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前尘，倦央。

2.
剑骨天成，是北宗众人对央千澈的评价。即使有着如明珠般的温润气质，但剑骨终究有其骄傲。
上一次南北比试，央千澈不敌输给了式洞机，这一次，却是赢得风采卓绝。
从比试台上下来，式洞机便死活要与央千澈浮白相交，央千澈挨不过，只能被他缠着喝了一宿。
从月儿初上柳梢，到天边破晓，红日新生。两人皆是醉得不辨南北，就着石亭睡得天昏地暗，但好歹友谊也这样结了下来。
日上竿头时，央千澈被鸟啼惊醒，猛地坐起便是一阵剧烈的头疼，“嘶”了一身抬手按上关穴轻揉。余光扫过一地狼藉和依然躺在地上挺尸的式洞机，…头似乎更痛了。
收拾好满地狼狈，差人去唤南宗长辈将人带走，自己便回了明珠榻。
昨日不曾告知倦收天，那小孩应该是担心得狠了。
果然，当央千澈看见明珠榻外古槐下抱膝而坐的瘦小身影时，百感交集。
倦收天是坐着的，但是已经闭着眼睛头枕膝盖睡着了。央千澈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解下外袍，上前搭在他身上，轻轻地将人抱了起来。
再被抱起来的同时，倦收天亦是警惕地睁开了双眼，看清是谁后，也并没有过问什么，糯糯地说了一句:“师兄，你回来了。”
“回来了。”央千澈点头，将他抱进了明珠榻，放在了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说:“好好睡一觉，师兄去一趟师父那儿。”
得到一声软糯的应声，等人睡着后，央千澈方动身前往卧松云处。

@丷央千澈乄 原谅我！

4.
自他将倦收天交予葛仙川已过去很久，久到倦收天眉目长开，身高都快与央千澈差不多了。
最初告知倦收天此事时，倦收天堵着气和他闹了许多天，最终还是没抵过央千澈无奈的一声叹息，被送去了沧海云坪。
沧海云坪是南宗抱朴子与北宗葛仙川的同修之地，道真虽因理念不同而划分南北，但同气同源，依然互有来往。而抱朴子与葛仙川，央千澈也曾与他二人论过道，同辈中亦算出色，他也可说放心。
开始数月，倦收天每天都会从沧海云坪跑回明珠榻，从一言不发，到慢慢开始向他讲述每日发生的事。
比如葛仙川和抱朴子斗嘴的内容。
葛仙川和抱朴子又打起来了，抱朴子不小心打伤了葛仙川。
葛仙川偷偷在抱朴子的饭菜里放巴豆…以及南宗又来了一位名叫原无乡的道子，罪负英雄那个小孩也来了等等。
越到后面，倦收天回来的次数就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人也变得比小时候开怀许多，英气俊朗。
更多的时候，反而是式洞机往明珠榻跑得勤快些。
品茗，饮酒，抚琴，论道，君子相交不外如是。
而央千澈与式洞机，也在道真中名声渐起，一者刚毅有谋，一者剑骨无双。
宗门之人人皆道央千澈一身明珠之气，他日比成匡世之才，卧松云虽然未置一词，却仍是为他取了一垢浪明珠之号。
慕名拜访的人很多，但明珠榻却还是清清冷冷的。
无事时，央千澈就会裁纸为笺，提一些诗话上去。字如其人，隽秀飘逸。
而内容，几乎都是写给倦收天的，有告诫，有怀人，有寄愿，很多。

6.
“恭喜师尊。”
方一展眉，便见卧松云正望着他，眼中带着多年前令他不解的深意。
“你动情了。”
“……”
“是。”半垂眼睫，央千澈有些不敢看他。
卧松云闭目，风起，吹着寒琼飘荡，旋舞落在他发上。
“你拜入吾门下时，吾说过什么。”
“……命犯情劫”语气低缓，“唯忘情斩情…方见…仙道…”
话至此，他却是拂袍朝着卧松云一跪:“有负师尊厚望，望师尊责罚。”
寒琼依旧飘荡在极地寒梧的方寸天地之间，央千澈一身白衣蓝袍，天水碧色犹如融进了这漫天碎玉中。
广袖一扬，绵绵起劲扶起跪着的人，卧松云手中玉翡横指寒梧。
“此寒树冰消，你道灭身殒之时。”
道真门前，寒梧树下，一语为箴，长生路断。
……
回到明珠榻，式洞机已经走了，但却来了另一个人。
阳光洒在那人身上晕开清辉，身形傲岸，面容隽秀……嗯，真正长大了。
隐下方才的情绪波动，央千澈上前，如常问道:“近日如何？”
倦收天似乎还未缓过神，怔怔地看着他:“嗯，尚可。”
点点头，央千澈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尚可便好，还有其他事吗？”
摇头，倦收天想了想，犹疑着开口:“天羌族侵境，明日我便会和原无乡等人参与伐羌之事。”
“噢？正义之举，你多加小心便是。”
“我只是……有些不安。”
轻笑一声，央千澈说道:“巧夺天工变压阵，何来不安之说。”
不语，倦收天直直看着他，半晌才握住他衣袖说:“师兄，晚上我想和你一起睡。”
央千澈愣了片刻，才揽住倦收天肩膀，笑得十分明爽:“你啊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不过也好……至少，咱们还是师兄弟。

7.
长谈许久，央千澈听着倦收天讲述着近日发生的事，征羌之战，是葛仙川担任北芳秀后领导的第一场战役，岁月不记年，转眼…就已是百载，央千澈不得不有些感叹。
转眼暮色昏沉，谈话将尽，央千澈从冷泉中取出酿了数年的酒，壶上还凝着从冷泉中带出的霜，递给他。
“师尊将要飞升，明日我无法来为你送行，今日便以此酒为你壮行。”
倦收天接过酒，有些迟疑。想到他大概不怎么沾酒，失落也只是转瞬的心情，央千澈面色依旧如常:“耶~罪负英雄嗜酒，将酒带给他吧。”
倦收天点点头，手上动作却是干净利落，揭开了封布就着酒壶饮下一口。
“我会。”说着，递给央千澈。
清风送来暮色里的酒味芬芳，金袍道者一身傲岸，是他梦里欣慰的模样。
“哈，好，与君共饮。”爽朗一笑，接酒便饮。
晚来天未雪，犹可与君饮。
……
酒过数杯，倦收天已经开始昏沉起来，他酒量不好，于几个好友同修之间，可算最差。
倚着桌案，抬眼望着一旁的央千澈，重重叠影交汇出一身稳重温润的碧水云天，低笑一声却发现眼前一黑，倦收天当即抓住央千澈的手，茫然不解。
“怎么了？”错愕间见他脸色有异，央千澈拍了拍他手，关心问道。
黑暗持续的时间很短，视线恢复应有的色彩后，倦收天揉了揉眉心，带着酒意:“无事，以为你不见了。”
央千澈见他有些醉了，一笑，隐下杯酒狼藉:“那便休息吧，莫耽误你行程。”
倦收天点头，随他一道而行。
央千澈的卧榻还和他幼时一个样子，这么多年了并未更换，倦收天有些开心，他想起小时候睡不着时，央千澈给他讲过的各种民间传说，真是怀念。
扶着倦收天躺上软榻，央千澈也和衣睡在他一侧。
倦收天或是真的醉意深浓，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中。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央千澈觉得自己也有些沉醉。
侧首，看着倦收天成熟的面容，金眉入鬓，英气十足。这几年沧海云坪五人声名鹊起，倦收天与原无乡更是传承了巧夺天工变的阵法，就算他不来找他，央千澈也能从门中道子的议论中耳闻他的情况，欣然感慰。
想了许久，央千澈侧了侧身，在倦收天唇上浅浅地落下一个吻。不曾惊动什么，如此，便是最好。
极地寒梧之类，卧松云在半枝寒枝消融为云气之时，缓缓闭目。

10.
倦收天做了一个梦，梦到……在沧海云坪的日子，罪负英雄哼着歌舞刀，抱朴子葛仙川没有尽头的斗嘴和打斗，他和原无乡清茶为酒论武论道，后来，场景变化，沧海云坪只剩抱朴子一人，浑身是血，到卧在尘沙中。
梦的最后，是央千澈牵着幼年的他走在明亮的曦光中，留给他一道坚毅而柔和的背影。
醒来，他正在一片蒲公英花海中。意料之中的黑暗席卷而来，半晌才缓缓恢复正常。
当鹤鸣划破天际，他抬手，白鹤从天边飞来落在在手上，化为一只纸鹤。
是葛仙川……
几日前，葛仙川与抱朴子以北芳秀和南修真的身份比武决定道真的领导者，却使抱朴子丧命于这次比武。
道真上下皆道葛仙川以阴谋害死抱朴子，倦收天不相信，但也无法理解葛仙川的做法，更不敢面对先失双臂，后失同修的原无乡。
沉默很久，他还是起身，决定理清这件事。
……
央千澈得知葛仙川自尽而亡时，脚步一跄，手中竹册“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连忙赶往葛仙川所在之所，只见葛仙川闭着眼倒在椅上，而名剑金锋却不见踪影，那一刻，央千澈握着云芝如意的手有些发抖。将葛仙川遗体交予闻讯赶来的五散子，他转身便去了沧海云坪。
从沧海云坪，到征羌志士之墓，再到那片蒲公英花海，甚至是烟雨斜阳，他听到自己鼓声般响起的心跳声。
当他来到南宗时，那种心跳声瞬间化为一片死寂。
沿路而上，俱是一具具南宗之人的尸体，到处都是血迹……很多人还睁着双眼，无措的，仇恨的，愤怒的……杀伐声歇，血冷犹热，悲风萧瑟。
他每走一步，就觉得双脚更重了些。
远方的金袍道者，在尸体与南宗修者的包围中，捂着双眼，跌坐在山石前。
名剑金锋立在他身侧，鲜血淌过锋刃。
他缓缓放下双手，央千澈望见他金瞳里的无法言说的迷茫。
一道剑气自远处而来，法界锐光赫然现出，两相抗衡，尘沙四起。式洞机从尘沙中走出，抬手止住即将动手的南宗众人，静默地看着他。
央千澈别开眼，上前，与式洞机错身之际，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护着倦收天回到了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