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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山神 by蛇蝎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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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努力凑够五个贴的不羁舞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06-24 18:47回复
    文案:
      爷爷下葬的时候,山神显灵。
      在那场温柔的竹叶雨里,他终于信了山神的存在,也懂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真的离开了。
      ……
      山神神色平淡地开了口,声音清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
      只那一句,超凡脱俗的飘逸气质便随风去了,“又是红苕,都吃腻了,没有肉,鸡蛋也行啊。”
      【山民和山神的简单温馨小短文。急速完结并且保证HE。】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乡村爱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大河,山神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5-06-24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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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于是灰溜溜地把小脑袋埋下去了。
        过了几天,他“拜”完了山神,趁爷爷不在,钻进矮小的山神庙里,去贴山神泥巴捏的耳朵,“山神你出来跟我耍嘛,好不好嘛?”
        风吹树林簌簌地响,一只绿尾巴的小鸟站在山神庙前的翠竹上唧唧喳喳。山神没有应答他。
        “爷,山神真的有啊?”吃饭的时候他又问他爷。
        “你信他,他就有!”他爷瞪他一眼。
        他又把小脑袋埋下去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灿烂,他围着山神庙打转,一边用爷爷给他削的小竹刀擦擦地砍着地上的小土块,一边想,我信啊,我真的信啊,可是山神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出来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了。他时常在夜里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懂事地揉着眼睛爬下床,给咳了浓痰的爷爷倒一杯水喝。
        终于在他七岁那年的冬天,爷爷进了山,就再也没回来。他背着小竹筐去山神庙那里等爷爷,却看到他爷倒在庙前的小坝子上,面色灰白,半边脸埋在土里,露出的半边脸,神色平静。
        那天山里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坐在爷爷身边,满手是泥,抹花了爷爷的脸,也抹花了自己的。
        村支书说他爷爷是老死的,死得没病没痛,很安详。村里开大会商量了一下,决定凑钱给他爷办丧事,并且把他托付给了他在本村的远房亲戚,算辈分勉强算是他的三舅。
        他爷爷被葬在了山里,离山神庙并不太远。棺材抬过山神庙的时候,他披着白麻走在前面,就在经过的那短短十几步路程里,树林里簌簌地起了风,翠竹的叶子一片一片脱落下来,在他们头顶盘旋,然后轻轻地落在棺材和人们的身上。
        抬棺材的几个小年轻被吓得不敢再前行,惊惶四顾,却什么都没瞧见。只有他看着山神庙前的翠竹。
        那里站着一个穿一身古怪的翠绿长袍的青年,黑长的头发一半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一半垂落下来。青年生了一张清俊的脸,身姿挺拔,静静地站在竹叶的雨里,望着他和他身后的棺材。
        他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在爷爷去世之后,第一次真正地哭出声音,他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山神显灵,来送别大山里最后一个猎人。在那场温柔的竹叶雨里,他终于信了山神的存在,也懂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真的离开了。


      IP属地:四川6楼2015-06-24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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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的其他人都看不见山神,不,他们根本就不上山。自从大河爷爷送葬的时候刮了阵竹叶雨,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再也不敢上山了。他每天滴溜溜跑进山的时候,也会有小孩儿跟在后面笑骂,但追到山脚下,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他问过山神,为什么以前叫了山神那么多次,都不出来,直到爷爷下葬的时候才出现呢。
        山神捏着他的脸颊肉说,瓜娃子,因为你不信我啊。你终于信我了,你才看得见我。
        可是爷爷也信山神,爷爷信了一辈子,为什么看不见呢。
        山神温和地说,因为他不是信我,他是怕我。他没有敬,只有畏。
        “山神,山神哎,”大河趴着山神庙的土砖问,“爷爷为什么怕你哎,你会惩罚他吗?爷爷说我老汉遭了你的惩罚,是真的哎?”
        山神躺在庙顶悠闲自得地剥着红苕皮,捏着红红的苕肉放进嘴里,舔着指尖斜着眼看他,挑了挑眉毛说,“你觉得呢?”
        大河想了半天,不好意思地说,“我摸过你的脸,你没有罚我哎。”
        山神翻身而起,翠绿的衣衫飘一飘,眨眼到了他近前,俩手揪住他面皮往俩边一扯,扯出个豁嘴模样,笑着说,“这不是在罚你么?”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5-06-2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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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话读起来真有感觉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5-06-2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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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好心累⊙﹏⊙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5-06-24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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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之后,新的村支书便张罗着让村里的孩子们入学。村支书带着媳妇走家串户,做了每一位适龄儿童家长的工作,县里的政策已经下来啦,响应号召,落实九年义务教育。本来该去年秋季入学的孩子们,迟了半年也没关系,补一补,也就跟上了。总之是不能再让孩子们漫山遍野地野跑,耽误适学的年纪了。
                从山外送来了新的书包、课本和翠绿翠绿的铅笔,此外还有一板车半旧不新的衣物。说是山外的好心人捐赠的。大河从发到自己手里的衣服袋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鬼画桃符,什么都看不明白。
                “给山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村支书翘着胡子,用字正腔圆的山外话读给大河听。
                大河穿着新衣服挺着小腰板跑去山神面前,举着小纸条老模样背了一遍,因为山外话讲得没村支书那么顺畅,加之句子太长,十分难记,所以背得磕磕巴巴。
                山神漫不经心地翻着他的课本,两只指头拎起来,嫌弃地闻了一闻,道,“一股怪味儿。没有墨香,还能算是书么……”
                “墨香是什么?”大河睁着求学的眼睛。
                “墨香是墨的香味儿。”山神道。
                “墨是什么?”
                山神一拂袖子,地上一块土块飞起来,沾了沾山神庙前一滩泥水,在祭坛上写了个大河的“大”字,道“就是能写出字的东西。”
                大河扒着他手里的土块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也没觉得有什么香味儿,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咳,”山神果断地结束了这不负责任的解释,转话题道,“你再背一句刚才的信给我听?”
                学校在两座山之外的河谷里,农田之间的空地坝子上垒起的两座平房,报纸糊的窗户,发白的黑板,摇摇晃晃的桌椅。早上去,要两个小时山路,晚上回来,也是两个小时。大河每日和秀秀背着新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着课本,铅笔,此外还分别有一小包黄豆、两个土豆或者两个红薯,是他们的午餐。
                三舅妈并不太高兴大河去念书,因为大河每日回来都十分夜了,帮不上家里的农活儿,并且还要歪歪扭扭地写作业,能帮的家务活儿也少了。
                大河也觉得有些伤心,因为每天回来得晚了,去山神庙的机会也自然不多了。若在山神庙待得夜了,第二天早起念书也是要迟的,会被头顶秃秃的校长叫到操场上,站成一排打手板心子。他不得不从每日都去改成了周末再去。
                不过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他可以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给山神看了,并且能够偷偷省下前一日的红薯,献宝地捧给山神。
                山神剥红薯皮的动作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眨眨眼皮就能剥出一个金黄完整的薯心,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掐起一块送进嘴里一边叹息着,“又冷了,什么时候你能送我一个热乎乎的……”
                大河十分愧疚地低着头。并且觉得十分地舍不得。这天过了,又是好几天都见不到山神了。
                “山神,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伤心地跟山神说。
                “怎么?”山神一边化出浸了水的红布擦拭指尖一边抬眼看他。
                “去上学就见不到你了。”大河十分坦白。
                山神眯着眼看他,丢了红布,扯扯他的脸蛋道,“瓜娃子,见不到我有什么要紧的。”
                大河瞪着眼睛看着他,十分不解,这真的是很要紧啊!他们不该每日都见么?
                山神掐着他脸蛋道,“你真是瓜娃子哟,去上学才能赶考,赶考了才能买好多好多糖给我!”
                大河啊了一声,这一下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在十岁的稚嫩年纪就十分早熟地明白了上学的重要性。
                是为了山神的糖啊!
                从此开始勤奋刻苦,刻苦努力,努力奋斗,每天瞪着大圆眼睛认真听秃顶校长并不太字正腔圆的山外话。
                只是他终究十岁才入学,基础底子是一点都没有,又缺了一学期的课。加之小脑瓜子并不太灵便通透,早上塞进去的东西晚上便挤出来。纵使再瞪圆眼睛,也看不懂黑板上那白花花的符号。
                因此理所应当地成为班里的最末几名,幸而老师们还是很喜欢他的,因为他憨厚老实,并且时常帮班级做事,扫地和搬凳子,与同学关系融洽,闷头闷脑,从不主动打架生事。对老师也是极尊敬的,时常大睁着闪亮的求学的眼睛、将老师问到抱头叹息。


              IP属地:四川21楼2015-06-25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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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会在周五的夜里迫不及待地跑到山上。如果那不是在太冷的冬季的话,他就在那里住上一晚,跟山神絮絮叨叨那几日里他学了些什么东西,学校了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情,秃头校长又打了谁的手板子啦,秀秀考了第一名被发了一朵好漂亮的小红花啦。
                  山神总会微微笑着搂住他,宽大的袍子覆在他身上,月色那样暖而明亮。
                  终于有一日他一脸兴奋地跑上山,高举着一团在他过往的话语里被极其羡慕地形容了无数次的东西,“小红花!小红花!”
                  突然闪现在空气中的山神将他搂了个满怀。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较刚入学的那年高了不少,撞进去脸就贴到冰冷而坚实的胸膛。
                  他兴奋地收拢双臂反抱住山神——他当年瘦弱短小的手臂如今也足够满满地环住山神冰凉的腰背——“看!小红花!”
                  “哟!”山神笑着说,接过他递来的那朵小半个掌心大的、红纸编的花,那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攥得有些湿黑了,“你考了第一?”
                  大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是第一,是劳动模范。老师说,我扫的地最干净。”
                  然后马上又骄傲地抬起头说,“老师说了,劳动最光荣!”
                  两人互相搂抱着,山神退了几步顺势倚坐在了庙后的大石上,拂动的袍子将上面新编的竹蚱蜢给扫了下去,大河趴在他胸口憨憨地笑,脸上是兴奋的通红,“我的!送给你,给你的。”
                  山神光是笑着看他,眯得弯起来的眼睛好看又温柔。大河愈发地觉得脸蛋发烫起来,十分兴奋并且手忙脚乱地,“我给你戴上!”
                  他笨手笨脚地掰开小红花后面的回形别针,要往山神翠绿的袍子上戳。
                  结果当然是戳不进神灵的袍子,别针像是十分柔软地弯折了起来。
                  “咦……”他发出懊恼的声音。
                  山神接过那朵花去,左右端详了一会儿,修长手指扯了后面的别针,将那朵花往袍子的领口处贴了一下,然后它就仿佛粘上去了一般,柔和地与那丝绸般的料子连在一起了。
                  大河傻傻地笑了起来,轻轻地伸手去摸了摸颤抖的花瓣,觉得十分好看。然后退了一步,看着戴着花的山神,愈发觉得好看起来。
                  然后马上他又意识到这个样子的山神像极了站上讲台被老师表扬的三好学生,当即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山神捏着他两边脸蛋扯着。他便顺势又撞进山神怀里,为了解救自己的脸蛋,遂去挠山神的痒痒,两人翻滚作一团倒在大石头上,笑闹不已。
                  6
                  山里的岁月总是流淌得很安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播下种子,秋天便迎来收获。夏天漫山遍野鸟雀蝉虫的鸣叫,冬天便只剩下簌簌的雪与沉睡的寂静。仿佛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
                  七月的时候栀子花照旧开满了山坡,并且沿着山间的小路的两边像雪花一般蔓延而上。清澈而灵动的香气扑鼻而入,仿佛要顺着血液的流淌盈满脑袋,然后再随着口中呼出的温热气体飘回山林。
                  少年赤着脚,踩着碎落在地的栀子花花瓣向半山行走。他皮肤黝黑,有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手里捧着的一个半大不小的西瓜滴落了一些水下来,坠在他因穿着短裤而露出大片铜色肌肤的大腿上,再沿着坚实有力的肌肉曲线,顺着长腿下滑到脚踝,渗进土里。
                  穿着翠绿袍子的山神倚在山神庙前,神色平淡,一动不动地望着山林的深处。长久的沉默与静止令他仿佛与他背后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融为一片,仿佛一副美丽却虚幻的画,远远地,挂在永远触摸不到的虚空里。
                  而后他听到少年的脚步声,回过头,接着那冷淡的面容上僵着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几乎是刹那间,那副山水与神灵的画便鲜活而生动起来,他从翠绿绵延的背景中突显,脸上绽开一个温和而平静的笑。
                  少年捧着西瓜快步走来,顿在他面前,然后只剩了傻傻的笑。
                  山神笑着回看他,看着那殷红的西瓜,一开口——那青山绿水的诗情画意便瞬间隐去了:“冰过没得?要冰了才好吃。”
                  少年响亮地应了一声,“冰了!”然后将那已经被切过、只留了瓜皮相连的西瓜掰开,分了一大块给山神。
                  果然是冰凉冰凉的,在井里浸过许久。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5-06-25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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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捧着那剩下的西瓜,跟山神一起并肩坐在大石上,并不吃,而只是看着山神傻笑。山神全身心都只放在那汁液滴答的西瓜上,熟练地将已经被切成一长片的西瓜从中间掰开,十分优雅地啃去了最甜的中心,然后伸出舌尖舔一舔唇角的水渍。
                    他将瓜籽吐进红布里,转头看了看大河,道,“瓜娃子,笑什么?”
                    大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仍然只是憨笑。将剩下大半西瓜放在一边,他低头编着一只巴掌大的、竹叶做的小兔子。
                    他越大,话便越发少了。也不像幼时喜欢大睁着眼睛攀住山神问那许许多多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只是带着好吃的上山,然后安静地坐在山神旁边,编他那些竹子,偶尔抬头看见山神优雅的吃相,便只是笑。
                    山神神清气爽地啃完了一整片西瓜,便问他,“这几日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
                    大河攥着未完成的竹兔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实回答,“不知道。”
                    山神好笑地看着他。
                    “我听不懂,”大河用长长的兔子耳朵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他是真的很努力了,然而还是一直毫无长进,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比不上聪明善学的同龄人。
                    他歉疚道,“昨天老师让我把课文抄十遍,所以昨天晚上没有来。”
                    然后他飞快地补充道,“但是西瓜昨天晚上就藏在井里了。”
                    山神挑着眉毛很正儿八经地说,“瓜娃子,我还图你这点西瓜么?”一边说一边就把剩下半个西瓜也拢到自己那边去了。
                    大河憨憨地笑,对他护食的行为毫无异议。低下头,他又继续编他的那只小兔子。
                    “这是什么?”山神问。
                    “兔子。”
                    “给我的么?”山神老模样问。
                    “秀秀的。”大河老实回答道。
                    小时候他也常编一些竹蚱蜢竹螳螂什么的给其他的孩子,所以山神对这个并不属于自己的贡品并没有觉得意外。重新掰下一片西瓜,山神挑着红心咬了一口,偏头看着大河粗长的手指灵巧地摆弄那些叶片。
                    大河今年刚满了十五岁,因为能吃又能干活,个子窜得很快,现在已经与山神差不多高。只有当他低下头去,山神才能看到他黝黑的脖颈。
                    “这是什么?”山神突然又问。
                    大河困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脖子。然后他恍然地啊了一声,那里有一道已经结了血疮的小伤口。
                    “前天从树上不小心摔下来,刮到石头了。”他老实地答说。并没有意识到如果当时那块石头再大一点再尖利一点,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件事情。
                    山神不经意地微皱了下眉头,但几乎眨眼间便恢复平和清淡的神情,抬起手老模样揉了揉少年变得粗硬的头发,“你没事爬树做什么?难道西瓜在树上?”
                    大河不好意思地又搔搔脑袋,“鸡毛毽子,秀秀踢到树上了,我给她摘下来。”
                    “瓜娃子,”山神叹道,“你不会用竹竿打下来?”
                    “啊!对哦!”大河收到启发一般惊叫起来。
                    山神往他笨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刚要教育说,“下次……这手上又是什么?”
                    大河手臂上也红肿了一块。
                    “搬书的时候砸到的。”大河说。
                    “在学校里?”山神问他。
                    “嗯。”大河点头。
                    “老师让你搬的?”
                    大河搔搔脑袋,“秀秀让我搬的,她是学习委员。”
                    山神挑了挑眉毛,啼笑皆非地静默了一会儿,揉着大河粗硬的头发。少年仿佛雨后的小竹般在不经意间便拔高生长开来,幼时尖瘦的小黑脸已经蜕变出略显深刻的轮廓,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而明朗,是令人觉得舒心安全、值得依靠的面相。
                    “秀秀老让你帮忙?”他揉着大河的脑袋问。
                    “嗯。”
                    “是你主动帮她,还是她叫你?”
                    大河很努力地想了一下,“都有。”
                    山神便笑了起来,揉巴揉巴大河的脑袋,他加重了语气道,“瓜娃子!”
                    大河很迷茫地偏头看他,不明白他这一声唤为了什么。他生得高大而坚实,学校里的女孩子老爱让他帮手做做这个,做做那个,秀秀因为跟他很熟,唤得便更是勤了。他没抱怨过,并且觉得理所应当。女孩子们都小小的,做不了太多事情。
                    山神揉着他脑袋还要继续提点他,突然就抬了眼看向山路的那边。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5-06-25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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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编一个嘛。”秀秀说。并且深刻地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让大河脱离这座古怪的小庙、变得正常一些的责任。
                      大河跟着她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盯着她手里的螳螂老汉,总觉得想一把捞回来。然而从小与秀秀一起长大,与她极为熟悉,并且惯常地关心帮助她,又不好真的去抢。
                      犹犹豫豫之间,已经走出老远,他回头望了望,孤零零的山神庙还立在那林里,并不见翠绿的袍角。
                      第二天是周日,仍旧无需上课。大河起了个大早,省下了早餐的红苕,蹬蹬跑去山神庙。山神老模样在那里等他,只是并不如几年前一样张开衣袖将他接进怀里了——因为他与山神一般高了,撞进去后脸贴脸的样子着实奇怪。
                      他将热腾腾的红苕献宝地奉献给山神,而山神捏捏热度,很是赞赏地点点头,倚在庙顶上慵懒地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大河蹲在他旁边继续编竹叶,却不是昨天那只兔子。
                      山神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螳螂老汉。”
                      “不是有了么?”
                      “被秀秀拿走了。”大河很歉疚地搔搔头。
                      山神笑起来,揉揉他脑袋说,“瓜娃子,有过了,就行了。”
                      大河并不明白那道理,就像山神曾经说过的很多很多山里的道理一样。但是山神的话他是很听的,于是惋惜地放弃了螳螂老汉。他只能继续编那只小兔子。
                      山神一边拨弄着剩下的螳螂妈和螳螂娃儿,一边继续昨天的提点,逗他道,“秀秀好吗?”
                      大河并不明白,直愣愣地说,“好啊。”
                      “昨天你们去做了什么?”
                      “拿铅笔。”大河说。
                      “然后?”
                      “然后回家了,”大河直愣愣地说。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本来想再去地里藏一个西瓜给你,三舅妈叫我去磨豆子,一整袋,磨到很晚了。”
                      “瓜娃子,我还图你那点西瓜?”山神一脸正气地说,“你前天晚上就该一口气儿藏两个。”
                      “啊!对哦!”恍然大悟。
                      眼看着这话题要岔远了,山神又淡定地绕回去道,“她没跟你说什么?”
                      “啊?说什么?”大河仍是愣愣的,想了想,觉得昨日跟秀秀在路上自然还是说了很多话了,可是却不明白要怎么全部答给山神。
                      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开始讲:“她说,那支铅笔是她妈在镇上买的,本来有三支的,现在写完了,只剩下一支……”
                      山神叹了口气,瞧着这孩子呆呆傻傻的性子,也是不会瞧出那女孩子有什么心事了,于是便直白地问他,“你喜欢她么?”
                      大河更愣了,“啊?”
                      “喜欢她么?”山神揪揪他的脸皮。
                      “什么喜欢?”大河愣愣地问。
                      “哎……”大山的神灵觉得自己难得凡心未泯、管一管这万丈红尘的闲事,便遇到了一个不开窍的小瓜娃子。寻常山林里,公兔子见了母兔子,公狼见了母狼,螳螂老汉见了螳螂妈,也不就那芝麻看绿豆看对了眼的事儿,怎得到了这小瓜娃子身上,就变成又需要换成简单句子去解释的事情了。
                      “你啊……看到她欢喜么?”
                      大河愣愣地,想了想,点头。他跟秀秀自小玩到大,是那么熟悉的好朋友,见到当然欢喜了。
                      “她对你好么?你想对她好么?”
                      大河又想了想,觉得秀秀以前时常将糖分给他,让他可以用来献宝给山神,自然是对他极好的,而他从小就关心秀秀,自然也是一直对她好的。于是又点点头。
                      “觉得她好看么?”
                      大河又努力想了一会儿。捏着螳螂妈的山神志得意满,准备在少年点头之后果断地说出一句“这不就是喜欢她了”。
                      岂料大河顶顶老实地答了一句,“我觉得你好看。”
                      这次换山神愣住了。
                      大河等了半晌没听到下一句,抬头看到山神收起了笑容的冷淡神情,突然便觉得慌乱与百口莫辩,竭力澄清道,“真,真的啊。不是说谎……”
                      山神温和地笑了起来,仿佛刚才一瞬而过的冷淡只是一张面具,他老模样揪了揪大河的脸,十分骄傲、毫不谦逊地道,“瓜娃子,我是神,当然比你们凡人好看。”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5-06-25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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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大河纵然再愚钝,也察觉到变化——最近山神越来越少地搂抱靠近他了,连搓揉他脑门的时候,都少了许多,甚至越来越少地主动与他说话。可是当山神开口时,又仍是那温和的样子,好似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这可能便是长大的道理了,他深知自己十分闷呆,缩在被窝里抱着头想了好多夜,果然仍是不能明白。
                        秀秀去过一次山神庙,增添了不少胆量,之后便总是熟门熟路地去山神庙那里寻他,蹲在山神的祭坛前欣赏那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然后等大河编一个新的小玩意儿给她——她曾尝试连螳螂妈螳螂娃儿和其他小玩意儿都一起拿走,但是大河坚决不给了,只说照模样新编给她。
                        他每次蹲在山神庙前挽着竹叶,秀秀便坐在他身边长久地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大河不是不情愿与她说话,可是她一出现,山神便没了踪影,接连好几次之后,大河便愈发头疼苦恼起来。
                        那一年的秋天,山谷里经了一整年风调雨顺,收成颇好,甚至有那几天大河不得不歇了学校的课,帮着家里收割粮食。好不容易有闲暇时间,秀秀总来寻他,一会儿说她家里的农活忙不过来,需要大河帮手,一会儿说猪圈里的猪起不来,担心是害了猪瘟。再不就是主动要求陪着他去山神庙“祭拜山神”,顺便看他新编的那些小玩意儿编好了没有。浑浑噩噩忙忙碌碌了一段下来,大河苦恼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整两周没见到山神了。
                        他夜里实在苦恼地睡不着觉,也不顾明天天未亮便要起床摸黑上学,便翻身爬下床,轻手轻脚经过隔壁床上熟睡的弟妹,如小时候一样踩着月光往山上去了。
                        那一年气候偏暖,都及了晚秋,仍有未死的寒蝉高昂地鸣泣。他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面,脚底的哗啦声碎在寒蝉的泣音里。
                        山神庙前一片黑黝黝的竹林阴影,低矮的小庙孤单而寂寞,大石头上空空的一片。
                        他站在庙前,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山神才从庙顶上现出来,仍是慵懒地倚着小庙,偏头看他。只是脸都隐在阴影里了。
                        大河兴奋地迎上去,只是这次来得匆忙,并没有准备进贡的吃食,他憨笑着站在山神面前——便只是憨笑罢了。
                        山神看他样子,并不像幼时受了欺负无处可去,于是问,“这么夜了,怎么了?”
                        大河有种如幼时一样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只是山神并没有张开双臂迎接他,他便只有憨憨地站在原地,光是笑。然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想你了。”
                        “……”山神阴影里的面容看不清神情。
                        久久没听见山神回应,他抬起头,然而仍旧什么都还未看清,就被揉着头发把脑袋按回去。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15-06-25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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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在县医院又住了一周,才满身绷带与药味地跟着大舅回了家——再休养个一两月,等他身体好些,便可以进城去学开车了。
                          村支书对大河停学的行为并不满意,翘着小胡子到了三舅家里,四下一转,看看那糊了纸壳的窗玻璃与娃儿们打补丁的衣服,长叹一声,便只关心了一番大河的伤势,自去代大河一家与学校校长解释。
                          而大河终日躺在家里床上,裹在被子里透过灌风的窗户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大山。在经过一整年的温暖之后,这突然成了近些年来最冷的一个冬末春初。他听村人说,自那天夜里之后,大雪便封了山,暴雪连下了数日,连山泉面上都结了冰,下面的泉水色泽昏沉,混杂着泥土与腐枝败叶,完全无法取用。大雨与大雪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泥石流,谁家都未曾波及,只独独冲垮了大河家在村角的那间祖屋。
                          这些事情成为村中妇女茶余饭后家长里短的内容之一,有些说大河家遭了诅咒,有些却说祖屋显灵帮大河挡了灾,所以才没像他老汉一样进了狼肚子,众说纷纭,唧唧歪歪。
                          大河并不知道屋外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他只呆呆地看着山的方向。他简单而空白的脑子里,只盛得下一个影子,在那一片纷杂混乱的黑暗里,山神森冷地立在那里,对他说,还不快滚。
                          他想不明白那一夜里发生的一切,而只觉得头脑与胸口的疼痛。他将他颀长而坚实的手脚紧缩在一起,像一只庞大而忧伤的兽,他蜷缩起来,发着抖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他在家里躺尸了一月,山谷里终于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山上的雪开始融化,山泉也日益清澈如旧。趁着三舅与三舅妈这天一齐出门赶着春耕,他摇晃着地下了床,头重脚轻地往山上去了。
                          沿途的花草都还未长起来,死气沉沉地颓倒着死去的枯黑枝条。一些被大雪压倒的竹子横在小路边,枯败的叶上挂着未干的水迹。
                          他踩着烂泥走近山神庙,而后无法抑制住喉咙里一声低小的惊呼,他睁大眼睛。
                          一滩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烂泥石块堆砌在那里。连山神庙带着庙前的祭坛,都被掩埋了大半。山神庙已经倒了,几块烂土块间隐隐约约一角红布的影子。
                          他跑上前去,跪在冰冷的地上去扒那堆石块,小心翼翼地刨出那块破烂而脏污的布来,而后更加小心地挖出埋在下面的小小山神像。他爷爷生前捏的泥巴脑袋已经被砸了个粉碎,石像突兀的光脖颈带着平滑的断口,上面粘着一些碎土。
                          他抱着那个石像,突然周身发冷,惶然而迷茫地看着四周,他发出了一声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山神?”
                          “……山神!”
                          “山神……”
                          竹林里一片寂寂,竟连风吹竹叶的声音都好似没有。连虫鸟都似仍在冬日深深的沉睡里,未曾醒来。
                          他花了好几日时间,每天偷偷跑到山上,清理走那些土石,垒起那座小庙,重新捏一个泥巴的脑袋,搁在石像断裂的脖颈上,并且洗净那块红布盖上去。
                          这一日他蹲在地上整理着祭坛的遗址。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他恍然地睁大眼睛,沾满泥巴的双手往下刨弄着,他翻开了覆盖在上面所有的土石,他刨遍了方圆一米内的地方。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15-06-25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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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弯腰将那只螳螂老汉放在祭坛上。像以往一样用石头压住它的一条后腿,以防被风吹跑。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山神庙里,顶着红布的那尊石像。
                            他走过去,跪在低矮的山神庙前,有些忧伤地看着那尊石像。
                            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对方被红布遮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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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县城里做学徒的日子,并比不上村里自由自在。因为未成年,并不能考取驾驶证,所以大河的师傅一开始并未让他学车,而是随车作为搬运工。
                            大河每日跟着师傅起早贪黑,将半人高的水泥袋子一包一包地从车上扛到地上,从地上扛到别处。他几乎没有闲暇时间——若是有,便被厂里其他人叫去帮手一些杂活。因为他憨厚老实,好吆喝,且人高马大、力气十足。若遇上他师傅开夜班车,他便要通宵达旦地不睡——他得盯着他那性格随意奔放的师傅,不要开着开着便打起了呼噜。
                            他们的厂子是个效益不错的水泥厂,有着几十号员工。厂长的媳妇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满面红光,勤劳致富。为了省钱,她并未给厂里聘请厨师,每日亲自穿着发黑的围裙对着热气蒸腾的大铁锅,抡膀挥铲,端出数大盆油光淋漓、辣味雄厚、偶有肉渣的饭菜。
                            大河每次端着缺了口的大碗,对着那摆满桌子的几大盆,就想起山神一边一脸挑剔地评价一边将那些盆子都拢进袖子里的样子。
                            他为自己这生动的想象而憨笑,然而笑完之后,往往端着碗在四周人声鼎沸中沉默地发呆,觉得有些吃不下。
                            因为忧愁和思念,他一天一天地瘦下去——虽然他以往也不算胖——从高大变作高瘦,不过不能被称为不健康,成日地干活劳作令他肌肉紧绷而结实,黝黑光滑的皮肤下蕴藏着勃发的力量。
                            三月之后,他得了一个小小的长假,有四天的时间。足够他用一整天回到村里,待两天,再用一整天回城。
                            他跋山涉水地回村,因为下雨,从县里到镇里的车抛了锚,他半路下车徒步走到镇里,花去大半天时间。再从镇里翻过几座山回到村里,已经是繁星点点的深夜。
                            村头的大狗远远听见脚步声,汪汪直吠。在发现是他之后,索然无味地趴了回去。
                            因为太晚,他并没有进屋打扰弟妹睡眠。将随身的行李——是一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与一些县城特产零食的包裹——放在院子门口,他转身直奔半山。
                            山神庙还是他新砌时的模样,一只蛤蟆在祭坛底下呱呱的鸣叫,听他脚步声便跳了开去。
                            那只螳螂老汉还被石头压在祭坛上,他弯下腰去将它拿起来。翅膀和脑袋都已经被泡涨而松开了,是经了风雨的缘故。
                            以往刮风下雨的时候,山神总会将放在祭坛上的小玩意儿们收起来。待天晴了再放回去。
                            他呆呆地拿着那只螳螂,偏头看着被红布遮掩的山神像。那尊小石像隐在庙檐的阴影里,只看得见石头身体上隐约的青苔。
                            他默默地将垒了几片落叶残枝的祭坛打扫干净,又清理了一通山神庙,用手指抹掉了山神像上的青苔。将那块积了灰的红布在山泉里洗了洗,又盖回去。
                            然后他蹲在祭坛前开始编新的螳螂妈和螳螂娃儿。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将螳螂一家放进山神庙里,用石头压住腿脚,再用一片大树叶遮住。
                            他退了两步,看着静默的山神像。山神一直没有出现,即便他夜里被冷风吹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将怀里用草纸包裹严实的一包龙须糖搁在祭坛上,低着头说,“这个很好吃的。会掉渣,要用手接住。”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5-06-25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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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惊叫了一声,连忙挥手将落在地上的小竹车召回来。然而小兔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眼见着奇怪的小玩意儿嗖地飞走了,吓了一跳!几蹦窜回大石头后,过了一会儿偷偷地又探出头,却见那小竹车在山神庙顶上。
                              觉得新鲜,它几蹦几跳又窜上了低矮的山神庙,继续拱着鼻子歪着头,拿门牙去磨那木头轮子。
                              山神捉着车头要将那小车拎起来,结果这次它死咬着不放,整只身体都被吊上半空,乱七八糟地扭动,四只小爪子在空气里刨来刨去,眼见着咬不住了要往下摔。
                              山神哧地笑了一声,化出身形来,将小兔子连同车一起接进怀里。
                              他翠绿的袍子带着暖意,与山林相通的气息并没有引起小兔子任何惊吓与不适。十分习惯地趴在他臂弯里,小兔子继续紧咬着车轮不放。
                              山神又扯了两下没扯动,于是便抬手化出一颗塑料小袋包装的糖果,十分唏嘘与舍不得地撕了袋口,他将它摊在手心去逗那小兔子。
                              结果小兔子偏头凑着糖果动了动鼻子,丝毫不为所动地继续啃轮子去了。
                              “哎……”山神没辙了。
                              他将糖放回自己嘴里,一边含着一边苦笑着看着小兔子一点一点地将一只小木头轮子啃成了碎渣,又蹭着鼻子去啃另一只。
                              “哎……”山神含着糖,手指摆弄着它柔软的小耳朵,吐字含糊地感慨说,“小畜生,这是我的宝贝,你晓得不?你就这么啃了?”
                              小兔子又再接再厉地多啃了两只轮子,突然竖起耳朵转了转。
                              它回头看向大石头,它妈妈从草丛一头跳出来,几蹦窜去了窝的方向,不一会儿又跳出来,四下转着耳朵,似乎在找它。
                              它终于丢下小竹车,一蹬腿从山神怀里蹦出来,头也不回地奔着那只大兔子去了。
                              而山神看着它们蹦远的身影,只是笑笑,低头拨弄拨弄那遭孽的小竹车,四只轮子被啃了三只,竹叶做的车身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他摸着它苦笑了一下,将它兜在袖子里,伸长身体靠在庙顶,又发起呆来。
                              几千公里之外,跨越千山万水的另一头,大河,也在发呆。
                              他面前是一尊法相森严的自动贩卖机,花花绿绿的瓶子摆在里面,怎么抠都抠不出来。
                              他今天早上忘了灌开水在水瓶里,滴水未沾地跑了一天的车,实在是渴得厉害。抓耳挠腮地对着那庞大的机器,他徒劳地将手里的一元钱贴在机器右侧、一块突起的方块区域。
                              他以前见那些城里人,都是用钱包在这个位置啪地贴了一下。
                              这时候几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远远地走过来,瞧见他古怪的动作,哈哈地笑成一团。末了他们走过来跟他说,“哎!不是那样拍!要刷交通卡,你有交通卡吗?”
                              “没有的话,你去前面那台机器,那台用纸币。”他们又跟他解释说。
                              大河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地买到了一瓶橙汁,用别扭的普通话道谢之后,他回到车上。然而回味了一下它的价格,却不太舍得喝了。
                              除了秀秀的要求和山神的糖,他是从来不会将钱花在这些奢侈的饮料零食上的。这几个月来,他三餐都在工地吃或者买一些便宜的盒饭,几套洗得发白的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开销,他将他几乎所有的工资都存了下来。
                              他弟弟在盛夏的时候,在镇上托人打电话给了秀秀她大伯的朋友,辗转把消息传递到了大河那里——他弟弟光宗耀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专科学校,需要多少多少学费云云。大河立刻将当时攒的两千块汇了回去,加上家里的积蓄,三舅又出去东奔西跑地借了一些,总算凑齐了学费与前期的生活费。而之后的生活费与下半年的学费,则又要从大河这里盼了。
                              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在深夜也灯火辉煌,不眠不休,几个值班的工人围在宿舍门口破凳子上打牌,而大河坐在床上,正对着敞开的门口,借着外头昏黄的灯光,用草叶编着一只巴掌大的凤尾蝴蝶——工地附近没有竹子,他只能换了材料。
                              工人们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与不合群,并没人搭理他。而他独自端坐,专心地摆弄了许久,然后停下来,看向一旁柜子上的半瓶橙汁。
                              他拿起它喝了一口,仍是觉得甜腻非常,有些古怪。然而这种甜度应该是讨山神喜欢的。
                              将编好一半的蝴蝶放在枕边,他蜷着身睡下。在门外刺耳的吵闹声中,他合上眼,并且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一场梦,高大的楼宇,陌生的口音,川流不息的街道,灯火辉煌的夜晚,一切都高速运转得仿佛幼时收音机里高亢激昂的战歌。
                              他长久地闭上眼,终于在那喧闹与纷乱的背后,听到了千里之外大山的声音,鸟叫蝉鸣,风簌簌地吹过竹林,山泉温柔地拍打着石头,翠绿的袍子滑过他耳边。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8楼2015-06-25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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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疲惫地走到山神庙后的大石头旁——路上的这几天都未能好好地睡一觉,他实在是困顿极了——抖开特意带来的一件旧棉袄裹在身上,他倒头蜷在石头上开始睡觉。
                                然后就这么简单地平静地,只隔了一小会儿,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黑暗与寂静在深夜里无尽的蔓延。在那无尽的虚空之中,终于化出了大山的神灵的影子。
                                他坐在石头边,扬起一边翠绿的袍子,温柔而悄无声息地盖住了大河。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15-06-25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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