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俊凯走进那家咖啡厅的时候,赵川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了。王俊凯细细地观察他,戴着眼镜,一副斯文的模样。
“赵医生,你好。我是王俊凯。”
他把墨镜放好,向赵川伸出手。
“你好。”
握手之后,两人坐下。
“麻烦你还特地跑一趟。”
“你不是病人,约在医院见面不大好。我现在坐在这里也不是以医生的立场,而是王源的朋友。有些话想告诉你而已。”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从医生的角度,我一点都不赞成王源和你在一起。其他专业的病理我们不说,和你这种公众人物在一起,只会加重他的焦虑症,诱发更严重的疾病,如果你是个女的还好,可偏偏还是个男的,公众影响不说,他爸爸妈妈那一关就很难过。就算你有本事能瞒着一辈子,他要一辈子在这种遮遮掩掩的境况下生活,简直不堪想象。”
“我……”
“你还不需要说话。”赵川毫不留情地打断王俊凯,“但是作为王源的朋友,我只能说,还好你回来找他了。和你在一起,是他唯一的选择,过去是,现在也是,他根本逃不开。如果你不来找他,他的病症可能隐藏在很深的地方,就像关节炎,平常不会发作,一到阴雨天就会酸疼,虽然不严重,却永远都没办法治愈。你回来了,一切都被强迫放到最表面的地方,这样就有治愈的可能。”
“关键在你。”
“那我该怎么做?”
“先生,请问你要点些什么?”
他们说得太投入,连点单都忘了。
“你现在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退出了吗?”
“我问了小马哥,是因为有粉丝跟踪导致的精神衰弱吗?”
“不完全是。确实有精神衰弱的成份,那个时候我还刚当上医生不久。由于被跟踪和骚扰,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极度疲惫,伴随背部肌肉持续疼痛,睡眠紊乱等等,严重的时候产生幻觉,即使身边没有人在窥视他,也会觉得有人在观察他,无法放松。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服务把他们点的咖啡端上来,赵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继续道:“我刚刚说了,他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症状是焦虑。他刚来的时候我也以为他只是因为粉丝侵扰而产生的精神衰弱,但是在经过轻微的药物治疗和他自身的调整之后,这个症状很快减轻,而且,他是个自我意志力很强的孩子,不会因为这点外界的侵扰就败下阵来。可是没过多久,病情就反复了。甚至比之前更严重。那个时候,正好是你去外地拍戏的时候。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去拍一部比较有名的电影。”
“是。”
“我发现他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简单地来说,就是焦虑。那段时间他的焦虑变严重了,所以连带着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去克服因为精神衰弱带来的疲惫和过度紧张。焦虑源于对某些事物的欲望,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某些东西或者不希望发生某件事情,适当的焦虑可以维持生命的存续,然而过度的焦虑会把人完全压垮,而且无法出声呼救,就像被关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瓶里,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然后一个人慢慢地窒息,无路可逃。”
“听上去枯燥吗?”赵川突然停了停,问道。
“请继续说。”
“欲望是焦虑的起点。所以我开始了解他到底在害怕什么。然后我开始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他还那么小。我那个时候其实一点都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充斥着性、过度自恋和消费主义,竟然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原来爱情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大概也正因为他还那么小,有很多东西都不懂,才能单纯地就是喜欢一个人。他原先死都不肯说关于你的事情,我劝了好久才肯说的。”
王俊凯听得入了迷,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赵川看。
“在你们俩的关系中,一直是你主动的。是你先喜欢上他,先踏出从朋友到爱人这一步。有人说,先爱上的人总要爱得更深。其实完全不是这样。这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种无措的状态,因为即使他再小都知道,这太不寻常了。到底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他还完全搞不清楚。他一直都是个很努力的孩子,于是努力去弄清楚,再加上不断地自我暗示。于是你在他前面伸手,他就把手放在你手里了。他一直是被动的,你走在前面,你回头找他,他却不知道怎么主动去找你,是该拉拉你的袖子呢,还是戳戳你的腰呢,如果你不回头了,他该怎么办呢?大声地叫你回头吗,他怕别人听见。拉住你的手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伸手,轻轻地碰一下,就弹得老远。他只能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你,偶尔用大家看不到的小动作碰碰你,等你回头。”
“这还不算太糟。相爱的人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这个模式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重要的是,他渐渐地害怕自己跟不上你了,你走得太快了,他发现自己离你越来越远了,即使你们在同一个镜头里靠得那么近,怎么说呢……就算隔了一万里,但是这个距离具有缩短的可能性,并且最终可以贴合在一起,即使需要的时间再长也不算是远,如果只隔了一厘米,这一厘米却是不可缩短的,那才是远,所谓的咫尺天涯。你们在镜头前靠得再近,却总有一条线,上面写着‘到此为止’,不可逾越一步。”
“虽然说是一个组合。相信你们组合里那点事你比我清楚。他就是个普通的孩子,没背景没权力没钱,仅仅是喜欢唱歌而已,天生又不是那种喜欢哗众取宠的孩子,可偏偏又碰上变声期。他一方面害怕自己追不上你,你是队长,太耀眼了,另一方面又不敢叫你,更怕自己是拖了你后腿。你们一直一起出席活动,然而这个时候你却走了。”
“这根崩得紧紧的弦一下子就断了,‘啪’。于是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来了,怕上舞台,怕出错,还要在粉丝的围追堵截下逃来逃去,还要正常地上学拼命地训练,于是身体都垮了,哮喘复发,再加上他家人那里的压力。而且,他大概是发现,他希望你在他身边,他开始发现自己变得自私,从自私再到愧疚,然而他知道又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再难也就放弃了。”
“王源是那种只会大声笑的孩子,不会朝外发泄,不会大哭,不会撒泼打滚,不会呼救,堵死了一切的出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钢琴前面。”
“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这些只是我知道的情况。但我治不好他。只有你了。”
赵川看着王俊凯,朝他笑了笑,“放松点,别把脸拉的这么长,大明星。那个时候你也还小,当时的情况也复杂,别想得太多,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以后他能好好的。十年前我刚刚结束实习,还是个小助手,我现在也算是个正经的心理咨询师了。看你的状态,早知道今天就在诊室会面,你也需要好好调整一下,什么时候来医院找我吧,给你个半价。”
“我早就不是什么大明星了。”王俊凯道,然后站起来,给赵川深深地鞠了一躬,“王源实在是麻烦你了,谢谢。”
巷子口的老婆婆还是坐在远处晒太阳,头发虽然又白又少却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瘦极了,就剩下一把骨头,嘴巴也往里瘪了,脸上的皱纹像城墙石砖的缝隙一样深,但是笑得安然,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摇啊摇啊,半明半昧,轻轻地哼着上个世纪的歌谣。
王俊凯站到巷子口,老婆婆就朝他招手,笑眯眯地问他:“你是来找源源的吧?”
“您还记得我啊,奶奶。”
“好久没看见你啦,都长这么大了。之前还是个小娃娃呢。”老婆婆忍不住想摸摸王俊凯的头,却发现自己够不到了。
王俊凯就温顺得蹲下来。
“你们年轻人都辛苦哟。”老婆婆抚了抚小伙子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来塞在王俊凯手里,“和以前一样,一颗你的,一颗源源的。”
王俊凯把这两颗糖攥在手里。
“喂!”巷子里传来清亮的声音,“小凯,东西拿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