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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天下乌鸦一般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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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
乌墨玄半生不曾做过亏本事。
诊金太高?那是自然,也不瞧瞧她的姓氏。
她是世上一等一的黑心肝、乌断肠、见死不救的恶毒妇。
怎么也要做些名副其实的事情才对得起这般盛名。
要问为什么是半生?
唔……我们来谈谈诊金的事情吧。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墨玄,离清思 ┃ 配角:初晴等 ┃ 其它: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07-04 22:31回复
    玉指轻抚过一只鸳鸯,喃喃道:“这两只坠儿一般模样,又一般大小,究竟是两只鸳呢,还是两只鸯。”
      小姐怎么突的较这些真?耳坠成双,难不成还做一只大,一只小?
      “小姐。”
      “啊,初晴。”乌墨玄侧转过头,笑容清婉,好似春来风起,拂得人心中和暖发痒:“早啊。”
      “早上好,小姐。”
      初晴心里存了一抹疑,小姐转头那一瞬,面上分明是恍惚的。她先前并不曾觉察初晴进屋的动静,及至初晴那一声唤,才露出几许恍然的神情。
      这般疏忽大意的小姐,初晴也是头一遭见。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5-07-04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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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30 09:3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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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掌柜略略思索片刻,继而唤了店中一个年轻的女子,低声吩咐过几句,转身进了后堂。
        离开时初晴心里仍记着小姐的镯子,特意绕远路去往邻街首饰铺,左右细挑许久,才勉强选上一对青翠剔透的玉镯子,小心地合在匣子里。路上不免又给出外玩耍的孩童一番戏弄,战战兢兢走回院子。
        再进得那方屋子时,乌墨玄仍凑在镜前,往发髻间簪上步摇。听得响动,浅笑回眸,含情带俏。见是初晴,她笑道:“你替我瞧瞧,这一枝步摇可还好看?”
        初晴凑近了看,这一枝步摇上雕着双凤衔珠,自凤口中又各自垂落一串珠玉,悠悠摇曳。
        这步摇在乌墨玄的妆奁里躺了许久,往常并不见她戴过。
        初晴据实道:“好看。”
        乌墨玄却又将那步摇取下,仍收回妆奁,道:“可惜我戴不出里头的大气。”
        乌墨玄往日里戴的发簪步摇,大抵是攒花蝴蝶一类,正衬着她的清婉温柔。偶有一两枝式样磅礴大气的,给她一眼相中,却又藏在妆奁底间,时时取来看一眼,却又从不曾戴过。
        初晴认真道:“小姐戴着,也好看得很。”
        乌墨玄清眸浅笑,只是道:“你没见过当真戴着好看的人。”
        初晴自幼见惯了风姿各异的官家小姐,却无一个比得上自家小姐。打扮起来比小姐更好看的人,她从未见过,也从不认为往后会遇见。她固执地摇着头道:“只有小姐戴出来,才是最好看的。”
        乌墨玄便抿起嘴唇,只是笑。
        浅淡清和,却从未落进眸底。
        初晴这才记起给小姐买的玉镯,乌墨玄启盒看过,轻道声谢,合拢起置入橱柜,看模样一时是没有兴致戴的。
        这镯子青翠素雅,与小姐的气质最为相宜。只是乌墨玄自来不缺少金银首饰,初晴精心挑来的这一副镯子,于她而言,与许多积压箱底的衣衫首饰并无分别。
        初晴忽而便想,或许终有一日,乌墨玄为己悦者容时,这一双玉镯偶然间被翻出,与妆奁中许多被初晴仔细挑选的首饰一起,将她装扮得楚楚动人,都给了另一个人瞧。她的心里存不住愁,一转眼,便又似尽皆抛诸脑后了。
        往后几日,初晴出外采买时,每逢路过江月楼,江掌柜总要追出铺子,向她说新货已经到了店里,有一对白玉镯子身为精巧,讨人喜欢。初晴虽给她说得心动,却也始终记着前仇,板着张小脸,抬眼望天,目不旁视地大跨步走过。
        比起镯子,她更加挂记的是自家小姐的身子。
        乌墨玄这几日,睡得越发不安稳。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5-07-04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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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哼。又是你更的文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5-07-04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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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墨玄淡淡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浑话,今日的凝心丸可曾服过?”她的语气温和平淡,听来与往常并无分别。
            初晴跟着乌墨玄好些年,却明白自己弄巧成了拙,小姐并不喜欢这样的话,至少并不喜欢由初晴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低头道:“刚才已经吃过了。”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失落,烦闷之意好似晨起的薄雾,笼在胸口,挥之不去。
          (楼主有话要说:今天就到这里啦,刚刚贴完了两篇文,现在已经困到手软,大家早早睡,明天接着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5-07-04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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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心痒痒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5-07-05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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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骚年~(๑•̀ㅂ•́)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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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5-07-05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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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很好看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5-07-05 08:33
                收起回复
                  2025-06-30 09:2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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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感觉开头表示忧郁,闷。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5-07-05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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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若说离清思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利刃神兵,那么此时的乌墨玄,便似闲散垂落的缚丝剑穗,坠在剑刃的锋芒之间。长剑始终刚直,并不为谁而含敛杀意,剑穗柔软服帖,始终顺着长剑的举动而改变自己的姿态。
                      乌墨玄笑得够了,指尖轻轻点落眼角的晶莹,手背在泛红发烫的脸颊上贴了贴,眸光一扫离清思的肩头,抿了唇笑而不语,唤了声初晴,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离清思略斜了头,便见了素白的织锦外袍上一抹胭脂粉红,如同少女的情愫般浅浅淡淡,若不凑近来细瞧,极难发觉。
                      乌墨玄脚步轻缓,这时候还不曾走远。初晴打了精神,小碎步更迭不休,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离清思迈了步子,也不着急追赶,不远不近的随在后头。
                      一路上摊贩商铺不见减少,人群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
                      乌墨玄在一处阁楼前停下脚步,往来路回首望了望,离清思落在人群里,一时不见踪影。
                      不消片刻,路上的行人好似给无形的力道推攘,缓缓地分开一条路。
                      乌墨玄有所觉察,含笑迎向离清思的身影,继而掉转身,走了进去。
                      这店铺四周挂着亮晃晃的刀剑,样式做工,自又比外头小摊上的,不知好了多少。
                      店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在兵器架旁,仔细比对挑选。也有的人选了趁手的兵器,在柜台结钱。有几个衣着华贵的江湖人士,正围着一个中年的肥胖男子,低声问询。
                      那男子见了乌墨玄,眸光倏忽一亮,赶忙迎上来,腆着脸讨好地笑道:“啊呀,乌小姐,什么风将您吹来了。稀客稀客,请往里间雅座。”
                      乌墨玄低声与他说了句话,男子连连点头,一迭声地道:“有的有的,乌小姐稍坐片刻,立时就给您送来。”满脸肥肉挤成一团,将那绿豆似地小眼珠子都要挤得瞧不见了。
                      乌墨玄一时不答,转头望向门口,见得离清思的身影踏进门槛,方才露了笑容。
                      她直待离清思走近来,这才点了头,随同中年男子一同上楼,在一处雅间坐了。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一番,也没有多问。
                      侍女逐一砌上茶,青翠的嫩芽在热水中翻了个卷儿,渐渐舒展开,散出沁人的清香。
                      青衫儒服的清俊男子推门而入,身后随了三人,每人手中抱了个半人高的细长条木匣子,一字排开。
                      男子向乌墨玄拱手行礼,温文尔雅地道:“乌小姐,好久不见。”
                      乌墨玄掀开杯盖,低头拨了拨面上的细沫,笑道:“也算不上太久……赵公子,令尊安好?”
                      这男子乌墨玄识得,乃是这天工阁少阁主,唤作赵子期。
                      赵子期苦笑道:“能请的大夫都来看过,也不见好。”又向乌墨玄深深作揖,垂身道:“若乌小姐愿意出手,天工阁愿以重金酬谢,若能治愈,往后乌姑娘便是赵家座上贵客,礼同长老。”
                      乌墨玄轻柔一笑道:“同样的话,说几遍也浑无用处。小女子并非坊市里挑担贩卖的菜农,赵家也非讨价还价的穷书生,既然先前已经将诊金提过,若赵家诚心求医,只需将诊金付讫,小女子断不会赖账。”
                      赵子期面色一青,沉声道:“要赵家遣散家财,也太过荒谬了罢!”
                      啪!杯底重重磕在桌上的声音。
                      乌墨玄抬起眼,神情淡然:“赵老太爷一世‘费尽心机’赚来的家业,到头来竟比他的性命更为要紧。”她那费“费尽心机”四字,略略加重了语气。
                      赵子期驳道:“这偌大的家业,也非家父独自经营,若是尽皆散了,族中上下又该如何为生?乌小姐说话,未免也太轻巧了些!”
                      乌墨玄垂下眼帘,道:“既然赵家多的是能人异士,能白手起家赚下那样大的家业,纵然尽散家财,想来也不会落拓。”
                      赵子期断然道:“乌小姐莫要欺人太甚。”
                      乌墨玄道:“小女子单是这样提,也不曾强逼着谁。自来交易,原应当令双方皆大欢喜,若是无法达成一致,便请另谋高明罢。”
                      赵子期道:“可赵家纵然这样做了,乌小姐也自里头得不了一分好。”
                      乌墨玄笑道:“那可未必。”
                      赵子期犹不死心,说道:“乌姑娘……”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脆响。
                      乌墨玄跟前的茶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溅出的茶水污了她的裙摆。她从容起身,躲开地上的水迹站定,道:“可惜了一盏好茶。”
                      赵子期唤了人来打扫,又道:“给乌小姐再上一盏茶。”
                      乌墨玄摇头道:“不必了,小女子体弱,在外头待不得久。先前向钱管事问询的物事,天工阁若没有,烦请知会一声,小女子也好早一刻回屋歇息静养。”
                      赵子期忙道:“乌小姐吩咐的东西,天工阁恰是有的,都在这些盒子里。”
                      他招了招手,一人走上前,掀开盒子,里头躺了一根碧绿剔透的长棍,通体好似一根翠竹,枝节分明。乌墨玄眸光一亮,将那长棍横拿在手里,打量一番,握住一头,一使力竟然将这长棍拉了开来。寒光闪过,一截剑刃从中显露。
                      乌墨玄喟然赞道:“这一柄,想必是梅竹双剑中的‘竹剑’了,好生漂亮。”
                      说起自家的宝物,赵子期面上扬了几分傲然,笑道:“乌小姐好眼力。”
                      寒光一敛,露了半截的长剑又落回鞘中:“可惜只有一柄。”
                      赵子期微露诧色,不由问道:“还有两个盒子不曾看,乌小姐如何这样肯定,那里头不会有梅剑呢?”
                      “梅竹双剑,取的是青梅竹马含义,双剑合璧方能显出其价值。既然双剑成对,又有什么理由分盒放置呢?”
                      赵子期目中异彩连连,赞赏道:“不愧是乌小姐。”
                      乌墨玄随手将竹剑放回木盒,道:“只是单剑,着实有些不够看了。”她盈盈地走到第二个木盒前头。侍从半蹲了身子,将木盒的一端置在地上,另一端斜靠在自己肩头,这才打开盖子,露出一柄乌漆漆的长剑,剑尖朝上,连鞘也没有,剑刃好似没开过锋般发钝。
                      乌墨玄伸手去取,那长剑牢牢嵌在盒子里,分毫不动。
                      相持片刻,乌墨玄轻叹口气,回首唤道:“清思,你来试试。”
                      离清思眉尖挑了挑,走到那仆从跟前,手掌搭上木盒一端,内力运转,那沉重厚实的木匣上头裂纹渐生,转眼间四下迸裂。那仆从慌乱间将一块木匣的碎片往外推,那黑剑失去支撑,向着地面跌落。离清思足尖在剑柄一挑,长剑向上疾飞,可她出掌更快,一反手便将剑柄稳稳握在掌心里。
                      乌黑的剑身挽了道剑花,招式并不花巧,却好似挟带了风雷之势,有如力士破竹。
                      赵子期一声小心刚出口,离清思剑尖一转,遥遥指向他,一剑平平常常,直劈而下。
                      长剑剑尖离屋中的八仙桌,仍有几步之遥,离清思这一剑刺出,劈在空处,可桌面之上,一道笔直的裂缝极快的往前延伸,直蹿向赵子期身前。
                      哗啦啦。
                      桌子断做两截,左右倒下,桌面的茶具也尽皆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赵子期惊得面色苍白,好半晌才缓过神,咂舌道:“好厉害的剑气。”
                      乌墨玄含笑不语。
                      离清思面上神情不显,可心里暗藏的愠怒,都藏在这凛然的剑势里了。
                      先前的一路奔波,后来又给人威胁,只怕乌墨玄方才唤的一声清思,也算在里面了。
                      乌墨玄既说自己半分武功不会,离清思自不会拿她发难。岳离宫是正道门派,欺压手无寸铁之人传出去也会恶了名声。
                      总之,眼前这天工阁少阁主,仍不知自己受了一遭无妄之灾。他原以为离清思是乌墨玄的随从,可见了这般武艺,便再也拿不住架子,拱手道:“这位小姐好厉害的功夫,还未请教尊姓。”
                      离清思肃着张脸,并不搭理。她反握剑柄,剑尖杵着地面,手背上的肌肤皎洁得好似细腻的羊脂白玉,与那黝黑拙钝的黑剑对比太过鲜明。
                      二者的气质,其实并不大相契。
                      乌墨玄眸光一转,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一声未出口的叹息。她向赵子期轻笑一声,道:“这位是岳离宫的离姑娘,在去年的江湖志里排第七位,赵公子或许听过。”
                      赵子期郑而重之地又行过一礼道:“竟然是岳离宫的少掌教离小姐,在下眼拙,竟然怠慢了,失礼失礼。”
                      离清思反握剑柄,拱手回礼。继而收剑肃立,并不与他客套。


                    19楼2015-07-05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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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到得晚间,落梅庄内外张灯结彩,主人家单辟出一处大院,移除花木,在院中摆了宴席。武林大会是数十年难得一回的盛会,许多人仗着这名头,也得前来一探。要知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势力虽不少,可要邀请天下豪士同聚,这其中所需的名望、财力缺一不可。单以落梅庄而言,任老庄主余威犹存,落梅庄势力在江湖中也算的一方豪强,人们一方面怀着拉拢巴结的心思,一方面又暗暗的刺探比较。可纵然名望足够,举办一场武林大会所需的资财,便足令许多势力山穷水尽。
                        到头来,虽是办得一场盛事,却令自身大为削弱,如此算来,反倒舍本逐末了。
                        落梅庄这一回也不知犯的什么糊涂,竟已一家之力发出英雄帖,说要举办武林大会。甚至为此迁居庄中所有子弟,尽皆聚在内庄,将外庄的院落厢房,尽皆空出留住前来的江湖人士。此外庄中又新招仆妇若干,以供来客驱使,护卫更是招得不少,部分留在外庄巡视守卫,更多则在内庄严防。
                        也算得是极大的手笔了。
                        任洪义同落梅庄几位掌事的子嗣皆在主厅,厅中落座的宾客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士。上首坐着的皆是各大派掌门,远一些是较次的门派掌门以及几位名震江湖的独行侠客,靠着门边的却尽是些生脸,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许是新近崛起的后生,抑或是任家的旁亲。堂中坐的皆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自恃身份,也不会向落梅庄计较。
                        婢女们络绎而来,将珍馐美酒摆置桌上。
                        主桌的老者精神矍铄,目光精亮犹似壮年。他年轻时也算得一方枭雄,眼下怎样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背脊终不若从前那般挺直了。可英雄老矣,余威犹存,武林中人总也要让着他三分薄面。
                        他握了酒杯,向堂中诸人道:“诸位掌门亲赴本次武林大会,实属我落梅庄幸事。诸位一路赶来,多有劳顿,故而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消倦解乏。”
                        堂中众人面面相视,有所犹疑,终顾及这老者的颜面,举杯相谢,只是气氛透着几分诡异。
                        忽有人道:“任庄主座下的宾客,只怕还少了一位罢?”那声音尖细清朗,浑似少年,在一众客气道谢的声音中,尤为清晰。
                        堂中的嘈杂声音忽的一静,众人心中好奇,纷纷转了目光探寻。
                        左首第二席坐着一位面白文弱的少年,生就唇红齿白,模样俊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在这烛火中灿然生光,
                        堂中有几人面色微变。
                        于因陪在离清思身侧,瞧得她的神情凝重,低声问道:“大师姐,这人有古怪。”
                        离清思嘴唇微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若有异动,你们立即离开,不得多留。”
                        于因应道:“遵命。”她心中疑惑更甚,大师姐的武艺在江湖中已然罕有敌手,能令得她这般如临大敌,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因而不由低声又问:“大师姐识得此人?”
                        “不识。”
                        “那此人……”
                        离清思眉峰拢聚,肃然道:“此人杀气太重,绝非江湖中人。”
                        于因不禁心中一凛,杀气一词听来颇为飘渺,听闻武艺化境之人,五感敏锐,微毫可查,纵使敌人藏于暗处,也能有所察觉。大师姐既然这般说,想来也绝无差错了。
                        可是江湖中人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但凡杀过人,总会带有几分血气。怎的大师姐却说此人杀气太重,反倒不是江湖中人?何况瞧那人清瘦文弱无甚出彩,说是终日不见天光的书生也不为过。
                        于因满腹疑窦,尚不及细问,忽的听得任洪义苍老威严的声音:“李掌门,这位少侠可是凌云宗之人?”
                        那桌的一位中年男子拈着颔下一缕细须,笑吟吟地道:“这位是我师弟穆禾,在派中潜心修行多年,于世故人情毫不知晓,望庄主海涵。只是这满堂之中,若是少了一人,总归有些缺憾。我师弟年轻气盛,又自来仰慕乌神医的美名,久不见人来,心痒难耐,这时候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那穆禾神情一僵,横颜怒瞪,显出几分尴尬来。
                        堂中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穆少侠倒是个情种。”
                        又有人道:“任庄主,快请了乌神医来罢,莫叫少年人等久了。”
                        这些人口中虽说是替穆禾出头,可心中却另存着打算。
                        莫司马过世,莫家人争得不可开交,江湖中不少势力都暗起心思。乌墨玄失却了莫家保护,若要在江湖中行走,总要攀附一处势力罢?她既无武功,在江湖中时日又短,不曾听说与谁相熟,因而也不必担心她存着异心。纵然要逃,以她那双纤纤金莲,大步也迈不得,更遑论策马乘车?
                        倘若某个势力收得乌墨玄在麾下,内可令弟子行走江湖无忧,外可与众势力结交——各门派总归有几个受过重伤,遭过剧毒的弟子,从前都无处医治,眼下寻了机会,谁不会恭恭谨谨地求上门?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任洪义朗声大笑,那笑声绵延,中气充沛,混不似朽朽老者。满堂的说话之人,内力浅薄些的只觉得胸口一闷,便只觉得口唇在动,喉咙里却发不出半分声音来了。一时间堂中的嘈杂声音,消却大半。
                        那穆禾神情未变,淡然道:“任庄主好高深的内力,不愧是五十年前的武林盟主。”他口中虽是赞叹任洪义的内力高深,可“五十年前”一词咬得极重,“武林盟主”四字又轻又快,听来却颇有些古怪了。这不是在说任洪义这武林盟主乃是陈年旧事,浑不足在意了吗?
                        任洪义笑声止歇,神情也未见变化,举了酒杯道:“少年人血气方刚,也是好事。穆少侠心思磊落,内力高绝,当真是武林幸事。老夫今日思虑不周,扫了穆少侠兴致,当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豪迈之态,不输壮年。杯一放落,旁侧的青年立时执壶斟酒,任洪义转而又取过第二杯道:“乌神医芊芊淑女,比不得江湖中人大步流云,穆少侠不妨慢等片刻。”
                        那穆禾也不回敬,反倒双手拢袖,微笑道:“走不得,便令人强行擒来。威逼强拿,以落梅庄的手段,总不致连一个不会武的女子也收拾不得罢。”他的声音轻慢,话语柔和,可言语之中的讥嘲讽刺,却令堂中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有些人听不分明,心中便想:这穆禾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忽儿好似仰慕乌断肠,一忽儿却又撺掇着落梅庄动强,这般自相矛盾。有的人却心中一动,目光探寻地望向任洪义。
                        任洪义脸色一沉,露了几分不快之色,一时却也不曾发作,只是沉声道:“穆少侠,此地并非凌云宗寒松堂。”
                        任洪义这话已然说得明了,若是穆禾尚有几分眼色,也该当顾着主家的脸面收敛些。毕竟他眼下身处落梅庄,纵然凌云宗在江湖中势力不凡,在这落梅庄里与主家闹将起来,绝讨不了半分好。可穆禾却似浑然不觉,冷冷淡淡地道:“江湖中人恣意潇洒,坦坦荡荡,有什么话说不得的?任庄主聚了我等前来,不会一杯薄酒就将满堂的英雄豪杰,尽皆打发了罢!”
                        穆禾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许多人却不免摇头轻笑,任洪义面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凝重之色清减许些:“老夫还道哪里开罪过穆少侠,想是穆少侠终日苦修,并不晓外间事。纵有再紧要的消息,总不能连杯酒都不让众位英雄饮一杯罢。”
                        瞧穆禾的模样,分明是猴急的少年人,不晓得人情轻重,众人心中不免又将他轻看过一分。
                        穆禾却犹不服气,正色道:“若当真是紧要的消息,莫说饮酒,坐一刻也能耽误要事。”
                        任洪义拂须笑道:“此时却也不必急在一刻,喝杯酒的时间也还是够的。穆少侠若等得不耐,不妨赏些琴乐歌舞。”说罢招来一位仆侍,吩咐道:“去将府中那几位乐师舞姬传来,替众位英雄洗尘。”
                        那侍从领命而出,穆禾也似总算给抚顺脾气,老老实实坐下来。只是他眸中闪过的笑意颇有些玩味。
                        这片刻静谧之下,忽有一道纤柔的身影挟着寒风缓步移入,身姿摇曳,体态娴雅,仿似自画中走出的娉婷仕女。
                        四下的烛光将她身周的黑暗驱尽,柔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令她苍白的面色增添几分暖意。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施施然在堂中站定,向四下拱手轻笑道:“劳诸位久等了。”这样娇柔纤弱的女子,虽有意去学江湖中的礼节,却始终少了几分江湖中人的豪情壮气,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娴雅温婉。


                      31楼2015-07-05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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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穆禾与岳离宫一行逃离出去,乌墨玄却仍旧留在原地。她并不显得慌张,反倒曳过一方小凳,闲闲地坐下。
                          武林中人见得有人逃出,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希冀。许多人弟子门人皆在外头,那几人逃窜出去,将这内中的情形往外一说,外头的人定要来搭救。待那时里应外合,任洪义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他们禁锢了。
                          虽是这般想得极好,可过得好一阵,仍不曾听得外头的动静。倒是堂中的众人心存侥幸,一口底气松懈,疲倦之感逐渐涌出来,愈发力不从心了。又过得一阵,众人精疲力竭,也只得纷纷失手就擒。
                          任洪义收拾完众人,便该轮到乌墨玄了。可他引着甲士来时,见的是这样的情形:乌墨玄指节纤柔地绕起一缕鬓发,乌黑柔滑的色泽圈圈绕绕,仿若挟裹而来的夜色寒凉。她专注地低着头,好似寻着极有趣的顽戏。
                          任洪义的目光微妙地动了动,抿着嘴角,额头的褶子层层叠叠,如同饱经沧桑的老树枯藤,声音穿过重重岁月,沙哑而沉闷:“她们将你弃下了。”
                          乌墨玄扬起脸,烛光铺洒开,将她的肌肤覆上一层昏昧的薄纱,她笑起来,朦朦胧胧,虚幻得像是水中一轮皎月,不提防就会在指尖片片碎开。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任庄主将我抓走罢。”
                          任洪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乌墨玄,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痛恨与矛盾交杂在一起,他的恨根源于爱子遭受的厄难,矛盾大抵便是因着恨而不能报还。纵然这个女子毫无还手之力,可眼下却毫不能由着他处置。
                          乌墨玄被押解到一处院子里,临走前,任洪义目光深深地望过她一眼,轻声道:“你与她一样顽固。”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乌墨玄听得并不分明,也没有挂在心上。
                          望着甲士缓缓将院门合拢,乌墨玄的目光略有些暗淡。恍惚间如同瞧见从前被关押的情形,只是现下身畔没有阿娘,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各门派的掌门长老,尽都上场比试,唯有岳离宫先前有数人参加,临到比试时,一个人都不见了。一夜之间,就连江月楼的掌柜也换过人,新的掌柜是个中年女子,声音尖细,举止粗陋。有人细细查过去,却也只晓得这女子乃是江城中一个寡妇,从前是个破落户,她丈夫落葬时恰从土里掘出一坛银子,自此身价天差地别。这女子的奇遇并未给人放在眼里,倒是连查过几日后,也不见得她与岳离宫有甚瓜葛,令许多人愈发困惑起来。
                          这一回,便是来风阁对此时也讳如莫深,半分消息也不曾听说。
                          还有一件奇事,参加武林大会的那些个掌门、长老,在武林大会终止后,仍旧留在落梅庄中。直到三日后,方才陆陆续续见得有人回返,只是对于此间一节,尽皆闭口不谈。这些人身份极高,旁人也不敢多问,只得将疑惑存在心里。
                          时隔五十年,任洪义仍是武林盟主。他现下年事已高,不大与人动手,武艺究竟到得何种程度,外人也不知晓,但既然武林大会之后天下都传出这样的传闻,且各门派掌门弟子都不曾辩驳,想来也极为可怕了。因而任洪义的威名越传越广,武林中人对他又多出几分尊敬来。
                          武林大会余势未尽,庄中的宾客却已然告辞大半。江湖中的流言越发热闹,落梅庄内却渐渐冷清下来。
                          乌墨玄独自住在小院里,仿佛与外界隔绝。这一方小院布置着山石溪涧,消夏凉亭,倒也颇为精致讲究,乌墨玄每日里持着书,往凉亭中一坐就是一整天,瞧模样倒是颇为安闲自在。只是凉亭中气温寒冷,乌墨玄身子娇弱,又不愿取着手炉出门,不几日便染上风寒。
                          这一日正有小厮正在院中换花灯,一个小厮在底下扶着高凳,另一个站在凳上踮起脚尖将旧灯笼取下,伸手去取新灯笼时,却抓了个空。
                          俯首看时,乌墨玄正提着灯笼,饶有兴味地欣赏上头的画样。
                          落梅庄乃是武林世家,所挂的灯笼上画的大多是拼武比斗的情形。这一副上画着两位男子比剑拼争的情形,白衫男子不动如山,青衫男子游走观望,二人俱是神情凝重,紧紧地盯着对方,好似下一刻青衫男子的长剑就要往里刺落,白衫男子便要挥剑相格。
                          这彩灯上只有一幅画,可乌墨玄目光专注地看了许久,好似从这画面上瞧见两个男子打斗精彩场景一般。隔了一阵,她突的掩住口唇,咳嗽起来。低着头,身子弯曲,极为费劲。两个小厮神情担忧,其中一人呐呐道:“乌神医的身子,应当服些药的。”
                          这两个人平素就在这小院中,供由乌墨玄差遣,因而对着她也不若起初那般战战兢兢。
                          乌墨玄咳嗽声渐止,手掌始终不曾放落,声音穿过指缝闷闷钝钝地传出来:“今日是初几了?”
                          凳上的小厮蹲了身,缓缓地走来下,答道:“已经是十四了,管事吩咐我们换上今年的花灯,明日要过元宵。”
                          乌墨玄匀了气,面上的绯红一时却不曾褪去,仿若胭脂点染,更显得娇艳妍丽。她提着灯笼,如同灯会中信步缓行的少女,娴静清雅。
                          “你们再换过一盏挂罢。”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继而目送着乌墨玄往屋子里走,眼见她一只脚正要迈进门槛,忽然却回了头道:“顺带替我取些热水来。”
                          这下当真进去了。
                          两个小厮应诺一声,依言而去。只是始终都想不明白,那盏灯笼究竟有什么特别,竟能让乌墨玄瞧上那样久。
                          乌墨玄静坐在屋内,捧着那盏花灯,瞧得失神。恍惚间,画中的两名男子渐渐变得玲珑娇俏,浑似两个孩童。白衣的孩子面目虽然稚嫩,可眉宇间已然渐渐透出超乎同龄的锐利清冷,好似逐渐锻铸成型的剑锋,已渐渐形成威势。青衣的孩子瞧不清面目,但她心中的欢喜雀跃,却仿佛透过幻想,实实在在地落在乌墨玄心口。
                          “这一招是这样的吗?”青衣的孩子一面笑,一面挥着手里的短剑。她不曾学过武功,只是依着平素间见到的样子依葫芦挥舞,这柄短剑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长,而且实在太重,挥舞出来的招式便越发歪歪扭扭,滑稽可笑。
                          白衣的孩子摇摇头,剑尖轻点,将她手里的短剑架了开去。
                          “那这样的呢?”青衣的孩子不依不饶地缠上去,白衣孩子半步不移,轻巧地又点在青衣孩子的剑身上。
                          “这样呢?”
                          “还有这样呢?”她一遍遍地冲上去,然后被挡回来,两个孩子一来一往,一个不觉得无趣,一个便也不厌其烦地顺着她。直至最后累得喘不过气,支着短剑歇息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那白衣的孩子仍旧神情淡然,不见疲意。
                          青衣的孩子也不气馁,歇息足够,她又跃跃欲试地站起来,拖着几乎有她半个身长的短剑,像模像样地摆好架势,在那白衣孩子的身周打转。她的招式蹩脚,脚程倒是有几分快的,撒开脚步只顾绕着白衣的孩子,并不再往前。
                          相持许久,那白衣孩子终究耐不住,长剑往地上一杵,问道:“你在做什么?”那长剑立在地上,几乎及得那孩子的肩膀,可她挥舞起来却自如潇洒,有如大人一般。
                          青衣孩子见得她兵刃离手,眼眸一亮,拽着短剑便往白衣的孩子身上凑过去。那白衣的孩子应变倒也迅速,手一握剑柄,便将那长剑拉出,剑势不减,直端端向着来人挥去。
                          叮。
                          双剑相交。
                          短剑高高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长剑的剑尖指着青衣孩子的喉咙,那样近,近得肌肤都能感觉到微微的刺痛。
                          可青衣的那个孩子,心里一点都不害怕。长剑被收回,对方的面上露出歉然且沮丧的神情,青衣的孩子摸着发痒的喉咙,一言不发。她始终不曾告诉旁人,剑尖指上喉咙的那一刻,她忽而出了神,冥冥中不知受得什么蛊惑,差些便要走上前去。
                          乌墨玄的喉咙实实在在的痒起来,灯笼倒落在脚旁,她双手按着嘴,极为用力地咳嗽起来。肺腑间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身子几乎叠在一起,要将最后一丁点的气都给挤出身子。
                          咳嗽声持续许久才渐渐停歇,乌墨玄好似脱了力,蜷着身子伏在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间或还有一两阵轻咳。
                          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喃喃:“那时候……那时候就应当……死了……死了就好……”


                        37楼2015-07-05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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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迟来
                            赵明旭怒喝道:“莫元良!”
                            “有些时日不曾见了,赵兄怎的虚弱至此。也是做兄弟的近些时日太忙,不曾来寻赵兄,着实是怠慢了。”屋梁上站着个黑衣男子,瞧模样甚为年轻,可通身的温雅气度,却又比病重的赵明旭更甚。
                            乌墨玄识得他,自也晓得,这人其实与赵明旭,乃是一般年纪的。只是朝中之人,原本就比江湖中少了许多风霜,兼之赵明旭近年来疾病缠身,便显得比莫元良沧桑太多。
                            他也不知在梁上藏了多久,眼下行踪显露,轻飘飘地落下来。
                            莫元良落下的地方挨着乌墨玄近,乌墨玄往旁走开两步,离着门口更近了些。
                            赵明旭恍然地看着赵鸿才,怒道:“是你将他带来的?”
                            赵鸿才终归有些怕父亲,目光躲闪,嚅嗫道:“江湖大势所趋,咱们、咱们也应当顺应局势,否则只会孤立无援。”
                            赵明旭冷笑道:“好个大势所趋,你背这说辞,费了多少时间?”赵鸿才缩着脑袋,不敢与父亲对峙。赵明旭瞧着他心烦,也不愿与他多说,转而又向莫元良道:“不肖子劳莫公子费心了。”
                            莫元良面如冠玉,纵年岁已高,却也仍是个风雅翩翩的美男子,他笑起来时与乌墨玄有几分相似的温雅:“审时度势,乃是聪明人的抉择。鸿才小侄不单与赵兄一般的俊雅,这聪明劲,也与赵兄年轻时候一般无二。”
                            赵鸿才得了夸奖,不免又挺直胸膛,露出几分得色。
                            赵明旭提高声音道:“莫公子既已将犬子收归麾下,以莫公子手段,收揽赵家也并非难事,还来管我这将死之人作甚。”
                            莫元良摇头笑道:“我与鸿才小侄合作,并非要将赵家据为己有,而是要与赵氏,共谋富贵大业。赵兄从前皆是明白的,怎的年岁渐增,人也渐而糊涂起来。”
                            赵明旭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血色自鼻间、指缝间涌出,顺着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在床榻之间。他的声音杂在血里,低沉模糊:“我糊涂……”
                            莫元良逼近一步,说道:“你现下负隅顽抗,才当真是糊涂。不若将暗卫令符交出,保赵氏家业平安。”
                            赵明旭双手猛地撑住床榻,他现下满面的血渍污迹,胡涂成一团,衣襟、袖口、手心、尽是淋漓的血污。可眼下屋内几人,他的儿子提防着他,莫元良算计着他,乌墨玄恨着他,那大夫自莫元良到来后便默然地躲在后头,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一个大姓氏族的家主,竟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赵明旭瞧得屋中情形,心中怆然,哇地又呕出一口血来。
                            到得这般境地,赵明旭眼中神采渐渐涣散,忽而扬起头脸,意态癫狂地大笑起来。血自他口鼻间不断涌出,滑进脖子,将大片大片的衣衫,都染得赤红。更有许多不及涌出的血阻在喉咙里,他的笑声便夹杂着更加痛苦的咳嗽:“令符,令符在锁里,你们,找不到,哈哈,哈哈。”
                            赵明旭在这疯狂间耗尽气力,手臂再无力支撑,颓然地跌回枕间。他的脸却仍向着乌墨玄,眼中的光芒分明闪着追忆、悔恨。他嘴唇蠕动,却再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乌墨玄却看得分明,他所未出口的,仍是“我糊涂”这三个字。
                            乌墨玄双唇微动,无声地应着他。
                            “太晚了。”
                            临死之前,赵明旭总算说出了他一世的悔恨。可终究——还是太晚了。
                            阿娘这一世所受的苦难,怎能由这三字包容得下。
                            赵明旭这样的话,原应当在阿娘在世时,甚至应当在山匪包围中,就应当说的。到得现下,逝者再难追回,赵明旭的话纵然说给乌墨玄,也再无半分效用。
                            乌墨玄不会原谅,一世也不会原谅他。
                            即使到得地下,以赵明旭这样的罪孽,怕也再无以去寻得阿娘,亲自对她说出歉疚来。
                            赵明旭目光渐渐迷蒙,却终究来不及将雾气汇聚,便失了神采。
                            “他死了。”乌墨玄道。她的声音那样宁静,就好似说着天气阴晴般淡然。
                            “是啊,他死了。”莫元良慨然应道,他缓缓上前,手掌拂上去,将那一双眼睛缓缓合上:“人到得年老,便容易犯糊涂。赵兄,暗卫的令符,小弟定会及早寻得,交与鸿才小侄调遣,替赵家挣得辉煌功业。”
                            纵然赵明旭已死,莫元良依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知内情之人,怕还要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徒。
                            乌墨玄脸向着他们的方向,脚步却在悄悄往外移动。眼见得将要到得门口,屋中却传来莫元良的声音:“墨玄侄女,有些时日不见,你过得可好?”
                            乌墨玄神情一变,脚步愈发疾速,一面向外嘶声喊道:“快走!”
                            门外有几人倏忽动了,一人上前挟住乌墨玄,迅速往外窜逃。
                            与此同时,屋角檐上突然显出许多黑影,向着几人急追而去。
                            挟着乌墨玄的护卫带了人,速度骤减,余下几人便刻意放慢速度,欲要护卫乌墨玄周全,乌墨玄却道:“你们走,转告清思,锁里有物,与穆禾易物。”
                            这一行外出的护卫原是奉着穆禾的命令守乌墨玄平安,骤听得她这般说俱有些犹疑。眼见追兵渐进,乌墨玄大声道:“快走!去报信!”
                            莫元良布置下的人甚多,单以这几人的力量,决计无法抗衡。到时候护卫不成,反倒尽皆落入危险,着实有些不智。
                            那几人遭乌墨玄催促,互望一眼,当机立断,有两人立时运转内力,轻功纵跃,如箭矢出弦,急速奔逃。
                            余下三人方位变幻,分别守在二人身后左右。待得追兵近前,三人几乎同时往后一挥手,只听得漫天破空之声,向着追兵迎去。
                            追兵应变不及,打头几人哼也不哼,软软地摔落在地。他们的喉咙上,不偏不倚地都钉着一枚暗器。
                            追势稍阻,可后面的人极快地补上来,眼见仍将要追上。
                            那三人接连又掷过几把,却终抵不过敌众我寡,渐渐地遭得四下合围,再逃不掉了。
                            到得这时候,三人索性放开手脚,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往周遭的黑衣人身前晃身而过,黑衣人便尽都一声不吭地死了,尸身尽是给割开喉管,全然挣扎不得。
                            乌墨玄这时候好整以暇地站着,望着黑衣人如同割穗般倒下一地,不时地朗声赞上一声“好”。
                            先前挟着乌墨玄的护卫轻声问道:“乌神医独自一人可应对得来?”
                            乌墨玄向他点头道:“我应付得下,你尽管去罢。”
                            那人向乌墨玄拱手行礼,转而纵起轻功,亦往人堆中去了。
                            莫元良显然不愿要乌墨玄的性命,可这几个人,左右也躲不过一死,倒不如眼下多杀几人来得合算。
                            黑衣人忌惮着乌墨玄性命,自然也无法调用弓箭来攻击,可用刀剑,却又不及这几人的精锐,勉力挡下几式,倏忽便丢了性命。
                            直待得四人气力不济,围杀至死时,地上已是横七竖八倒了一片黑衣尸身。
                            辉煌的灯火将这一切映得通明。
                            满地皆是死人,满地皆是渐渐弥漫的粘稠血红。
                            一夜间,不单是家业显赫的赵明旭,抑或各为其主的众多护卫,尽都死了。
                            乌墨玄站在尸身环绕的中心,静静地等着。
                            莫元良终于踩着一路血迹而来。白色的靴底已经被染得红透,他一步步走时,身后便留出一个个未干的脚印。
                            “贤侄女,你在江湖这两年,着实学得有些失礼了。一家人难得相聚,你怎能舍却长辈不辞而别。”
                            乌墨玄煞白着脸色,神色却镇定不变:“民女已非官籍,如何敢妄攀莫大人这般富贵亲戚。”
                            莫元良和蔼地笑着,可那双眼之中,却又冷冷地透着淡漠:“血脉至亲,谈什么贵贱。贤侄女年轻气盛,许多糊涂事,皆做不得数的。你总归是莫家的孩子,做长辈的,岂能由着你在草莽之间糟践自身?”
                            乌墨玄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我可当真要感激‘舅舅’包容……只是我在外闯荡得野了,也舍不去‘乌断肠’的诨号,莫大人的好意,我心领过。血脉之情,来世再做报还罢。”
                            莫元良道:“在外闯得野了,便得有人督着你收收心。官籍一事无甚要紧,血脉之情,不必来世,此生便能报还。”
                            “父亲病逝,圣上为安抚家族情绪,要在莫家甄选一位女子作侧妃。贤侄女风华绝代,前些年圣上也暗中称赞过几回,此番回归族中,也好趁此良机取悦圣心,享得一世荣华。”
                            乌墨玄甚为好笑:“我这般年岁……委实大了些罢。”


                          64楼2015-07-05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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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夜色
                              “清思……”
                              乌墨玄的声音在水雾中笼上一层朦胧,分明是暧昧燥热的情形,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幽冷。
                              离清思的目光渐而冷静下来,望向乌墨玄时,也愈发有些凝重。她终于迈开脚步,向着乌墨玄身前走去。
                              浴桶中的水位恰将乌墨玄的肩膀浸在里头,只露出水汽环绕的头脸。乌黑的发在水中散开,好似笔洗中一团萦绕的墨迹。
                              离清思近得前来,那一双手臂带着水滴,直欺上离清思脖子。离清思没有躲,任由那淅淅沥沥的水湿透衣衫,带着温暖。
                              乌墨玄隔着一面桶壁,紧紧地拥着她。
                              “要我……”
                              乌墨玄的声音轻如蚊蝇,落在离清思耳中,却又震如奔雷。纵然她再如何潜心武艺,毕竟也到得这样的年纪,乌墨玄这样的两个字,当真如同在她心中投下一枚惊雷,久久不得回过神来。
                              倘若落在离清思身子还不曾痊愈时,单这两个字,便能立时让内力崩溃,经脉尽毁。即算眼下她的走火入魔已被压制,可胸口噗通急跳的响动,也令她心生走火入魔的错觉。
                              “乌墨玄!”离清思咬着牙,声音低沉发颤:“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在发什么疯,更适合眼下离清思的心情。只是她素来话少,更何况是这样的怪责。
                              眼前的这个女子,与平日里的乌墨玄全然不同。她的眼波流转虽是媚得发腻,可眸光深处,却透着冷漠与凶煞。分明只是个不通武艺的女子,怎的能拢聚出这样浓厚的煞气。
                              离清思愈发觉得难以瞧清乌墨玄,亦或者她仍有些话藏在心中未曾说过。
                              然而即使知晓乌墨玄的反常,现下的离清思,也无法推开她。既是不愿伤害,又是不愿离开。
                              人一旦陷入某种情感,就容易失却原有的冷静自持。
                              乌墨玄如此,离清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乌墨玄的一只手掌从离清思肩头,沿着她的手臂,缓缓地握住她的手掌。指节交错,轻轻扣拢,仿佛双生雕琢的皓玉,修长美丽。
                              “除却你,我还能要什么呢?”乌墨玄的唇凑上来,带着缭绕的温暖湿润,轻轻地落在离清思唇上,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离,然而乌墨玄的脸仍旧凑在近前,说话时便能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吐息。
                              “你不对劲。”离清思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我……连清思亦觉得脏了吗?”乌墨玄的神情,露出愈发晦暗的失落来。以她这般娇弱的模样,令所见者心中皆心生怆然,少不得便要顺着她的话去安慰。
                              离清思面对着这样的情形,眉目清寒锐利,总算拾着些岳离宫少掌教的威严:“好,你告诉我,你究竟哪里脏污。”
                              乌墨玄在这般追问下恍了眼神:“你瞧……四下的人,尽都是我杀的。”她四下里环顾,好似左近当真围着许多人一般。
                              这样的情形下,离清思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要杀他们……”乌墨玄牵着离清思的手掌抬起来,凑了脸去轻轻地挨蹭:“因为醉生梦死啊……”
                              又是醉生梦死。
                              离清思神情肃然,先前乌墨玄与穆禾谈话时,多番提及这名字。离清思自身却不知晓,这一副药方究竟有何作用,竟令得穆禾那样看重,竟舍得下诸多重酬,用以交换一副听来并无把握的药方。
                              乌墨玄眼中的诱媚渐渐退却,余下的,是无尽的幽暗。用脸颊轻轻地贴着离清思的手掌,久久不曾答话。
                              离清思暗暗地松口气,现下的乌墨玄,总归不如先前那般惊人了。她放柔声音,说道:“先将身子洗净,莫着凉。”以她的性子,说出这样关怀的话,若给旁人听得,不免要惊掉下巴了。可偏生落在乌墨玄跟前,愈发显得自如起来。
                              听得离清思的声音,乌墨玄猛抬起头来,神情仍是呆滞的。她松开手掌,身子往后一靠,半张脸都淹进水中。
                              离清思一惊,正要伸手去拉,忽听得哗啦水响,乌墨玄竟自水中站起来。
                              长发从水中析出,湿漉漉地服帖着她的玲珑曲线。
                              离清思侧了脸,却又不便外逃,只得背转身子,眼不见为净。唯有她自己方才知晓,这般从容下藏着慌乱如擂鼓般的心跳。
                              在这样的静谧下,水声便愈发响亮起来。时而轻巧,许是乌墨玄抬了抬手臂;时而沉重,许是她起身取了澡豆涂抹。这般单是听着,便令人浮想不断,浑似内功修行时所遇的心魔,趋之不去。
                              终于听得水声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再看时,乌墨玄已然裹了一层里衣,俏然地站在屋中。她通身带着澡豆的兰麝之香,清爽馥郁。
                              离清思回手揽住她,轻声道:“没事了。”
                              当真没事了吗?事实大抵并非如此。
                              乌墨玄的手臂再次抱上她,这一回没有木桶阻绝,两具温热的身子紧紧熨帖,仿佛生来就应当一体的,谁也不能分开。
                              离清思的呼吸乱了,乌墨玄的心跳也是乱的。
                              自来美人多娇,两个如斯美丽的女子面上绽出的华光,足令君子失度,君王误朝。
                              受着这样的吸引,两个人互相攀附着,也不知如何,跌跌撞撞落向床榻。
                              倒得这时候,离少掌教如同初习武艺的孩子,跌跌撞撞,或轻或重地欺身压上。乌墨玄的发揉在床榻之间,水滴碎裂,染了满床的湿迹。
                              乌墨玄引着她的手掌,沿着自身曲线描摹。
                              离清思的指尖手心,结着柔软的茧,粗糙拂过,刮蹭着乌墨玄的肌肤,引出绯色连连。细密的声音在这屋中响起,如泣如诉,如烟如缕,勾撩着人心火炙盛,不得宁复。
                              离清思愈发深邃地望向身下的女子,好似赏着漫山开遍的罂粟,清风过处,轻摇摇娇颤颤,引着人沉沦。
                              “清思……”乌墨玄的声音甜腻发颤,每一个音节都要淌出蜜来。
                              离清思俯身衔住两瓣娇嫩的唇,如同探花蝴蝶,轻啄浅探。可那花瓣却并非静谧地等着人来采撷,却反客为主,将那寻上门的蝴蝶儿缠裹,探了舌尖,引那蝴蝶儿启开唇瓣,探着她口中积存的蜜汁,软腻而交缠。
                              乌墨玄的身子原带着草药的清香,而今又添着澡豆之香,却并不杂糅,反倒愈发馥郁沁人。
                              离清思遭她引着,指尖划过柔软细腻的肌肤,好似鉴赏抚弄着一方美玉,浑无瑕疵。
                              离清思不曾习过琴艺,可偏生这女子,是世上最顶尖的瑶琴,轻拢慢捻,便流泻出宛若天籁的乐章。凤眸渐染上迷醉的霞色,微微合拢,透过狭长的缝隙,去瞧那瑶琴轻吟的无上风情。她的心头被撩拨得酥酥发痒,却又不敢妄动,担忧自己的笨拙损坏这样的珍奇。
                              那一只手掌被牵引,从善如流地顺着乌墨玄引导的路途,一路辗转。
                              夜色寒凉,却敌不过情人间熨帖的暖热。


                            69楼2015-07-05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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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30 09: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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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15-07-05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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