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翠沼残花生情处
少年躺在地上,白衣锦袍上仅是浊泥,他却已无力掸去,用仅剩的气力睁开眼,只见天云惨淡,山色空蒙。因着汹汹雨势,一切苍翠绿色似乎都要彻底溶入这汹涌的无色之中。
——好一副烟霏云敛瑟瑟秋景图!
他睁着眼,任浊水淌过他的衣身。是了,这荒草野竹拢聚处,谁还会来呢?即便走过,也无暇顾及此处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他看着天——兴许这是最后一眼,可惜……可惜……
也不知是雨水湿了视野,还是意识逐渐模糊,眼睛已撑不住要合上,大概一场梦醒来,他便与如今的一切阴阳两隔。
……如此,便睡吧。
“喂!”一个好听的声音问,“不醒么?”
“嘁,丫头,你管他作甚?瞧这伤势,早跟你说,就是抬回去,也没命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见伤者怎可不救?重伤罢了,刀伤三十六,剑伤四十一,也不是不能救得!”
“……随你!就凭你这‘医者父母心’的性子,不问人好坏也不辨前因后果是非,看这人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你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啧,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救人命从而害了我命,不过宿命罢了。我种下的因,这果也承受得起,我心甘情愿!”
“你厉害!你便自个儿看着吧!”
因这纷扰争执声,他悠悠转醒。身上传来的痛异常清晰,耳能听,目能辨,他……竟还活着!只不知这活下来是福是祸,自己又身在何处,且救他的也不知是哪波人……绝地逢生的喜悦夹杂着对未来的迷茫,百感交织下,他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察觉他衣物与锦被相触发出的綷縩声,适才出声的少女回旋转身,向他微笑走近:“你醒了呀。”
他转头,一眼便望见了那少女——粉面桃花,生得极好看。
这还是冷瑟秋季,少女笑容却如春华灿烂。他一怔,原本还未弄清自身的状况心中骤生警惕,被她这么一笑,心中有矛盾的警惕与迷茫,只觉得这样粉雕玉琢的女子莫不是神仙?就只发出了个单音节:“呃……”
少女凑近他,乌黑发丝垂在他肩颈。颈上有了微微的痒意,鼻尖还绕了几缕药的醇香,他的脸忽然不知所措地烧起来,想向另一侧靠拢。
“别动。”少女像是看不出他的尴尬,顾自离得近,手指轻触他嘴角已缓缓褪去淤青的伤势,他浑身一僵。
“已大好了。”少女一声笑,温暖的鼻息就扑在了他面上。她回身拿起散着腾腾雾气的药汤,用勺轻轻搅起一勺凑在他嘴边道:“来,虽苦了些,但良药苦口,喝了它吧。”
少年不知她来意是好是坏,又在她殷切目光温柔动作下难拒绝。仅私心想着,她应不是坏人……可若她不是他一方的呢?这也不无可能。但十多年了,自己认人的目光从未错过……
他觉得矛盾尴尬,故作冷漠,本能一撇头,药汁便洒出了些许,污了锦被、她的素色衣摆,有一些倒在了她细白的手腕上,瞬间灼出一片红。
她眉心蹙起,“嘶”了一声。因为垂着眼,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心中念头流转——他逃离时此地就离都城相距甚远,鲜少人烟。若真是敌非友,凭追杀他那些人的性子,早可以一刀结果了他,不必给个甜枣再寻个机会打压。因他出生非常,他活了十几年,头回享受到这般纯粹的关心,竟还怀疑对方可能以恩相胁或另有企图,顿时惴惴不安起来,猛地一起身,也不顾牵扯到了伤势,连忙道:“我……我不是不愿喝……”
少女看着他,手中还拿着已洒了大半的勺,眨眨眼,极是体贴地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怕苦嘛。”
他方才的无奈与不安霎时因她这一句化了笑话。少年心中微恼,便故意又摆了冷淡的脸色。
她却依旧恍若未见地凑过来,将他扶好正坐在床上,然后递了药过去,又从一旁拆开一个纸包笑道:“既然起来了,那就自己喝吧。唉,都道是荼苦,实际泳思更苦,这区区一碗药算甚呢?喏,你看,我有蜜饯的,别怕苦。”
他堂堂少年郎难道还怕苦不成?有被看不起的恼意,一口气便把药喝了个干净。抬眸就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模样煞是好看:“我叫柳如妆,你叫什么啊?”
被她直直盯着看有些不习惯,少年微红了脸移开眼,并不回答。
她也不勉强,了然一笑,拿了空碗就回身。
待走到门口,就听后面传来一句极轻的:“崇安。”
她步子一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