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利威尔转到那颗松树的后面，便看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捂着头眼泪汪汪的蹲在地上看着他。
他怔愣了一瞬间，最先想到的竟是城中金鱼会在冬日夜晚变成少年上岸的传说。但是紧接着他半是嘲讽的一挑嘴角。
这种骗小孩的童话故事，怎么可能。
不过这家伙大半夜穿着一身白，跑到树林里是扮鬼吓唬人吗。
“喂，你。”他用胳膊往树上一撑，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少年，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你在后面看我做什么。”
“啊——我没有……”身下的少年明显是被吓到了一样条件反射的一缩背脊，整个人又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痛的咧了咧嘴，又结结巴巴的看向了他“我、我只是……看到你在埋金鱼……”
正面的对上了视线，利威尔才发现少年有着一对漂亮的翠色眼瞳，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在月光下好像翡翠宝石一样明艳的动人，但是此时闪动着带着几分惶色的样子，相当的可爱。
比起平日里学校里一群自大带着叛逆期整天妄图吸引女生注意力的男生来说，眼前的这个家伙明显要顺眼上很多。
特别是这副——欺负起来相当有意思的样子。
“半夜来看我埋金鱼？”他挑了下眉，另一只手也撑到了树干上，就这样将少年圈在了他的身体与树干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不容置疑的威胁道“说不清楚的话，我可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我真的只是……路过！”艾伦只觉得眼前的人类越靠越近，隔着衣服的布料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也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呵出的白气在两个人之间纠缠在一起，他涨红着脸，连说谎都不会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支吾着“我只是、看到你在埋金鱼……想过来……想过来看看……”
“是吗。”利威尔眯了眯眼睛。看到身前的少年拼命点头，看上去相当柔顺的褐发软的让人十分想揉上一把。
艾伦简直要哭出来。
好可怕……妈妈这个人类好可怕……！

看着少年生活常识几乎为零的样子，利威尔表示无奈的抬了抬眉毛，他解下了自己黑色的围巾，围到了艾伦的脖子上。
那柔软细腻又带着对方体温的东西缠绕了上来，艾伦只能傻傻的看着他，甚至不敢动弹。
然后利威尔捏住了他手中吃完后的纸包，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回头看到艾伦还乖乖的坐在原处，成人的围巾有些过长，多缠了几圈一缩脖子能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亮亮的眼睛，眨动着看着他。
利威尔弯下腰揉了揉他夜风下有些发凉的柔软发丝，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掌心的温度让少年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接着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的拉过了艾伦的手，低上了好几度的体温让他下意识的握紧，夜空下，黑发的少年平日里冷冰冰的脸庞看上去柔和了几分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家在、小溪，那里……”艾伦在围巾中有些发闷的声音传来，他就这样反握住人类少年温暖又修长的手掌，没有丝毫防备的乖顺。在他心里利威尔已经被划分为了好人行列。
或许连利威尔都不知道，正是因为艾伦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面无表情却又专注认真的在冬夜里给金鱼做坟墓的身影，他才会选择接受这个人，相信这个人，愿意与这个人类如此亲近。就算再怎么天真，他也不会随便吃素不相识的人类给他东西，毫无防备的被对方牵着走。
给金鱼做坟墓=金鱼死了=养了金鱼=喜欢金鱼=好人
所以利威尔是个好人。
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
“利威尔！”
“嗯。”
“你喜欢金鱼吗？！”
“一般。”
“一般是喜欢吗！”
“一般就是一般。”
星空下的两道身影慢慢走远，充满活力的青涩嗓音与少年声音清冽的迎合声渐渐消失。
雪花飘落了下来，随着午夜的到来，那是平安夜的第一场雪。
许多年后，那个一身白衣还稚嫩的满是纯净的少年在神社旁路灯下望着燃放的花火，青碧色的漂亮眼瞳闪闪发亮，手中因为他的体温而渐渐温暖起来的柔软手掌，还有那明媚又毫无戒心的开朗笑容。
成为了他在小城中最柔软的回忆。

艾伦的妈妈被人捉走了。
艾伦在她被捞去的地方游动了三天，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要变成人类。”
他不想顾忌那个禁忌了，他一定要试一次。
“艾伦，你真的要做吗。要是没有人……在那段时间爱上你，你会消失的。”阿明担忧的看着他，三笠沉默的摆动着尾巴。
“我知道。”但是从小倔强的金鱼明显下定了决心“我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森林，喜欢山上的神社，喜欢甜甜热热的点心，喜欢暖暖的围巾，喜欢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烟火……”更喜欢带他接触到了这些的那个人。
他还想，再见利威尔一次。
他有种莫名的信心与坚定。
那个人，是可以接受他，跟他相爱的。
于是他在落叶满地的深秋，再度来到了人类的世界。
小城的金鱼也是可以完全变成人类的。来自于祖先与神社庇护下的古老诅咒。在曾经走进神社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
只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在不说话的情况下，有一个人类愿意爱上他，愿意发自内心的对他说我爱你，就可以真正的变成一个人类。
艾伦好像完全没有受到超过时限会消失的束缚的烦恼，他用人类的手搅动着他每日游动的溪水，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的摸了摸三笠和阿明，弯着眼睛挑起嘴角明媚又令人安心的笑容，转身再度走进了身后的树林。
虽然他一点也没有什么打算。
这么多年过去了，丝毫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的经验，他真的能找到当年那个黑发的少年吗……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艾伦看上去只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十多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五官比起曾经褪去稚嫩的多了几分棱角，但是依然残留着些许属于少年的青涩，清俊的好看。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还是大的不输女孩子，水晶一般的翠绿眼瞳纯洁的好像一眼可以望到底。
唯一显眼的便是与他浑身衣着的颜色比起来突兀着的黑色围巾。
摸了摸那柔软又温暖的触感，眼神不由得带着满足的笑意着再度坚定起来。
一定会找到的。
他在神社中生涩的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无比认真的摇了摇铃铛，合起手掌闭上了眼睛。

他勾了勾嘴角，尽量没有移动身体的将手旁的毛毯拉了过来，轻轻盖在了他身上。艾伦蠕动了一下身子，无意识的往对方的颈项间蹭了蹭，细软的发丝挠的脖子发痒，紧接着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利威尔的下巴摩擦着他的发心，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低头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可惜了……
他调暗了手边的台灯，低笑了一声。
这个姿势亲不到再向下的地方……
很快，夏天就到了。
利威尔看着在家里穿的越来越清凉的艾伦，只能感到一阵无奈。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就能感受到的温热身躯，明明以往对于与人接触有着一定程度洁癖，现在面对着眼前的小鬼却莫名的想再触碰的再多一点。
当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的小家伙毫无防备的在房间里看着书睡了过去，书本总手中滑落了下来，仰躺着因为在床上滚动而卷上去了一部分的下摆自然的裸露出了腰肢与小腹，光洁的皮肤泛着浅浅的蜜色，平滑又结实的小腹上圆润的肚脐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着，连带着因为短裤宽松而浅浅露出的人鱼线，利威尔在这样火气旺盛的天气里难免的再度燥热起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床上的小鬼这样一副诱人的样子却知道当事人单纯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这种自觉。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去，缓缓的贴上了对方正在起伏着的小腹，微微摩擦了一下忍不住再度向上的探进了衣服里。
瞧见睡得正沉的小家伙别扭的动了动身子，脸颊不受控制的泛起了几分潮红，样子可爱的令人停不下来。
于是利威尔索性在艾伦醒来之前摸了个够。
傻乎乎的小金鱼直到睡醒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几乎被人占尽了便宜，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利威尔理由说要叫醒他手却放在他的大腿上。
利威尔自然没有多解释什么，他轻咳了一声，再度搂过了身旁有些不安分的少年“艾伦，今晚应该是有祭典的，要去看烟火吗？”
艾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是随即又有些迟疑。他自从来到了利威尔家里，还从来没有出过门接触别的人类。总是来蹭饭据说是小说家的怪人邻居韩吉和隔壁相当温和友好的佩特拉小姐已经是极限了。对他来说利威尔现在是全部，人类的世界整个都是新奇的，他一直待在屋子里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无聊或者憋闷。
【在家里，看】
利威尔感觉到手上写的字，还是捏了捏他的鼻子“从外面看漂亮。”
艾伦不满的鼓了鼓腮，但是想到要面对一群人类他还是莫名的有些打怵，利威尔握住了他的手，一交叉便扣住了他的手指“艾伦。”

艾伦无措的瞪大了眼睛手掌颤抖着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纸袋，冷意随着腹部慢慢扩散开，那好像是最后的温暖一样越抓越紧。他感觉到捂在腹部的手掌间温热的液体在不断的涌出，很快便将上衣濡湿了一大块，痛得他动弹不得，但是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利威尔……
他心中第一次闪过了恐惧的情绪，他在害怕。
余下的生命力好像在随着血液一样从伤口疯狂的向外涌出，身体慢慢开始发凉，意识也跟着模糊了起来，他挣扎着抓向了脖子上的围巾，喉咙呜咽滚动着依然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会这样死掉吗——
他害怕，他在害怕再也没法见到那个人。
“艾伦——艾伦——！”好像有人在按着他的肩膀摇晃着。然后搂过他的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艾伦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溪深处清冷的水中，冰冷的水液顺着身体的两侧划开，顶部的光亮随着游动越来越近，他好像又感受到了利威尔曾经拉住他手掌的温度，漫天的花火在头顶绽放开，那个人将还带着体温的围巾围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在山林间的树后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的街道上慢慢的远去，在飞扬着雪花的平安夜走向了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水底一片清透，波纹荡开，生命力被抽走一样的痛苦好像随时可以令他窒息。
不——！他不要……他想留在这个人身边，他还没有成功，他还有好多事情想跟利威尔一起做……
他不想就这样毫无痕迹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点也好！

韩吉摸了摸艾伦已经舒展开的眉头，眼中闪过几分明了意味的挑了挑嘴角
“果然你这小家伙也是——”
下一刻已经被拽着领子从床前拖开，利威尔的脸色难看的可怕，他看着病床上刚做完手术还虚弱的少年，眼底的戾气重的吓人。
“嘶——利威尔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要不是我小艾伦这次就真出事了好不好。”韩吉不满的揉了揉脖子，毫不介意对方杀人一样的眼神“谁知道他能正好遇上那个逃过来的抢劫犯，这孩子把钱给他不就没事了，还好没有伤到内脏。你这个监护人怎么当的还差那么几个钱啦连命都不要了？！”
利威尔拧着眉没有说话，他坐在床边沉默着，手指抚上艾伦还苍白的脸庞没有说话。
韩吉耸了耸肩，拉开了房门，看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能被小艾伦喜欢上，真是幸运啊你这家伙~”
等到艾伦醒过来，便第一次看到了利威尔发怒的样子。
虽然很快就在他还虚弱着受到了惊吓又小心翼翼的睁着漂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视线下平息了下来，但是还是在他连连保证以后绝对不会随便出门了讨好的抓着他的手，才随着对方冷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了这次事情。
好在伤口并不大没有留疤，就算这样艾伦还是被按在家里休养了两个月。直到伤口已经恢复到看不出痕迹，看着小鬼兴致勃勃的拉开他的衣服给自己看的样子，利威尔突然就觉得或许恢复的慢点也不错？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过偶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艾伦会握紧手掌，眼底闪过几分担忧的踌躇。
他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元气，这具身体本来就没有真正成为人类……原本应该可以撑到明年秋天，现在估计已经没有几个月了。
随着冬天的到来，艾伦望着日渐萧瑟的树木山林，最终下定了决心。

明显还晕乎乎的没有回过神来的少年没过脑子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间反应了过来蓦地涨红了脸庞还没来得及摇头挽救便已经再度被毫不客气的压住又亲吻了一番。
艾伦可怜的根本发不出声音，冻僵的手指连写字都做不到的只能还处在大脑死机的状态下反抗无效的被按在玄关的墙上搂在怀里欺负了一次又一次。
于是等到了晚餐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小家伙脸庞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潮红窘迫的坐在餐桌旁水润着眼睛几乎不敢去看他。听到利威尔做饭之余看着他这副样子的嗤笑声更是羞窘的抬不起头来。
然后他看到了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纸条。
“他没跟你提过吗？好像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可能走得太急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吧。”佩特拉之前的话语突然的闪过了脑海，好像瞬间将他惊醒了过来，微微抿了抿嘴唇。
结婚……
利威尔是要结婚吗？
在人类的世界待了这么久，他自然明白结婚的意思。
结婚的话，是代表有喜欢的人和爱的人了吧……
那他，真的还能说得出口吗。

艾伦鼻子一阵发酸的难受，他几乎要忍不住掉下泪来，但是他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不会，再回来了】
利威尔看了一眼那行字，最终没有再说话。
艾伦第一次觉得静得无声的气氛这样难熬，他默默的扒着碗里的饭，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哪怕利威尔有一点挽留的意思，他都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后悔。告诉他，留在他身边，或者在他眼前消失……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女人的不同，他不可能跟利威尔结婚的。
“圣诞节之后，再走吧。”直到艾伦放下了碗，利威尔才慢慢的道。
还有一个星期。
艾伦怔怔的看着他，随即牵扯起嘴角露出了往日一样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不过坚持到圣诞节，应该还是可以的。
陪他再过最后一个生日吗……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利威尔很少再出门。好像关系比起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艾伦甚至更加黏人了一些。
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利威尔时常会对他做那天冻僵之后的事情，捏住他的下巴，亲吻到他呼吸急促，脸颊可爱的涨得通红，感觉的到利威尔的呼吸喷洒在耳际，火热的东西顶的他面红耳赤，白色的毛衣被掀起了一半。
但是对方终究没有做下去，只是反应过来之后，搂住他的腰再度将他抱进怀里。
艾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是他努力掩饰着，并没有让利威尔察觉出什么不同。
直到平安夜前一天，他拿起杯子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的抓握不住。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回了桌子上，翠色的眼瞳在暗处微微敛起，闪动着抿了抿嘴唇。
他可能……撑不到圣诞节了。

“艾伦。”平安夜，利威尔仔细的为他围上了围巾，眉眼难得柔和上了几分，这是艾伦特有的待遇。灰蓝色的眼瞳平静的看着他“今晚神社有烟火。”
艾伦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拒绝的乖顺点了点头。
又是冬日平安夜的夜晚，他们曾经相遇的那一天。
显得有些冷清无人的街道上，烟火在头顶不断绽放着，绚烂却又转瞬即逝的短暂，利威尔像是曾经那样牵着他的手，走过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条路。
漫天的烟火几乎盖过星空，艾伦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今天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温度了，再也无法吃的他特意给自己买的鲷鱼烧，没法再被他举止亲昵的好像宠溺一样揉着头发搂到怀里，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嗤着叫小鬼……
利威尔会忘记他，他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叫艾伦的少年，不会说话但是跟他一起生活了一整年。他会结婚生子，继续走完属于一个人类应该走的一生。
“艾伦。”利威尔有些诧异的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圈，沉默了两秒像是欲言又止，直到艾伦摇了摇头再度弯着眼睛露出了往日一样的明媚笑容，指向了山顶的方向，然后突然的拉起他的手跑了起来。
在漫天的烟火之下好像尽情燃烧尽最后的生命。
最后的最后——想跟你一起看烟火

此文来自禄禄子的生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