美,其内眼波仿佛融进了初春的细雨,光转动人。
“何方宵小,竟敢擅闯……”青年沉声喝道,冷冽的眼神扫过面前两人,在看见旷野天时忽地顿住了话语,开口道:“怎的又是你?”
见对方竟还记得自己,旷野天甚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前一步,问道:“阁下可是路明王前辈?”
青年闻言,摇首道:“不是。”
听闻此言,旷野天不由愣住,单春秋明明让他来此处寻路明王,而眼前青年亦说过此山中只独他一人,怎的会不是呢?
只听青年又道:“我亦不知他此时何在,你们若寻他有事,找我也是一样的。”
“魔界圣君杀阡陌,见过前辈。”杀阡陌忽地开口,对着青年拱手一揖。他虽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但方才火凤来到山下便莫名其妙地畏缩不前,明显是惧于山中某种威慑,眼下看来,十有八九与这青年有关,想来称一声前辈总不会有错。“晚辈座下护法身中鸩毒,听闻路明王前辈有解药,故而寻来。”
青年听了,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你之护法是何人?不相干之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杀阡陌见青年并没有否认解药之事,想来定是有解毒之法,可见对方显然不愿施救,气恼之余,不禁暗自衡量起强抢可有多少胜算。
旷野天思索一番,又开口道:“魔界护法名为单春秋,不知前辈可认识……”话音未落,只见青年原本淡漠的面上忽现惊骇之色。“你说单春秋?”
“他是吾亲子……”此话一出,杀阡陌和旷野天顿时吃惊不小,可青年却无暇顾及他们此时心情,蹙紧了修眉,如水凤眸中盈满了急切。“你们方才说吾儿身中鸩毒?”
“是……”
“那还在此处废言些什么!他在何处?快带我前去。”
“你……”杀阡陌此生还从未遇到有人这般对他说话,可心知对方是因担心单春秋的性命,也只能忍着不发作。“晚辈的火凤便在山下,这就领前辈前往……”
“火凤?”青年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满是不屑神色。“火凤太慢,还是由我带你们吧。”
说完,也不等两人作出反应,黑砂会聚如练攀附上杀阡陌与旷野天的腰间,只见青年身后一对羽翼陡然舒展张开,金色羽毛较当空挂着的金乌还要耀眼,一个振翅,便已在九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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