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看着窗外，
而他坐在她身边，手指不断转着那只笔，桌子上的作业本还是只有两行字。
下午的时光并不匆忙，可以任他挥霍，他感到百无聊赖，那女生也不向他搭话，她只是观望窗外，安静地背向他而坐。
阳光铺散在课桌上，同时也模糊了她的侧脸，空中有细小的尘埃如星辰般恍然流转，这景象，竟不觉使他沉醉其中。
她在看什么呢，他不知道，或许是操场上正在打球的高年级学长，或许是柳荫长亭下哪个正读书的少年，又或许是追逐打闹的孩子们，那些欢笑声令她向往，又或许是这学校的风景，使她留恋着年轻的岁月。
终究是她的世界，他理解不了，也无法进入，似乎，在她的眼里，他从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那么就这样吧，即使不能住进她的眼睛，至少还可以拥抱她的背影。
明明释然地笑着，可心为什么还会感到绞皱一样的痛呢。
他不愿再看到，亦不愿再想，而且，就连出现在她身边，打扰她清闲兴致这种事，他也不想再默许。
然而女生终于转过了头，因为在玻璃窗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已走出教室，她的目光，霎时暗淡下来，她将面庞，深深掩埋在了臂弯之中。
明明赋予着彼此最深沉的等候，可为什么感受到的痛楚也是同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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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还在坚持着站在落地窗前等候。
天空比往日要更加阴沉，也许，很快就要下雨了吧，可他还没有回来，是堵车吗，还是太忙了吗。
桌子上饭菜都已经凉了半晌，她却还感受不到饥饿，她呆呆望着窗外，任凭碎花裙子，层层铺在冰凉的地板上。
直到那人终于回来，她高高兴兴的迎上去，等他褪下了外套，她突然又止住了笑容。
“是她经常用的香水的味道。”
他窘迫的脸，分明显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走开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最讨厌你了。”
她转过身去，背向他站着，眼眶，其实已经被什么打湿了。
谁也没再多说什么，随着铁门被嘭的一声关紧，房间，又变回安静，只是相比刚才，又多了一些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声。
白色碎花裙子又移回窗前，她的目光直透过模糊的玻璃窗，她看到外面，那个清瘦高挑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也没有过要回头的意思。
“傻瓜，这么大雨……你应该…打车才对啊。”
泪水坠地的破碎声音，被掩藏在了窗外瓢泼大雨声里，连她自己，都很难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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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路过的那个身影她很熟悉，高挑的个子，凌乱的头发，并不宽厚却硬要扛起一切的肩膀，以及那样孤寂傲然的姿态。
她以为只要跨过那道界限，她就能再看到那张她熟悉的脸，浮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光就能一如多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变。
可终究她只是自嘲般笑了笑。
“后来我再也没能弄清楚那个身影究竟是不是他，我停下脚步后，他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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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的那年她十八岁，正是青春常驻的年华，从她离开病床后，她的世界便一直是晴朗的。
人们待她都很好，花朵与笑容似乎从不会凋谢，生活中乌云永远的褪去了。
她也一直是开心的，只是身边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像是在咖啡屋，她总会点上一杯她并不喜欢的卡布奇诺，像是在下雨天，她的雨伞下总是那么空旷，像是在公园的长椅上，仅仅是宽厚的椅背似是稍有些不够倚靠。
明明她并不孤独的，每个人都待她温暖，可是为什么，她总会觉得，世界又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人呢？
又多记起起了一些，她顾不上缓慢流淌的时光，匆忙赶回家去，她记起了，她该去寻找的答案。
“妈妈，告诉我，从那次我醒过来之后，是不是有人悄无声息离开了我的生活。”
她的母亲木然看着她，泪水逐渐湿润了眼眶。
“为什么要追寻过去呢。”
“他一定只希望，未来的你，能一直一直，幸福平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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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他将小小的雏菊送到她面前，她欣然接过，却在看到上面一条正在蠕动的小虫时，尖叫着吓哭，他一脸恶作剧的表情看着她拍手大笑。
十一岁，她考砸了不敢回家，躲在巷子里低声啜泣，他抢过她的试卷，大笔一挥改了分数，又一脸鄙夷地塞还给她：“不愧是女孩子家，脸皮薄，遇到点破事就知道哭，真没用！”
十四岁，他骑单车接上她一起回家，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岁月静好，她忍不住轻哼起一首优美的歌谣。他说：“死丫头安静点，不然把你丢下去哦。”她不吵也不闹，乖乖把头靠在他的脊背上，安然浅笑。
十八岁，他混迹迪厅，终日颓靡，自甘堕落。她固执地来找他，泪眼潸然凝望着他，灯红酒绿间，她一席素衣白裙像是傲然绝世的青莲，而他只是冷冷帅下一句：“走开，别再来烦我。”故作残忍地挣开她的手，尽管眼眶有些微涩，他却终究没有回头。
二十五岁，他遥望着婚纱拖地的她，隔着满座宾客，他暗自攥紧了手心，玫瑰的尖刺带来的痛楚，也远远填不满内心的荒芜。她目光灼灼左右寻找，他却卑微得不敢面对，无奈下落荒而逃。现场礼乐响起，唯有他一人孤独谢幕，那一刻，他有些庆幸没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于是转头嗤笑着自语：“傻丫头，一定要幸福啊。”
三十岁，她家庭美满，他潦倒半生。一日他在商场搬运货物，抬眼竟看见她从私家车里探出头，她微笑着上前问候，他却退离她两米之外，窘迫地将沾满灰尘的袖口藏在身后，半响才支支吾吾嘟囔出一句：“呵呵，好巧。”
五十六岁，她说儿子能干又孝顺，要接老两口到大城市居住，离开前几日，她约他回到他们一起长大的小镇。漫山遍野的雏菊正开得灿烂，她送给他的小洋房就坐落在这片溢满花香的庄园，她笑容依旧如年少时那般好看，岁月并没有在她的额前刻下太多年轮。她问他：“忘记了吗，七岁那年我被你捉弄吓哭，你安慰我说将来要送给我能装满一屋子的雏菊，我不管那是否只是你的童言无忌，如今我只想你我能像多年老友，共赏一次我们小时候曾一起向往过的良辰美景。”
七十岁，地产商人来开发山庄，他成了这片地上最坚决的钉子户，无论他人如何劝诫、开条件甚至苛责怒斥，他丝毫不为所动。开发商给他使绊子，欺他不懂法和他打官司，他无奈之下只得做出让步。深秋的寒夜里，他独坐在老房子前的台阶上，为自己沏了一壶花茶，细细品味起其中的苦涩。这是他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晚，周围原是房舍的地方已成残垣，漫山的雏菊早已凋谢。远处的城市繁华又喧嚣，迷离朦络的灯火好似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在那片逐渐看不真切的华光里，往昔画面一一在他眼前浮现。那一年眉眼清秀的少年骑上单车载着心爱的女孩驰骋，爽朗的笑声贯穿整条街巷，女孩轻轻扬起唇角，安然倚靠在少年的白衬衫上，好似倚靠着全世界。她说好喜欢这样一直走下去，哪怕此后随他风雨兼程，亦将在所不惜。犹是那一年，琴瑟和鸣，草长莺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已僵硬在刺骨寒风中，一盏花茶已然凉透，像是才喝到一半，就被随意搁置了，茶香渲染在他苍老的面容上，覆着一层醉人的笑意。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曾是沉沦在了一场怎样美好的梦境之中。
许多年以后，小镇被高楼大厦完全取代，人们在车水马龙中纷纷忙碌着各自的生活。偶尔有谁会停下脚步，眺望起远处起伏的山峦，欣赏着那一片片锦簇绚烂的雏菊花田，赞美的同时不免也夹杂着贬讽。他们说雏菊终究是乡间野花，不登大雅之堂，而当年那个悄然碎散在花海中烂漫的故事，最终也只得化为芳香随风而逝，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记起，无人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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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懂化妆。
姑娘搞不清面刷眉扫，分不明粉底腮红，姑娘对着一桌瓶瓶罐罐愁眉不展。
他问她，何必去学那些庸脂俗粉，清纯澄澈的她才是最美的不是么。
她冷笑道，你半年换过五个女友，皆是一派浓妆艳饰，华丽袭人。这样的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说，素颜清浅堪能比拟粉面装成？
他无言以对，姑娘拂袖而去，留他独自眸光黯然。
一贯虚荣的他又该怎么告诉姑娘，其实他最希望住进二层小房，与平凡的她安度数载时光，喧嚣浮华皆一忘。
许多年前，他也曾想择一良人，期颐偕老，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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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爱上了一个姑娘。
姑娘和混混一样，是被学生们孤立的个体，姑娘和混混又不一样，姑娘软弱又安静。
姑娘走正路，目不斜视。女生们拉帮结派聚在姑娘身后道些闲言碎语，一声声嘲笑显得意味深长，姑娘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坐着翻动手中书页。
姑娘轻蔑的态度惹恼了身后人，为首的女生飞扬拨扈，不堪入耳的污词秽语刀子一般向姑娘扎来：“ 人前装的清高，其实在外面早不知卖了多少次……”
姑娘合上书，直直瞪着女生，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姑娘隐忍着愤怒，可也只能隐忍着。
女生高傲地仰起鼻梁，忽然一声尖叫摔倒在地，人们惊诧地看到，竟是混混。混混拽着女生的头发狠狠向外拖，面露凶光咆哮：“ 你再骂她一句试试！你再敢骂一句试试！”
女生哭嚎，男生们拉架，而姑娘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后来找茬的人来寻仇，混混替姑娘挨了打。
混混紧紧将姑娘护在身下，雨点般的拳头脚印全部落在他的背上，一如无情的命运，要把他们狠狠碾进尘埃。
混混的脸上挂彩，浑身淤青，可是看到姑娘安然无恙，混混的嘴角浮现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姑娘止不住地哭，姑娘说：“ 你看，反抗只会让那些欺负我的人变本加厉，只会让我们自己受到伤害，而你，本没必要为我受伤。”
他替她拭去眼中泪水，说道：“ 我不管我受不受伤，我只想保护你。”
“ 他们都说我下贱轻浮，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好？”姑娘低下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 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他回答。“ 只有我知道你原本的模样。”
姑娘讶异看着他，姑娘止住了哭泣，姑娘很高兴，却不知在高兴着什么，姑娘很悲伤，却不知在悲伤着什么。
姑娘不再是孤单的个体，她的左手边总是多了一只坚定的右臂，来与她形影不离。
人们依旧会对他们冷嘲热讽，人们总是指着两人说，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而他们再不理会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他们的行程里仅有的是一路欢笑，像是走在春天的花野秋天的麦田，像是只要陪伴着彼此，就可以抵御世间所有风雨侵袭。
只要他和她牵在一起的手，再也不松开。
时光追溯回许多年前，当混混还只是一个小混混。
小混混偷了村西阿娘家一块桂花糕，喜滋滋往家里跑，路过破败的庭院，看见院里站着一个小小的姑娘，脊背挺得笔直，泪眼流成汪洋。
小混混好奇走过去，小姑娘对他说，自从妈妈死去，爸爸就经常打她骂她，对她不好，小姑娘说很想念天上的妈妈，很想念有妈妈的家。
“ 我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 一定会的，你过得不好，你妈妈就会伤心难过。”
小姑娘转过头，目光冷漠“ 她不会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我没有妈妈了，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小姑娘说得残忍，说得他心里扎进冰碴一样疼，他将唯一的桂花糕塞进小姑娘手里，小姑娘对他笑笑说：“ 你是个骗子，可你是个好人，我妈妈说过，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他想小姑娘说的也不对，他只是一个小混混，他不会有什么好报。但自从那一刻起，他暗自发誓，如果自己的力量足够大，他一定不会再让小小的姑娘受尽创伤。
远逝的时间长河中，他曾遗落下她柔弱又倔强的身影，但童年一句没有说出口的承诺，也化作了往后万水千山沧海桑田。人们都说婊子配狗，婊子配狗，如今早已无所谓谁去解字中忧愁。
因为这一次，他只希望，执子之手，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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