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河东勋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爬起身,甩了甩头发想清醒一下,而就在这时,黑暗中燃起了一丝光明。
第三团橘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之后河东勋看清了金钟国的脸,后者以不符合他形象的细致耐心地将一根根蜡烛点亮,最终一切明晰起来,桌子上是一块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Pororo。
“……是Pororo吧?是吧?”
河东勋的语气里怀有一丝质疑,金钟国啪地打了一下他的头。
“许愿吧!”
“喔……”小朋友咕咕哝哝地抱怨着合十双手。许愿的时间意外地悠长,无事可做的金钟国看着他眼睫低垂的安静样子,忍不住想吓唬对方一下。
于是他故意凑近了河东勋的脸。
然后被许完愿吹蜡烛的河东勋一口吐沫星子迷了眼。
“我不笑了!哥!对不起对不起!”
金钟国捂着受伤的眼睛跌跌撞撞地奔逃,河东勋追在后面抓住他的衣襟。
“哎一古……你这个崽子……”金钟国抱怨着坐在地板上,河东勋试图碰他,被一巴掌挥开。
“我轻轻的!轻轻的!”
冰凉的手指按在眼皮上确实很是舒服,金钟国数秒后放弃了抵抗,任由河东勋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眼皮,轻柔地给他吹眼睛。
然后被没忍住喷笑出声的河东勋又一次用吐沫星子迷了眼睛。
“哥?哥?”
河东勋猫一样地刨厕所门。
“我错了……”
厕所里没有声响,河东勋背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哥,蛋糕是你做的吧?”
沉默。
“上面的Pororo一定是你画的。”河东勋的声音里满是笑意,“那么丑。真是不适合画画啊,哥。”
沉默。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金钟国的声音闷闷响起:“傻瓜,吉他底部有刻字,你都没发现吗?”
河东勋委屈地撅起嘴:“我又不会弹,怎么可能那么仔细……”
然后他又忍不住弯起眼角。
“你没过过生日吗?”
“应该有吧?”
不记得事那么小的时候,可能有过吧?
河东勋也不清楚,但他相信一定是有的。
“我常常想象。”
那个时候他很小,父亲将这把比他还高的吉他送给他,是因为他有音乐天赋吗?
“那么或许也有过抓周这样的游戏吧,那个时候父母的感情应该还很好,看着小小的我在地上蹒跚地爬着,终于选中了什么。”
最后的场景,大概是父母将他举起,大声地夸赞着,我们东勋以后一定会成才。
“反正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隔着一道门,同样背靠着门板的金钟国,看见上方小窗里有星与月的光辉洒进来。
“钟国哥呢?过过生日吗?”
“……嗯。”
“真的?哇,难以置信。”
“我有幸福的家庭哦。父母,哥哥。很多很多的爱。”
“那你是咋变成这样的啊?”
“有……过。”
最后一次见到家人们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戴着白色口罩的医生抓着他的手询问:“你还有别的亲属吗?有人能安排你的未来生活吗?”
而他只是看着那一排整整齐齐的白布,耳边有人议论。
听说是海难呢,家里的老幺忙着考试,反而躲过一劫。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可怜啊,这孩子。
嘘,能活着当然是好事了……
金钟国说:“我想去趟厕所。”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
寂寞吗?
比起寂寞,想得更多的是,逃离。
“有过被爱的记忆而被迫将其尘封,或是从未有过被爱的记忆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编造过往,哪个更幸福一点呢?”河东勋似乎是在提问,却又马上回答了自己。
“其实只要有过被爱的痕迹就好。”
每个人都是一颗孤单的星球,在暗而无尽的宇宙长河中漂流,沿着属于自己的轨道,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中跋涉。
终于有一天,金钟国擦过他的轨道,无数火花从碰撞的伤口中迸裂而出,将整个世界点燃,他们交错着坠落,于光焰中看清对方。
刚修好不久的木门又一次倒在了地上,捎带弄翻了墙角的消毒水瓶,交叠的躯体将老旧的地板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楼下传来咚咚咚敲击天花板的抗议,无效后数秒,河东勋家的大门响起气势汹汹的拍击声。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在意,金钟国两臂支在河东勋身边撑起一点距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河东勋先开口了。
“一直在一起吧,哥。”
消毒水的气息从身后传来,金钟国忍不住回头望去,他努力逃离的那个世界,似乎在对他微笑。
不要回望,不必回头。
“好啊。”
哪怕即将毁灭,至少与你在一起。