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花
南方有佳人，一世在心尖。
夜枭子也有栽在这一行的时候。
三岁那年，故乡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红艳艳地一路蔓延到家门口，花瓣飘得满堂屋都是，几乎要灼瞎他的一只眼。
花谢了，然后爹娘就死了。他的的命，和桃花连根似的，那晚凋零的桃花把大地都被红艳的火海烧得灼灼的热。
爹娘的血淌了一地，和花般，灼灼的热。
马贼进了村，扛着大刀桃花障中杀人。交不上银两的，交不起银两的，都得死。
他被阿娘塞进未生火的炉灶内。被鬼谷救出来时，满身都是脏兮兮的煤灰。
八岁那年，他被押着双臂重重地下跪，他们要他拜鬼谷为师。他面色灰白，声线颤抖地喊了句师父，于是被摁着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狠命地磕。
“做了杀手，便要杀人，杀了人，你这一生都是杀手。”
十六年后他不好意思地对那女人道，看到我眼睛那画出来的眼纹了吗，那是做了他徒弟都得画上去的记号，他从不认人，只认他亲手刺画的纹，有了这东西，这辈子都得听他的话，为他杀人。
十岁那年鬼谷让夜枭子随着众师兄杀了一户富贾全家，他看着横七竖八地堆成一堆的尸体吓得手一抖撞了烛台，霎时火光冲天，整栋宅府一夜间化为灰烬，他跌撞着冲出火场，随同回来的只剩两个同门弟子。
鬼谷并没有责怪夜枭子，只是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见过那两位师兄的影子。
“不要害怕。”夜枭子听见鬼谷说。
“你天生就应该杀人……”鬼谷捧着他挂满泪痕地脸，紫色的眸子流转着幽幽地冷光。
“你这样做，就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杀手。”夜枭子愣着，目光透过鬼谷眼角的皱纹，瞅见灰黑的发间一缕一缕斑白。
或许总有一天，这老不死的修罗鬼也要入土为安。夜枭子想。人终究是人，人终究要死的，爹娘是这样，鬼谷是这样，他终究也逃不过一死。
人会死，就如漫山的花也会一夜之间……

之后的岁月，他也如此漠然而微弱的执着着。
夜枭子觉得鬼谷对他这十几年的影响并不算大，但有一句他是坚信不疑的。
他是天生就要杀人的。
他在腥风血雨中挨到十九岁。该死掉的都死掉了，苟活着的依旧浑浑噩噩的活着。噫！其实他活着，却也不是活着，但是死了做什么呢？
是啊，死了能做什么呢？夜枭子杀了很多人，他们大多不想死，给他的理由也多种多样，偶尔夜里只剩他自己一人的时候，他也会如此想到：或许是活着的时候得到的太多，不愿舍弃，才不想死的吧！
但他并不认为他需要怜悯什么。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不会有所谓的本心，天生的杀手，麻木的杀伐，在世人眼里，他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二十二岁，鬼谷用炭火彻底烫瞎了他那只模模糊糊快看不清路的眼睛。
“既然这只眼已经没用了，又何必留着它，连累另一只眼日渐污浊？”他用比树皮还要粗糙的大手拂过夜枭子烫熟的模糊血肉，声音苍老而渗人。他比多年前更老，更诡异，眼窝陷得极深，几乎要看不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风云涌变的模样。
“不如早些弄坏了，让另外的做得更好些。”
夜枭子咬着牙，他都能听见口中血肉撕扯般的疼痛，唇边的破碎随着脸上摇摇欲坠的肉块细细地流淌出来。
他对于鬼谷的举动并没有特别憎恨。
他只是很疑惑，这老奸巨猾的恶鬼说的，是他的眼睛，还是师兄。
死在火海里的师兄，还是失踪多年的师兄。
都是，或许都不是？反正已经不重要了。鬼谷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扔出师门的那一刻，他分明地听到胸腔的一处炸出一阵狂喜。
至少终于有这么一段时间，他自由了。
其实江湖远比十几年前他所认知的更加险恶。

小荷才露尖尖角……
她突然踩进了一滩血污中，眉宇间悄悄地变了变。眼睛下意识地朝前边的草堆里寻了过去，那边新张了一根嫩嫩脆脆的竹笋，沾着一点两点血花。
地上的人从脊背几乎整个被切割打开了一般，躺在一池红色的水洼中，手却还在本能的颤抖着，天羽差点没一个失措把舌头咬断。
远处炸了声惊雷，仿佛恨不得炸个开天辟地之势，强烈的白光刺进了天羽冰蓝色的眸子里，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小荷才露尖尖角……
劫数立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